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红林 辛达海 长篇小说《射日》第四章

第四章

这是春夏交替，乍暖乍寒的日子。也是秦东人民迎来了自己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秦东市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的胜利召开。市委门前气球高悬，红旗飘飘。

市委礼堂内，鲜花绿草映衬的主席台上，新当选秦东市第一任市长邱善同志正在作即兴表态演讲：

“感谢各位人大代表，感谢你们所代表的全市580万人民，有你们的信任和支持，我才有机会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

“我们秦东素有“三秦要道，八省通衢”之称，物产丰富，人杰地灵。我们是汉代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的故乡，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故乡，是张仁愿、白居易、寇准‘三贤故里’……”

突然，礼堂暗淡起来，麦克风也不扩音了，出现了交头接耳的嘈杂声……，停电了。邱市长不动声色地推开扩音器，扫视了一下会场，声音更加宏量地响彻在角角落落：

“同志们！由于历史的原因，国家在秦东地区东面的峡谷兴建了大型水库，秦东地区的部分县区便被列入淹没区的名单，数十万农民告别祖祖辈辈耕作栖息的土地，背井离乡。作为关系国计民生的秦东经济便受到致命的约束，沿渭河往东，包括秦东城四周，因库区的影响，加上海拔仅三四百米，国家几十年没有安排大型项目，地方也不能安排像样的工程，只能念着农业这本经，工业上苦苦等待、盼望。好在此前，国家修改了库区运行方案，觉醒了的秦东人似乎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特别是工业经济竟比别人落后了几十年、上百年！一霎时，发展经济的愿望比什么时候都迫切。同时，作为秦东市主心骨的父母官们，同样在绞尽脑汁，寻求经济快速发展的途径。——而这一切，也是秦东撤地设市的一个深刻的历史和社会原因。

“秦东市设立了，但作为市的所有机构还不够完善，可以说，我们怀里仅揣着几纸公文和一枚图章，便踏上了这片土地。既然我们踏上了这片热土，就要用历史和智慧做支点，用这几纸公文和这一枚图章做杠杆，来撬动未来，撬动秦东阔步迈向新世纪壮丽的事业，撬动秦东经济的高速发展。……”

会场响起了雷鸣般地掌声，久久不息。

 

自从卜羿踏进邱家门，经邱市长多方考察，并私下与夫人交换过多次看法，邱市长微笑着一锤定音，把种种意见统一起来。一个月后，他与邱玉兔的关系就确定了。

到了该结婚的日子，卜羿和玉兔在邱夫人的安排下，到民政局去登记了，明确了婚姻关系，就备受人们的关注，好心人争先恐后地出钱出力出主意，为他们筑起了爱的小巢。

新家位于老城与新区相连接的沋河大桥西侧，沋河广场附近的一个居民点上，为农家独院建筑。是邱家的一位远房亲戚的老宅，他把此宅修整一新后，主动借出去，请求邱市长收下，对外言称是租住，其实不收一分钱的租金。邱市长看了看，觉得还可以，就点下头同意。于是卜羿在宽大的房内兴奋不止，得意忘形，想到自己终于脱离了昏暗潮湿的土窑，睡着了也笑醒，梦里也感受着太阳的温馨。站在门前，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沋河则将南塬分为东西两塬，及目望去，塬坡上绿树红花叠障，似秦东市一幅绝好的自然观光带。市政府办一位秀才为该宅觅得一首好诗：

 

不尽炎凉满院香，

园林花草待客尝，

倚山遥看丰原矮，

背水试探沋河长，

洗耳留闻机奏声，

放眼挥毫诗成行，

等到来年葡萄熟，

曙光把酒君莫忘。

 

这首诗将该宅所处的大环境、小院落及其物景意象化，把宅主人的特殊身份、与对宅主人的期望融为一体，相得益彰。初看此诗卜羿欣喜不己。使他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恭维、被人尊重，具有了独立人格的自豪与兴奋。

婚礼的场面热闹而又典雅，瞧着改造一新的居室里那些琳琅满目的家俱家电摆设，知道卜羿底细的那些人真是开了眼界，个个直咋舌，“哟—好阔气，羿儿这下可掉进福窝里了。”而卜羿也得意地忘乎所以，频频地与客人们举杯，直喝得天晕地暗，不知身在何处，尽情地渲泄着心中五味，但他酒醉心明，明白这一切是来之不易的，就非常珍惜地注意自身形象，尽量地表现出纯朴的憨态，使客人们满意地点头不止。

