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岁的时候,我拥有了一辆漂亮的自行车。白色的座椅,红色的车身,小巧迷人。那时我常常骑着它在校园里转圈。从我们住的教师楼沿着网球场旁笔直的校道骑到学院正门前的那条路,转右再转左到校园后方的学生宿舍。兜一个大圈,绕过垂柳环绕的池塘,经过学院图书馆及不远处的外教楼,再穿过好几排教师楼,回到原点。如此周而复始,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依然乐此不疲,直到妈妈在阳台上唤我回家。初三那年,出国的行囊再大也无法容纳这个与我朝夕相伴的坐骑。与它惜别的那日,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那天,我终于又看见了它。它静静地靠在墙角,红色的车身沐浴在清晨的阳光下,看起来一如记忆中美丽。我欣喜地骑上它,迫不及待地想好好看看这个校园。一切都还是老样子,眼前的情景仿佛电影般一幕幕地闪回。我不想停留,只因贪婪地急着想看下一幕。路过学生食堂前那又陡又长的斜坡,我忍不住又像小时候般闭上眼睛从最高点冲了下来,任由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待我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是S大教堂前那条念graudate school时每天上课必经的路。从宿舍出来,骑过两个隔着main quad遥相对应的喷泉,就快到我们系的大楼了。那时晚风中教堂的钟声常常吸引我穿过游人已散尽的main quad,听着石板在我的车轮下依次发出轻微的声响与从实验室夜归的我作伴。只是我不明白为何小时候我长大的校园变成了异国他乡的S大。我焦急地想调转车头,找寻来时的路。无奈所有的努力 都是徒劳无功的,迷路的我伤心地哭了。咸咸的泪水唤醒了我,原来这只是一个梦。这样的梦,真是让人怅然若失。在中国的美好记忆,我常常努力想要拾起。那一夜我才发现,这记忆原来从未被我放下。
无忧无虑的孩提时光,就如梦境里的路,再也无法回头。五六岁的时候,只想快些长大,原因不外乎想快些穿上那些从国外寄来的漂亮裙子。记得有一条裙子是淡淡的蓝色,裙身绣着雅致的花,裙裾上是层层叠叠却并不繁琐的蕾丝。每年夏天,我都要试一试那条裙子。最怕听到的就是妈妈宣判似的说“还是太大了,不合身,等明年吧。“等到终于可以穿上它的那个夏天,我的雀跃已无法用言语形容。这就是孩子,快乐与忧愁都如此简单。
上了小学,依然想一夜长大,只不过那背后的原因每年都随着当时的所谓理想而改变。记忆中唯一对即将逝去的童年有一丝留恋应该是在五年级快要结束的那个儿童节。每年六一,都会收到学校发的一盒西点。那里面的奶油卷筒是我的最爱。早就习惯了和班里的同学在自习的时候一起吃这些点心,可是那一年就只有我和另外三个同学的桌上放着那个无比熟悉的盒子。原来儿童节的西点只发给儿童;只有我们几个年龄偏小的同学得以在十一岁的尾巴过了最后一次儿童节。那天和同学们分享点心的时候,心里是有些伤感的。可这伤感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对即将来临的暑假的向往及暑假过后自己就是六年级生的自豪。那时的生命,充满了那么多希望和憧憬,让我只想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站。这对童年的缅怀还来不及沉淀便被轻易地压在了暑期作业底下。
迈入初中,同学们逐渐从天真烂漫的儿童过渡到了青春懵懂的少年,而我似乎还在儿童和少年的边缘地带游离。直到初三那年,我终于不用提醒也能看出同学A和同学B之间的小暧昧,开始明白为什么同学C放着校车不坐而坚持骑自行车上下学,而为什么同学D在中秋月明夜要独自爬上山顶在树上刻下那些看也看不懂的符号。渐渐地,我发现有一个人总是在楼梯转角默默的注视着和一群女同学说说笑笑下楼的我。刚开始我以为是巧合,但几次过后,我开始有意避开那个楼梯和那双眼睛。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只觉得害怕紧张。这样过了好一阵子,我的书桌里出现了一封信。不知所措的我想也没想就把信交给了妈妈。以后的事情可想而知。看见他被班主任老师叫进了办公室,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歉疚,觉得自己有出卖同学的嫌疑。每个人回忆起中学时代,可能都有他们心中的沈佳宜和柯景腾。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忆被岁月洗涤,剩下的只有那温暖昏黄的画面。而那些如旧照片般美好的画面,就是对青春最好的注解吧。
有人说,青春就像一场大雨, 即使感冒了也盼望回头再淋它一次。如果我的青春可以回头,我希望能留在国内读完高中。初三尚未毕业就出国的我,总觉得我的高中时代缺少了些什么。在美国的高中结识的朋友,虽然也很要好,但我无法和他们分享小时候看花仙子和蓝精灵的快乐,考完试后到小溪边灌蛐蛐的趣事,小学毕业后军训的苦与乐,或是扛着锅盆瓢碗去野炊的回忆。高中那人生中最美好的三年,若是能和小时候的玩伴一起度过,会更加令人回味吧。大学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独自回国度假。在北京停留的几天,和一个小学及初中都同班的朋友重逢。当年那个在我出国时送我一本徐志摩全集的青涩男孩已是Q大的高材生。尽管从Q大到我住的酒店得横跨整个北京城,那几天他仍然带我在有限的时间里玩遍了北京。我们已经七年未见,聊天时说起过去的种种,却没有任何隔阂,仿佛我从未离开。
我对中学的美好回忆,就定格在十四岁出国那年。那单纯朦胧,彷徨迷惑而又甜蜜忧伤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穿越光阴的疏影,那些少年心事仿佛触手可及,却再也无法开启。那个唱着歌谣跳着橡皮筋的小女孩,那个体育极差每次评三好学生都得要体育老师法外开恩的小女孩,那个因为小女生之间的恩恩怨怨哭鼻子的小女孩,那个看似坚强却抱着半个人高的绒毛兔子跨上越洋飞机的小女孩,如今就只能在寂静的夜里任由音乐带着我的思绪飞回到那我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谨以此文纪念属于我的青葱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