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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红林 辛达海 长篇小说《射日》第三章

(2013-07-03 12:48:37) 下一个

第三章



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不以人的意志而转移,一件事……,一件令卜羿梦中也没想到的事出现在他生命历程中。

卜羿这一时期常常感到:太阳太温暖了令人困倦、懒惰,月亮太明亮了令人想入非非。月亮很可能是太阳在夜里的一个替身,不然怎么会使人变得复杂、消沉、堕落呢?只有星儿可爱,那仿佛是儿时一个遥远的梦,时常还眨着诡谲而童稚的眼睛。

偶尔,在晴朗的夜晚,卜羿也独自走上附近的山岗,久久的仰望着那枚月亮,那明月让山路不再黑暗,让树木夜里也可回顾自己的影子,让大自然近乎重现白昼本来的形体和颜色。

好在卜羿真正作为山沟汉在那河峪里呆,也就几个春秋。这期间,他也到城市去寻找归宿处,怀中揣着砸石头卖沙换来的几个小钱。卜羿在外象绿头苍蝇样乱窜,找亲戚、找同学要工作,在他们的介绍下,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寻觅着合适处,可惜,亲戚、同学们都无权无势,给他的帮助就是让他卖苦力,用最原始的体能挣日子。卜羿不习惯这种单调得靠本能活着的生存方式,加之又无一技之长,所以徬徨得几乎绝望。

那种长时间的不自由使他逃之夭夭,寻找到口袋里只剩下路费了,父母也托人带信叫他回去。他根本不愿意可也没法地只有踏上归程。因为同样出力卖命,在家的收入不会比外面少。再说在家里是自由之身,想咋样就咋样,在外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极不自由不论,有时血汗钱也一拖再拖,拖到无影无踪的事也发生过。他感受着生存的艰辛,忍不住回忆故乡,从对比中发觉,认为还是先回乡划算,然后骑驴子找马,起码生存有着落。但他把心存留在城里,幻想着鲤鱼跳龙门。后来他竟真的跳龙门了,神奇地出现在一座城市里,还成了这座城市一市之长的乘龙快婿,他不能不感到荣幸,可心里又回旋起不切实际的飘浮感觉。尽管那市长的女儿有点呆痴,反应迟钝,木头木脑的,举止神态与常人有些异样而已,但,绝对是个漂亮的女人,名叫玉兔。

玉兔这年二十四岁,出脱的白晰而苗条,人见人爱。因她那纯真无暇的活泼像使人不设防,天真的言行似表演,常常逗得人们忍不住开怀大笑。不知玉兔是怎么想,近来总爱往市政府幼儿园跑,喜欢和孩童在一起,扎进儿童堆中做游戏,玩得十分开心;伴家家就是其中之一。她个儿高,长得漂亮又和气,是小朋友欢迎的对象,有活动就围着她转。可惜,因她是大人,没有那位小朋友愿与她伴家家。做这个游戏时,就把她凉置在旁边,成了无人理的遗弃物。玉兔不明白地主动上前,可小朋友哄笑着跑到别处重新开始。

玉兔原地不动地呆立着,感到困惑了,眼睁睁地望着小朋友们离开自己,孤零零地产生迷茫感,没有人玩的滋味使她难受,于是她去找接送孩子的大人伴家家,上前扯住男家长的衣袖,翘起嘴巴低着头,娇声嘀咕,要成亲结婚。

如此的行为,给人们留下想象的空间,都注看着她千姿百态的容颜,明白她长大了,应有相伴终生的人,所以她的要求得到满足,亲朋好友纷纷行动起来,把物色到的对象介绍给玉兔。

邱市长得知女儿的心事后,酸痛得回旋出欣喜,觉得应该为女儿操点心,费点力;于是他抽出宝贵的时间与人见面,结果是一个也瞧不上,没个满意的。但那些好心人固执己见,毫不气馁地一趟又一趟上邱家的门,搞得邱夫人心烦意乱又不敢得罪登门人,只好笑脸迎进送出,说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竟产生出外旅游散心的想法,便招呼一声后就参加旅游团走了,给人留下一个谜。结果是提亲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市委市政府两院新分配的几个大学生也托人求婚,令邱善市长还真有些犯难呢!

保姆王姐见邱市长连日来心事忡忡,凭她几年来对这位领导的了解,知道这次他不是为公事而烦恼,一定是为家事,为女儿玉兔的事犯难。王姐看见饭后的邱市长斜倚在沙发上又怔神了。她一边忙家务,一边想着该给主人解解忧郁,便喊道:

“又有人为玉兔提亲了?”

邱市长怔着的眼睛,反闭合了,身子却仍一动不动。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好事,这又有啥,凭咱玉兔的貌像,凭咱这家道,还愁找不到一个帅小伙?”

邱市长突然支起身来,“王姐,我听你整天为玉兔讲故事,有没有大人听的?”