如此喜庆的时刻，确有一个老人不满意，那就是曾为秦东县文教局局长，秦东县副县长，人称关中大儒的金象山。老人在宴席上喝下几杯香气扑鼻的美酒后，兴高采烈地跟桌上的人大声地闲谈不停，谈着谈着，就来了气，一把扯住来敬酒的邱市长，说出的话却谈及了撤地设市，撤市设区给如今沋河区所带来财政压力及困难的问题。

金象山当副县长时，邱市长还在县农牧局当副局长，而且金县长的人格学识人皆仰止，邱善对他也是分外敬重。

金象山说：“你现在是一市之长，过去也曾是县级秦东市市委书记，现在沋河区八十三万人口，是全国最大的一个县级行政区，曾供养秦东地委、秦东行政公署四十多年，如今撤地设市，沋河区的教师及干部工资出现危机，问题就在于大市对原小市有财政收入单位收权过狠，拿沋河区干部的话说，那是白盒里面捞金条，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希望你能够认真对待这一问题，秦东市毕竟地处沋河区，沋河区不稳定，秦东市也会地动山摇！”

老县长说着，渐渐带了明显的情绪，甚至忘了场合，忘记了自己是来为邱市长女儿贺喜来的，忘记了他是邱市长为女儿婚礼仅请的六七位朋友之一。说着论着简直是向邱市长发难了，好在邱市长熟悉老县长正直的脾性。

邱市长淡淡一笑，说：“地改市是国家经济体制到政治体制改革的必然趋势，是城市建设的必然要求，秦东市是中原入陕第一市，是如今西部大开发的桥头堡，集中秦东十多个县市财力，加大秦东市建设步伐，也符合秦东人民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至于短时期，行署由省委省政府的派出机构，变为一级政府、城建、国土、工商、税务等部门与原秦东市必然会出现一些利益之争，这是很正常的，至于利益界定是否趋于合理，还有一个试运行过程，你刚才说得对，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我的子民，我会认真考虑的。”

两位过于严肃的谈话，也伤了现场气氛，于是，周围几位同事也从中很快插入一些题外话，使其言归正传撇开那些不愉快的话题。而邱市长又记起了另件事，又呼叫起了老县长金象山。

“哎，老县长，清明节，中华白氏研究会秘书长白剑要主持整修白氏陵园，并刻石立碑；后面韩国、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等白氏寻根祭祖代表团还要来咱们这里，听说国家民政部办公厅主任白易华也要来。您这位大儒为我将白居易的评介，弄三四百个字的东西让再天参加立碑典礼用。别丢咱东道主的人。”

老县长爽朗的哈哈一笑说：“你们都说我老糊涂了，今天不应谈白光之事，你看邱市长不又提及清明祭拜之事了，咱们都是共产党人，是无神论者，不讲那些，要讲，不是还有凤凰么，在血与火里涅槃的是新的凤凰，孕育的是新的生命！”

众同事你一言我一语：“这老东西这回是打到正点子上了，望邱市长早抱外孙”。

大伙一齐起身为邱市长恭贺敬酒，落坐后，老县长自一个小黑皮夹里取出几页纸来说：“邱市长，白居易评介我已为你准备好了，现在就交于你；以后见你一面，怕难于上青天。”

大家被老县长的最后一句话给逗笑了。

邱市长接过这半页纸便扫视起来：

白居易，我国唐代继李白，杜甫之后又一位大诗人，是世界历史文化名人。他一生经历了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教宗、文宗、武宗八位皇帝，前后历官二十任，自校书郎始，以刑部尚书致仕。他自始至终信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处世原则，官场上不为权贵所屈，不为党争所累，始终保持自己的清白品行。在京试为言官，他是诤臣；在地方主政，他是亲民爱民的清官。

他一生勤于诗歌创作，成就辉煌，影响深远。他的长篇叙事诗《长恨歌》、《琵琶行》在我国诗歌史上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他提出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主张，在我国文学批评史上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白居易一生坚持正义，廉洁奉公；为人正直，光明磊落；为民请命，不惧权豪；亲民爱民、创作不息。他那千古不朽的宏传诗篇，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明珠，在人类社会历史长河中闪耀着特异的光辉。

“好、好、好，简单小三段，概括全面而精致，只有关中大儒方能为也！”邱市长对老县长三百多字，寥寥数语的概括力表示敬佩，更为他如今跟一帮退休老领导对秦东市发展表现出的那份热情所叹服。

席间，同事们在为邱市长敬酒时，几乎都说了一句同样意思的话，这便是：“恭贺邱市长为女儿找到了一位如意郎君，真是郎才女貌啊！”

