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国Mimi爸爸都会买书。去年底他又抱回来一大堆,除了给Mimi的儿童读物,还给我买了几套畅销书。我虽高兴又有新书看,仍不免抱怨书籍重如砖石不便携带,因为我们回美的行囊从来都是直逼航空公司限重的。千辛万苦将它们扛回了家,又因为生活的忙碌将它们遗忘在书架上。转眼半年过去了。前些日子偶然看到,随手抽出一本放在床前,不曾想看了几章便不愿放下。
倒不是那本书本身的行文有多么出色,而是它关乎青春这个永不褪色的题材。故事从女主人公小学时期一直讲述到她的高中时代,那些带有鲜明八九十年代印记的人与事让我有了强烈的代入感。有些章节的叙述仿佛让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敏感倔强,自负与自卑兼备的小大人。
回忆就如阁楼里久置的樟木箱子被打开后惊动的浮尘。阳光下看得分明,无处不在却抓不住也赶不走。就只能静待它任性飘舞之后的尘埃落定。一时搅得人思绪万千, 无法自拔。突然想到那年妈妈回国带回了我小时候的一些物件,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到了那本厚厚的留言簿。那时毕业都流行与同学们互相签纪念簿的。这本纪念簿是小学六年级那年买的。我还一本正经地在扉页上写了一首诗,现在看来真是稚嫩得有些可笑。不知为何在我伤春悲秋地写下这首“诗”后便将纪念簿束之高阁了,直到初三那年它才被拿出来记录同学们对我即将去大洋彼岸的离愁别绪。簿子中我的各种别名被逐个叫了个遍。现在看到这些可爱的外号,它们背后的那些小故事就仿佛可乐中的气泡,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快乐地碰撞出丝丝甜意。
脑海里封存的每一段记忆都是有既定符号的。学校的板报墙是代表我初中时代的符号之一。其实在近三年的初中生活里,花在板报上的时间并不算多。但不知为何每次回想起学校,关于板报的影像总是会第一个跳出来。长长的一片黑板墙,每个班级都有一片自己的领地。这块地需要仔细耕耘才能做出比别的班级更胜一筹的板报。那时常常和其他几个负责板报的同学讨论板报的内容,排版,再研究色彩的搭配以及字体。板报只能利用课余时间来做。每到板报换刊时,晨光中,夕阳下,都能见到我们的身影。忙碌着,说笑着,打闹着,恣意挥洒着沾满了粉尘的青春汗水。
也许有人回忆起自己的中学时代,看见的是长发飘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自己。一如《十六岁花季》里纯真可爱的陈非儿。而我回头望去,看见的是一个顶着如男孩子般的短发,皮肤黝黑,还带着婴儿肥的假小子。 短发或多或少造就了我的坚强形象,于是有男同学在留言中提及甚是喜欢我的爽朗性格。其实人都有两面的,只是年少的我也已知道不轻易将脆弱的一面示人而已。那些年作过很多课代表,最后的两年就定格在物理科代表上。 初二时我已隐约有些爱美的心思,私底下是有些嫌物理课代这个班职太男孩子气的,远没有语文或是英语课代表温婉。至今仍记得物理老师当年的殷殷期盼,可我最终选择的职业与物理并无关联。老师若是知道了也会失望的吧。大学毕业那年回国旅游,特意回校与同学聚会,却因为当天行程紧张而错失了与老师见面的机会,是很大的遗憾。因为在那个城市没有亲人,以后即便回国也不太可能回去了。想到这里便怅然若失,仿佛已与那个承载了我大部分童年记忆的城市诀别。时光荏苒,凤凰花开了又落。这带有浓郁南国风情的花儿曾为我的童年晕染了那么绚丽的红色,如今却只能在梦中再见那高高的树冠上如火焰般燃烧的彤云了。
美好的初中生活,在第三年下学期遇到了转折点。刚刚得知要来美国的时候,并不是满心欢喜的。那时我对国内高中的学习生活已很向往,甚至对毕业后要上哪一所大学都有了自己的期望。突然更换原本很顺畅的轨道去另一个国度,兴奋过后更多的是彷徨。当时同学们正热火朝天的准备中考,我也踌躇满志地想看看能否超越为自己设定的目标。出国的机会让蓄势待发的火箭突然没有了奋斗的方向,而且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和相识多年的朋友,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转变。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羞于启齿的心思:出国别的科目都应该能有更好的学习机会,唯独中文是不太可能有提高的机会了。一想到这辈子我的中文就只能停留在初三肄业的水平就让要强的我悲伤不已。如今看来当时有些孩子气的担心的确成为了事实。可人生就是如此,充满了取舍,且只能一路向前无法回头。
随着年岁的增长,在中国的十四年在我生命中所占的比率越来越小。从很多角度来说生活了二十几年的美国才是我的家。在这里也度过了难忘的大学以及研究院时光,可我从未忘怀过在中国的无忧岁月。在那纯真年代里曾经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我,一起哭过笑过的同学,早春时节被木棉花点燃的长长街道,夏日里的蝉鸣,这一切就如旧电影里的画面,因为有了岁月的痕迹而愈加温暖美好。无论我何时回望过去,都能看见当年的自己微笑着坐在高大的木棉树下,仔细倾听着下一朵木棉花掉落的声音。一俯一拾中,时光如流,一晃经年。
[谢谢Mimi爸爸扛回来的书,让我感触良多并因此重温了珍贵的儿时记忆。有回忆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