(三)
在中美尚无直达飞机的当年,吴曦要在香港搭机赴美。委托韦吉玲父母在香港购买的机票已经寄来,从上海到广州的火车票也买好了。吴曦临行前,妈妈为他定做了一套藏青色的西装,爸爸替他买了羊毛毯和鸭绒滑雪衫,祖父送给他一个手表,祖母传予他一只金戒指。长辈们个个郑重其事,弄得吴初曦面红耳赤窘态百出。
一家人坐在客堂间里,吴家驹语重心长地对儿子说:“你就要出国留学了,到了美国,一定要努力奋斗,才对得起上海的家人为你筹措的一切。要知道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啊。在文革混乱中我家已被折腾得倾家荡产濒临赤贫,目前国家安定团结落实政策,你阿爷阿娘的抄家物资归还来,才有钱请得起劳勃特做留美文件。你妈妈大可把老家分给她的钱用来改善生活,而她却情愿自己省吃俭用,一定要把你送出国,不惜工本,不惜代价,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你一定要牢记,不要辜负家人对你的期望,到美国后一定要争气啊!”
吴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到美国后一定要想办法赚大钞票,把美金汇到上海来,你和妈妈,还有阿爷和阿娘,都可以享清福了。”
倪雅致听了儿子的话乐悠悠喜滋滋,“我倒并不想享你的福,只要你争气,将来出人头地,让我和你爸爸望子成龙的美梦成真,这样就够了。”
吴家驹很不放心地问老婆,“你已经把人民币如数交给韦吉玲了,她有没有给你开个收据什么的?”
倪雅致虽然心里有些七上八下,嘴上却轻松地表示乐观,“哦哟,我和她是老同学了,她爸妈也是讲信用的人,大家信得过,要什么收据之类的,不必麻烦了。”
公公吴寅庆绷着脸训斥,“这是应该要做的手续,不是麻烦不麻烦的事情,你和她不过是同学关系,与她父母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凭什么这样信任人家?要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倪雅致被公公吓得脸色青白,冷汗直冒。
婆婆史菊芬说话婉婉转转,却不失为单刀直入,“雅致啊,要不你现在就到韦吉玲家去一趟,向她要个收据,如果不给收据,干脆把钱拿回来算了,免得提心吊胆的。”
倪雅致面有难色,“做套汇的事本身就不合法,韦吉玲是卖我老同学的面子才肯答应帮我的。汇率与市价差不多,她父母并没得到什么好处,只是大家熟人图个方便。如今提出要开收据,分明是防贼防强盗似的不信任人家,会引起误解和不快的。但不去要收据,我自己心里也确实忐忑不安。”
吴家驹劝说,“与其心神不宁,我看还是把钱如数拿回来吧。”
倪雅致实在很为难,“这钱之所以要做套汇,为来为去是要供小曦在刚刚抵美人生地不熟时派用场的。谁让我家没有海外亲戚可以依靠。政府的外汇管制政策规定外币只许汇进国内来,不许汇出国外去,留学生出国时最多只能兑换到一百元美金,这点钱住一晚旅馆也很勉强。眼下小曦马上就要起程,等着要用钱,我却反而把钱从韦吉玲处要回来,不做套汇了。那么小曦一到美国,人地生疏,要用钱时没钱用,怎么办呢?”
吴家驹反问:“如果对方黑心把钱吞吃掉,翻脸不认人,孩子到香港后口说无凭,拿不到美金,还不是一样没钱用?”
婆婆先提出要把钱拿回来,丈夫的意见与婆婆一致,倪雅致既担心钱被吞吃,又担心儿子到美国后没钱用,进退两难。
倪雅致只得求助于公公,“爹爹说说看,要怎么办好呢?我听听爹爹的意见。”
吴寅庆考虑一会儿,设想得合情合理,“这样好了,你们夫妻俩带小曦到韦吉玲家去一次,说是去辞行,买些水果糕点作礼品。大家在客客气气的攀谈中顺便把套汇的事再次敲敲定当,问清楚韦家在香港的地址,记在通讯录里,给小曦带上,并约定具体日子和时间,小曦到了香港要去拜访,最重要的是让韦家父母把二万美金准备好,方便小曦去韦家领取。”
“如果韦家存心赖皮怎么办?”吴家驹存疑。
吴寅庆理直气壮,“如果他们韦家居心不良有错在先,就不要怪我们吴家毫不留情据理力争。假设韦吉玲与父母串通一气企图行骗,言辞之间多少会露出蛛丝马迹,譬如不愿告知香港家里的地址,或不愿约定取款时日等,你们就要鉴貌辨色见机行事。一旦发现苗头不对,当机立断,即刻要求韦吉玲把钱还出来。”
吴家驹从坏处着想,“恐怕韦家已经把钱用光了,逼死他们也没用。还有哦,这种套汇是非法交易,要想上告也无处申诉,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倪雅致方寸大乱,要讨救兵,“爹爹,姆妈,干脆我们一家三代五口人一起去韦吉玲家,不能以理服人的话,就以人势压倒她,不怕她耍赖,怎么样?”
公婆齐声说好,同意祖孙三代一齐出马。
就在吴家聚头商讨万一套汇不成受骗上当后的应变对策时,听见有人在敲厨房边的后门,吴曦去开门,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韦吉玲。(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