邱市长感谢大家的恭贺，也为自己为女儿玉兔筛选的人生伴侣感到欣慰，听到同事们“郎才女貌”的恭贺多少有点腮红，他觉得这帮同事也太会说话了，避开了女儿的病态，单提了女儿的优点，却也不虚言辞。他对女儿是有愧的，那时他仕途不顺，在局长的位置上连续多年不动，而且看不到升迁的途径。他恼了，把家当旅社，长年累月不落屋，夜以继日地抓工作。玉兔发高烧住院了，他也没到医院，以为住几天就会好的。那知，高烧不退的玉兔终于引起他的重视，等他赶到医院找关系已来不及了，女儿的后遗症就这么落下，他在无人的夜间擦干泪水，发誓要安排好女儿的一生一世；也就是那么怪，此后他的官位就不断地挪迁，每动一次，总有一线曙光照射着他，他工作的劲头越来越大了，心中的官弦越来越紧了，直到这个位置。今天，面对有愧的女儿，沉浸在喜庆氛围里的邱善感到满足了，有点飘飘然了。

此时的卜羿在一旁静静专注着长辈们谈笑风生的场面，身不由己地着了迷，痴痴沉醉其中，听到郎才女貌才仿佛从梦幻中苏醒，感到自己的脸红了，害怕客人说出难堪的话，忙转身到客厅去观望，客厅正面墙上有市政府办公室先天送来的一幅镜装框画，系本市籍一位名画家的作品，招人眼目。

这幅画的基调为冷色，中央是一弯新月当空，向宇宙间播洒着幽幽的清辉。月光下，一朵白莲花展瓣怒放，鹅黄色的嫩花蕊，淡绿色的莲房。莲花的左侧有一新蕾，环境是浓墨和紫色染成，以石绿石青层层提出荷叶。蓝天，烘托的月色愈加皎洁，绿叶，映衬的莲花愈加纯净。

客人相继辞行。晚九点钟，屋子里成了真正的两人世界，噢——不，还有玉兔一起过来的王姐，算作三人世界吧。

婚前的一段日子，卜羿几乎让一些新鲜的事物所笼罩

，内心充满了各种奇异的幻想。他似乎觉得自己已经和这位漂亮的玉兔小姐比翼齐飞了。然而，就在这比翼齐飞之中，卜羿发觉未婚妻有时情真意浓、柔情似水，有时则情淡意冷，两眼失神，好似阡陌相遇的陌生人。她有时独自一人喃喃自语，不知所云，有时还继续呆望的反常行为，积压在卜羿的心头沉淀，似有一枚秋叶泊于一倾碧水，载着秋的惆怅让卜羿时时顾盼；但那在河滩砸石卖沙的情景扎进他灵魂深处，时刻提醒他注意身份，不能做出与身份不适合的事情，所以他夹着尾巴做人，整天战战兢兢，抑压着情绪给人的感觉是位好小伙。

他送走最好一位客人，关上大门，回到房间，盼望今晚象个男人样能正常地渲泄一回，流出那股本能的欲火，解除与生俱来的焦虑，但他做梦也没想到，在新婚之夜这个美好的良辰，那渴盼已久的阳谋没有得逞，无法达到目的，没看到那片迷魂的处女地，其原因……。

 

在为玉兔婚庆的宴席散后。刘铁眼睁睁地望着邱市长和他特邀的贵客离去，知道他们会在一起找家宾馆，欢度难得见面的美好良宵。他孤零零地站在一旁，被冷落得不舒服但看在连襟关系上，主动与邱夫人辞行。他扫视了一眼与邱夫人手拉手的妻子凤仙，不热不冷的问：

“你回去不？”

“你走吧，咱没坐车的命。”凤仙不热不冷地丢出一句。

“凤仙你咋说话呢？——噢，刘铁，你先回去吧，让凤仙在我这里呆几日，散散心，玉兔一结婚，屋里空荡荡的。”邱夫人开口了，对着刘铁眨眼睛。

刘铁听罢邱夫人的话，“哎”了一声，与邱市长及夫人打了一下招呼，转身走向一辆黑色豪华型桑塔纳小轿车。他拉开车门，掏出钥匙，启动发动机，松开刹车把，让车缓缓挪开。刘铁脑海里反复闪现着新郎在宴席中的种种神态，认为新郎是作贱自己的孤注一掷的草率决定，难道不知道女方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注视着新郎的言行举止，越看越舒服，就越来越替新郎惋惜，深深地感到命运的不公平，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呢？

刘铁觉得那么优秀的人才又这么年轻，就这样安排了终身，是种浪费青春的行为，是对人生不负责任的表现，是没有端正生活态度的举动。他想，要是儿子也和新郎一样优秀，那该多好啊！想到儿子，刘铁的气不打一处来，浑身不舒服，儿子整天萎缩着身腰，露出张痴傻像，用棍也打不出三句话来，用石滚也碾不出个响屁。儿子的种种表现，使刘铁没有信心，慢慢地失望了，失望到怀疑起儿子的来历。儿子未老先衰的样子是自己的种吗？追忆到老婆婚前婚后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自己播下的种。

此时，刘铁懊悔地决定不去想那些不尽人意的人和事，于是，他脚踏油门，猛地加速，双眼盯着前方，全神贯注地握牢方向盘，使车奔腾在宽阔的大路上。

随邱夫人来到邱市长住所的凤仙，刚一进门，见到宽畅明亮的房间，现代化的家什，温馨的氛围又让她触景生情，不禁泪水涟涟奇眶而生。

“姐呀！姐夫事业有成，玉兔如今也找了个如意郎君，你现在是要啥有啥，啥都不愁，可我呢？我——同是一母所生，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凤仙泣不成声，满肚子的委曲，似泄闸的洪水，难以阻止。

那只雪白洁净的小狮子狗，又是抓上客人的腿，又是直起身子，两只前爪并在一起不住地为客人作辑。

邱夫人踢开小丑模样的小狗，将一顶白手帕递给妹妹凤仙。

“你也别伤心了，听人说包瑜那姑娘不是让一个耍蛇的给娶走了么？刘铁真与那姑娘有关系，和你既然分居两年多了，咋不娶那姑娘呢？”

“那是怕让人指脊梁骨！”

“凤仙， 不是姐说你，在这个事情上，刘铁是有错，但你做得也太过份了，太让人家没面子了，男人那种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还能张狂几年，年纪大了，也就慢慢收敛了，收敛了，那还不是自己的人。”

邱夫人为妹妹慢条斯理地开导着，开导着，似同情妹妹的遭遇，又似有什么心事，不禁也泪水涟涟。这时的邱夫人明为妹担忧劝解，实为借题发挥，是联想到自己的遭运而落泪的。自从女儿玉兔发高烧留下后遗症，丈夫邱善尽管没责怪她，但行为明显地改变了，归家的日子越来越少了，交谈的话题几乎没有，家好象被他遗忘了。除了必不可少的休整在家能见到他的人影，再想见到他就必须预约了，有时一次预约还不行，需要几次他才板着脸走进家门。他回到家吃饭洗澡换衣，办那永远也办不完的公务，除了有问必答的简单话语外，几乎没有夫妻间亲密的绵缠之音。

想到夫妻之事，邱夫人感到他把自己遗忘了，抛弃了，有时她暗示了几次后，他才像猛然想起什么，匆匆地宽衣解带上床，机械而不热乎地临阵擦枪，三下五除二地速战速决，泄后，不管对方感觉地翻身，长叹着气，仿佛卸掉包袱，似乎终于完成了任务。她不满地探询，他总是不耐烦地说，老了！累了！体质差了！不想了！没意思之类的话。她被噎得无言相对，只好默认，暗地感叹，好在她在街道办有那永远也忙不完的婆婆妈妈之事，如还有空闲，她就约几位合心意的家属出外旅游，看看祖国的山山水水，转悠之中对情感的需求越来越淡了，她的心境也越来越平和了。

后来，她上大学二年级的儿子被车撞没了，他对她就更加沉默寡言了，整天没有一句话，似乎总有办不完的公务等着他。行夫妻房事，好像是他应尽的义务，好长时间才有那么一次，而且次次是闪电般进攻缩退，使她深切地感到，有不如无：无是深度的睡眠，静悄悄的；有是欲望的享受，舒服服的。而他使她刚感觉到有，转身离去成为无，只留下一片空白，促使她在有无之间受折磨，难受得忍受。她默默地承受着他不负责任的行为，不理不睬地随他为之。慢慢地，她在丈夫冷漠的潜移默化下也搞麻木了。她尽管不去想，感到空虚无聊或觉得日子难以打发，就到麻将室与几位年纪相近的档次相当的人搓麻将，直搓到眼皮打架眼珠酸涩，才依依不舍地再次望一眼麻将桌，再次摸一摸麻将牌，回家手脸不洗的躺上床，钻进被窝中睡个饱，什么苦恼、烦闷、忧愁等等都到爪哇国报到去了。

但是，邱夫人在彻底清醒的时候，也对丈夫产生怀疑，他那么强壮的身体，原来那么强烈的欲望，怎么就这么快地消失了呢？

她暗暗地注视着他，看到他体质一如既往，就不明白他为何没欲求了。他次次总那样敷衍了事地像完成任务般快速结束，有时她还没感觉他就泄了，软了，萎缩了，退出了，搞得她也冷了，淡了，没感觉了，失去兴趣了。

有时，她好生疑心，感觉到他在外有人，但注看到他坦荡透明的君子样，不由自主地消除此念头，并为自己的想法而愧疚。家里雇了保姆后，邱夫人几乎不做家务了，有更多的时间处理街道办的事，也有更多的时间旅游打牌，经常感到时间不够用，也没闲心去关注丈夫的行踪。他在她心目中仿佛不存在似的，认为眼不见心不烦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在家庭问题上，她用麻木对待他的冷漠，日子就这样平安无事地流淌着，直到今天。现在，不是妹妹凤仙提出夫妻关系的话题，邱夫人也不会贴心相劝，在劝说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勾起说不出的苦闷，禁不住酸水猛涌，热泪盈眶。

这时，电话铃声猛地响起，而且一声紧接一声地响个不停。邱夫人从伤感之中苏醒，一个箭步奔到桌前，抓起电话机就吼：“谁？有事？”

听完电话，邱夫人是阴转晴，满脸的微笑，似乎被什么喜悦的事情所感动，神采飞扬。凤仙不明白她怎么变化无穷，瞬间就能从悲到喜，想问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用双疑光盯住。

邱夫人发觉凤仙盯看的目光是怀疑，便显得有些难为情地垂下头，似乎自言自语：“凤仙，我不能在家陪你了。刚才有位老姊妹打电话说，三差一，等我去参战。她们又不想想，我这些时运气佳，手气好，上桌就赢，还敢请就应战？她们的胆子也太大了，不教训教训她们，不知道我的厉害。凤仙，去玩几圈？时间还早。”

“我那有心思抹牌哟，我的好姐姐。我是坐着都不安神，还能抹牌？你是么样想得这么开？看得这么淡的？”凤仙哀伤地说。

“凤仙，不是姐瞧不起你，整天想男人那点事，有意思吗？想开点，把自己呕死了，也没人可怜同情你，何必呢？其实天地大得很，我劝你换个环境，找点好玩的乐一乐，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一混一天，快得很。别总想那些烦心的事，人生就这么几十年，能乐不乐活得累不累？你看我往麻将桌前一坐，什么也不想，眼中只有筒条万，心里也是万条筒。好！不说了，你不去就帮我看家，我要走了，免得她们等得不耐烦找上门。”

邱夫人边说边迈向大门，留下背影。

凤仙目送着她消失去屋外的黑暗中，叹息一声，关好大门，料理自己，只是想不通自己与姐姐似乎不象一母所生，她拿得起，放得下，抛得开，想得淡；而自己正好与她相反，以后怎么办呢？

婚姻还要不要？……。

这天夜里，凤仙睡在王姐、玉兔平日的卧室里，躺在床上，看着周围家俱上尽摆的姐姐为玉兔购置的各式各样的玩俱，为姐姐顿生一种悲凉，“人无完人，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凤仙想姐夫是一市之长，姐姐是沋河区乐天街办事处副主任，人家缺什么？可老天偏偏让他已在兰州上大学三年级的儿子命丧车祸，女儿因小时候的一次高烧，成了痴痴呆呆的花瓶。

这天夜里，记忆中的许多往事，在凤仙的脑海里不停地涌动，浮现到眼前，越来越清晰……。

 

国道省道和县道在渭河之北二十公里处的渭阳古镇相汇，这里交通发达，是渭河平原上少有的大镇，近年来政策活了，集镇建设规模得到进一步扩大，拥有商业企业门店四百多家，中小型乡镇企业三十四个，同时出现了不少上百万，甚至上千万元的特富户。发展了的古镇无法按农村一般集镇那种常规办法管理，它远繁华于一般集镇，街道宽敞，花灯明亮，人流市行昼夜不竭，它又无法按大城市那种办法管理，不象城市机构设置齐全，自成体系。近年来，在集镇管理，特别是社会治安方面形成一个严重的空档，出现欺行霸市，拦路抢劫，卖淫嫖娼等现象，而且越演越厉害，几乎是半公开的。那年，原县级秦东市市委书记邱善带队在这个镇开展农村社教活动，在社会治安整顿阶段就挖出了一个特大卖淫嫖娼案。那些特富户大部分陷了进去。可在此案中一个关键性的人物却逍遥法外。据一位卖淫的不足十四岁但有身材的外地姑娘回忆说，那人小腹有一个红痣，那玩意也比她后来接待的那些人粗长得多。

“你说那人一个晚上把你折腾了三次，难道你就没看清他长的什么样？”审讯时公安人员曾疑惑地问道。

“那东西鬼着呢，那个晚上他一直不让开灯，我两次要小便让他开灯。他也不肯，都是解在便盆里的。他是我在这个镇上的承包人，承包款还是我第二天找你们已抓了的那老王要的。那东西在和我搞前说他在我屁股下铺了一条白毛巾，见红了，说明我真是处女，才将款由我转老王。他说他不能和老王照面，说这是他们的规矩。”姑娘操一口河南腔说。

“那红痣你是怎么发现的？”公安人员惊奇地瞪着双通红的眼问。

“那晚十点多老王把我送到那家倩倩照像馆，上了三楼后说是三0五房间，便下楼去了。我没出过远门，也初次做这事，心怦怦的直跳，刚敲开门，就被一个男人搂在了怀里，那硬茬茬的胡子扎在了我的脸上嘴上。他把我的腰搂得很紧，那两个臂象钳子，我几乎出不了气。我当时怕极了，他说了些什么我一点也没听进去，记不清衣服是怎么被剥光的，在我被平放上那张软床垫上时，稍微清醒些了，突然感到自己左手攥着一个热乎乎的东西，一哆嗦，那人一下又抓住我这只手腕，将我手又按在那热乎乎的东西上，他问：“见过这么大的东西没有？”他一直调动着整个身子在笑，“能过了我这一关的女人，日后走遍天下也无敌。”我忙翻身求他放过我，说我不干这事了，还没等我翻过身，他却翻跪在了床上，抓住我的两腿就提了起来。当我在昏迷中哭出第一声时，他正掐着我的鼻根，我的头就枕在他的大腿根上，就在他忙关灯的一刹那，我清楚的看见了他小腹处的那红痣……”

一个案子就卷进去镇上那么多人，这在古镇的历史上不曾有过，一时间，社会舆论哗然。

尽管集镇上的人们对此事议论纷纷，谈论到脸红脖子粗，兴奋得张嘴就白沫横飞，但刘铁对事不关己的东西不关心，不议论，一切按部就班照旧地当厂长。这天有个消息使他不得不有所行动，据镇干部的可靠说法，自己的连襟，孩子他姨夫，亲戚朋友中最大的一个官——县级市委邱书记下午来渭阳镇。

刘铁低着头在街面上深沉地迈着小步，思前想后决定尽地主之宜，不让渭阳镇上招待，也让镇上那些头头脑脑们，镇上那些“绅士”们瞧瞧他刘铁的身价——不仅是古镇的首富，而且还是古镇上关系最硬的人。

邱书记在市委大院刚上车，电话就到了渭阳镇，镇上的书记、镇长、副书记、副镇长及一些办事员十多人早就等在了集镇以南进口的公路上。

市委办刘主任的车打头先受到夹道迎接，刘主任未下车招了招手，告知邱书记先要去渭阳软线厂，便直接向渭阳软线厂方向驶去，镇上领导忙钻进自己的车里，其它人员也忙调头向渭阳软线厂奔去。

刘铁万没想到不约而至来了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人一下涌进自己的厂子，忙招手请人，将领导们安排到会议室，倒茶水，上瓜籽水果什么的。刘铁本想下午做东，安排一下，却还没等前去邀请，“大官”亲戚却不请自到，还带来了公安局，检察局、经济部、社教办、纪检委、农牧局等及渭阳镇的领导，他这位闯荡社会几十年的企业老板真有点手忙脚乱了，他搞不清这位亲戚市委书记，来古镇何以直接到他们厂？

渭阳镇王镇长用右膀碰了一下镇党委书记小声说“该不是刘铁老婆告刘铁的事到了邱书记耳边，他是要查刘铁，还是要保刘铁，刘铁和邱书记他妻妹分居已有两三年了吧！”

镇党委方书记很轻微的摆了一下头，嚼了嚼嘴，挥了挥手，示意看下文吧。

等领导们依次围着会议桌坐定后，秘书、办事员们也围着靠墙的一面圈坐了下来。

市委办刘主任说：“在座的都知道，渭阳镇社教活动在第二阶段的社会治安整顿过程中挖出了一个卖淫嫖娼大案，涉嫌五十六人，目前已被捕四十来人，让市上吃惊，让地区吃惊，此案还在进一步深挖中，渭阳镇社教工作队以此案为突破口，大搞社会治安综合治理，使全镇社会治安状况发生了较大转变。现在由渭阳镇党委方书记和渭阳公安派出所王所长分别就此项活动的开展情况作以简短汇报。”

方书记，王所长本来已准备好的汇报稿不知该不该照本宣科，因为他们搞不清本来安排在镇政府会议室的汇报，是什么原因要改在渭阳软线厂进行？他们又都明白市委邱书记与渭阳软线厂厂长刘铁的关系，所以俩人的汇报均绕来绕去，找了许多转弯摸角的话，说了许多中庸之道，用了许多中性词语，汇报得他们两人头上直冒汗了，大气也不敢出。

邱书记听完镇上及公安派出所的汇报后说，

按理，渭阳镇在这次社教活动中挖出了这一特大案件，是件高兴的事。可我该谈几句什么话呢？听了两位的汇报，我打消了说点什么的念头，大家可能都知道我有一个女儿，小时因发烧脑子烙下了病，变得爱听故事。我就常讲故事安慰她，她也只有在听故事中安静下来。从那时起，我就习惯了看故事和讲故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突然又改变了会议地址，象枪决犯人随即采用了第二个选址。弄得大家都严肃紧张，我想调节一下气氛，轻松活泼起来。这样吧，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故事的名字叫作《蛤蟆案》。

 

咱三原城侧，有条小河，河上有座桥，桥面连同相接的街道，都采用磨扇铺成。这中间有段离奇的经历，你们知道吧？

早些时候，靠近城门的地方，据说有个不大的包子铺，因在街尾，又是唯一的一家熟食店，老板伍财的生意，在人来人往中还算兴隆，凡从这里路过的人，或多或少的碎银，都流入了他的钱柜。

这伍财，年龄虽不大，做起生意来还挺有心眼，多进少出，以次充好，以桃代李，少斤短两，是其常耍的小技，因此，人们送了他个绰号，叫伍捣鬼。

一天，伍财正在营业，从北面来了位客人，进了店，寒喧了几句后，便吃起了伍财端来的包子，刚咬了两口，就问道：“掌柜的，你这是什么包子？”伍财笑答道：“客官不是要肉的吗？”客人又问：“包的是什么肉？”伍财说：“大肉，”客人说不是。伍财眼珠子一转，忙改口道：“呀，忘了忘了，这是昨天买回来的牛羊肉。”客人还说不是。又根据肉的色泽、味道，肉丝粗细，提出了许多质疑，弄得伍财无话可说时，不得不哭丧着脸说自己家底薄，无钱买肉，靠捕杀河里的哈蟆充猪羊肉卖。并求其原谅，不要声张出去，以免砸了摊子。

这客人叫廉清，山西临汾人，在兰州经商，是个疏财仗义的人，因小时读过一些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对蛤蟆的好处也略知一二。见伍财如此遭孽，便说道：“将本求利，下苦挣钱，这是生意行的正理，无辜杀牲，以假充真，那可是缺德行为。”他责怪了伍财一顿后，从包中掏出银两说：“既生活维艰，本钱短缺，也不能全怪你，现送你文银三十两，以作周转资金，今后再不要杀牲害命，屠捕蛤蟆。”伍财见无意中得了一笔外财，心中自然欢喜，他不住地连声说“小人再不敢了，小人再不敢了。请客官放心。皇天在上，后土在下，小的若再胡为，屠刀之下不得好死。”廉清见他如此，也就放心地走了。 

这伍财把说话赌咒看得和放屁一样随便，廉清前脚出门，他到后院，照杀蛤蟆不误，久而久之，把个流水清清，芳草凄凄，盛夏蛙声一片的小河，弄得草损水脏，蛙声已绝，成了污秽凄凉，臭气熏天的恶劣境地。一年过后，当廉清经商返回，再次路过包子铺，看到小河周围的情况和包子馅仍是蛙肉所作时，他执问伍财，谁知那伍财不仅知恩不报，反蛮横无理地说宰不宰蛙，是他自己的事，廉清是狗逮老鼠，多此一举。他又见廉清孤独一人，行李沉重，便将他当场杀害。

一天，三原知县要到乡下去处理一桩民案，在衙役们的簇拥下，当他坐着四乘大轿刚踏上桥头时，忽见从桥的那边，嘟嘟嘟跳来无以计数的蛤蟆，它们一路跳一路叫，拥拥挤挤把个桥面堵得水泄不通，而后继的，不断拥来，简直看不清它们的队尾是在何处。

衙役把奇况告诉知县，知县揭起帘子走下来一看，要想步行，连插脚处都没有，轿子如何能过？心想：其中必有缘故，便对蛤蟆说：“本官公务在身，有事前去办理，请各位让开路，你们若有什么事，下午回来查处，决不食言。”话刚一完，只见桥上的蛤蟆纷纷向两边跳去，眨眼功夫，让出了一条宽阔大道。知县轿子一过，满桥蛤蟆便消失得无踪无影。

下午，知县返回，

还没踏上桥头，和早晨一样，难以计数的蛤蟆，早已挡住了去路，他走下轿对它们说：“有什么冤案请前头带路，到现场处理。”说毕，只见蛤蟆纷纷向桥下跳去，到了河边一个大水坑旁，都扑嗵扑嗵跳了下去，竟没有一个浮出水面来。

知县不知坑有多深，差衙役找来竹竿一探，原来只有丈余，由于脏物污染，水色变黑。不知底细的人，真还以为坑深得没有底呢？

衙役们探测结果，发现坑底不是泥土，硬硬的，似乎是块大石。石下软乎乎的，不知又是何物。知县命衙役们找来了棍棒，并在顶端安了铁钩，大家动手，钩呀拽呀的费了好大周折，捞上来的原是一个上扇磨盘，盘下捆绑着个男人，因时间长了，面目很难辨认。知县见案情复杂，使命衙役连人带物一起抬入县衙后院，并告诫大家，任何人不得走露风声，将此事张扬出去。

过了几天，县府贴出一张告示，说：衙内有一上扇磨盘，因要磨面，需配一下扇磨盘，有愿卖者，以重金收购。当时一合新磨只值三、四两银子，而告示上讲的购一扇下盘，竟出价五两，这一特大喜讯，不胫而走，不出三日，惹得周围有磨者，心中万分不安，不论新旧，纷至沓来，把个县衙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凡运来的下扇磨盘，经现场一试，不是大便是小，均不合窍，县府当然不买。那时，交通不便，磨盘又不值钱，提来后，谁还愿再费周折往回运呢，不几天，把个城外搞得遍地成了磨盘的世界，后来，购价涨到十两、二十两，仍没有征得合窍者。

在金钱的诱惑下，在贪心的促使下，于第五天，伍财把自己后院的那扇下盘也雇人搬到县衙去卖，不大会儿，就揣着上好的纯银喜气洋洋地回来了。

回到包子铺，他正对着银子高兴地发笑，三原县的衙役来了，把他请进了县府大堂，经知县追根问底，严刑审问，他实在受不了刑时，终于说出了迫害廉清的原因和经过，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案子结束了，城外的磨盘咋处理呢？知县想了想，便将此物就地铺在了桥面和邻近的街道上，成了“三原磨盘当砖铺街道”的一大景观。

 

市委邱书记热情高涨，绘声绘色地讲着，大家起初听得心中忐忑不安，中间听得有趣热闹，终了又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不是说故事本身，而是不住地猜测着：市委书记讲这则故事是什么意思？它与社教活动有什么关系？它与当前开展的社会治安综合治理有什么联系？它与今天会场转移有联系吗？故事里“以桃代李”有没有其它含意？蛤蟆告状，是否暗示着人民对官场腐败所表现的一种无奈？蛤蟆是不是环保的代名词？高价收购磨盘下扇其劳民伤财，是领导智慧还是其它什么？磨盘当砖铺街道，算不算巧取豪夺，搜刮民财……

？

这次别开生面的会议很快地在社会上传播开来，传入城中，使人猜测，捉摸不停；传入乡下，说什么的都有，更是神乎其神……。

议论说邱书记讲话不象其它领导那样长篇大论，讲话艺术性特高——声东击西，言此及彼，讲话里埋藏有不少双关语，暗喻，要说的话从不直说，深不可测。让人家搞不懂他的真意，最终大家均动脑筋将自己的工作做好，尽情发挥主观能动性，调动了广大群众的工作热情，使各项指标都能按时完成。邱书记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态度，及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感动得手下的工作人员五体投地，从心底佩服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可以说他抓什么成什么，各项工作均名列全地区前茅。

邱书记参加完社教工作，带领一行人离开渭阳镇，给方方面面的人均留下了无数难解之谜。

在古镇舆论喧然大波还未曾消逝的时候，又暴出了一条令古镇人瞪圆了眼睛涌流出口水的特大新闻！苏蕊挺身而出，状告公公刘铁就是那个逍遥法外的“红痣”，她说是一次偶然闯入后院，公公正在擦澡，便发现了那红痣。现在她告诉公安人员，公公不仅在外乱搞，而且还和厂里一名青年女工长期鬼混在一起，为了那个女人，刘铁的心真狠，跟老婆孩子们断关系两、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