“有!还有一个择女婿的呢,不过……”王姐突然有点结舌。

“来来来,你就讲讲这个《择婿》的故事。”邱市长摇摇手,招乎王姐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王姐解下围裙,走过来坐进沙发,显得文文静静。在邱市长的再三摧捉下,慢条斯理地讲了起来。

 

于英生得聪明,长得俊样,父亲于智非常疼爱,视为掌上明珠,凡看到聪明好学、有出息的男孩,就对其说:“好好念书,长大把事干成了,将我于英配你。”

说者心淡,听者意浓。王泰、李光、赵聪等三个孩子,脑海深处也都打上了这样的印记。十多年过后,他们由蒙生变成童生、秀才、举人,且都考了进士。于英此时也出落得楚楚动人,天仙似的;针线活精密细致,巧夺天工,谁个不喜爱呢?进京回来后,因功成名就,都纷纷托媒上门求亲,说这是岳父大人早年曾亲自当面许过的诺言。

媒人上门,于智见求亲都是进士身份,心里自然高兴。可一个女儿面对三个高婿,究竟许配给谁呢?这一下,把这个未来的岳父大人,真难住了。他只好推托说:“你们先回去吧,待我和女儿商量一下,再作回复。”

自己惹下的麻烦和女儿能说个什么呢?于智想来想去,煎熬得饭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天到晚,不说话,不干事,转出转进,愁眉苦脸,把个本来很胖的人,在不长时间折磨得显骨露形了。家里人以为他病了,他说“没有。”问他有啥事,他也不回答。其实他心里清楚:说了,有什么用呢?放的一个人不愁,让全家苦恼,顶个屁用。何况自己是一家之主呢。

父亲有心事,于英很快就觉察出来了。但他肚里是啥难解的疙瘩,却不知道。一天傍晚,见到父亲,经她再三开导安慰,父亲才不得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细地向她诉说了一遍。于英听后,嫣然一笑说:“爸,这有啥难。约个日子叫他们来吧,我有办法。”

“孩子,这可是终身大事呀!”于智担心地说。“弄不好,出了丑,不仅丢了咱家的人,叫你一生一世,也不好在人前走动。”

于英笑着说:“爸,您放心好了,我又不是三两岁的孩子,那能拿这事开玩笑。到时,您一看就明白了。”于智见女儿心中有数,放心了。接着,父女俩又说了一阵闲话,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定亲那天,三个女婿都穿戴整齐,坐轿引仆,前来就约了。到了厅堂,坐定后。于智说:“各位来了,老夫很欢迎,但小女有话,现都是进士,自然文才出众,智力过人。小女想出个题,看看各位的真才实学。答得好的,自然许配无疑。若答的不好,就请各自方便,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一提考试,三个兴高采烈。都想:“凭我的本事,不信这门亲事成不了,何况出题者是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她又能考个什么?京里的题都没难倒,还能栽倒在一个弱女子面前”。便一致说:“就按大人意见办事,叫令媛快快出来命题吧!”

通过传唤,在丫环的搀扶下,一个着衣华丽,亭亭玉立的女姣娥从楼梯上缓缓下来了。到了厅堂,她向父亲道了:“万福”,坐下后说:“诸位都是文人学士,又是新科进士,自然才高学广,但我要见识见识诸位的真正文采,不能随便了事,辜负父意,嫁一个徒有虚名之人!”

不等于英说完,三人早耐不住了。齐说:“小姐,快命题吧,有才无才,文章自分高下,我等决不反悔”。

于英微思了一下说:“我出个对答题吧!什么什么一点红,什么什么一张弓,什么什么双双对,什么什么乌洞黑。”

壮阔些,方显出气派与风度。王泰便抢先高声对道:“太阳出来一点红,弦月升天一张弓,星星露脸双双对,夜云遮天乌洞黑。”

王泰想,对得早,说明我文才敏捷,这给姑娘首先有个好印象。再把诗吟得宏亮些,一定能感动佳人。                                                                                                                                                                                                                        

王泰对完,李光接着开了腔。他笑王泰有点腐儒气。这不是讲天文地理,回答对象是个姑娘,对诗当然要文雅高洁,多少还得沾点香脂味,方显出文章的风流,也影射出对象的形态。便对道:“桃花一开一点红,桃叶一弯一张弓,结下桃子双双对,浓叶一罩乌洞黑。”

第三个不用说是赵聪了。他想,咱是来求亲的,耍那么多花招干啥,干脆实话实说吧,随对道:“小姐嘴唇一点红,小姐眉毛一张弓,小姐配我双双对,花灯一熄乌洞黑。”

对诗一完,还没等于智开口,于英说道:“王泰对日月星,你就配日月星。李光对桃树,你就配桃树。赵聪对的我,就和我相配吧!”说毕,让丫环一搀,姗姗上楼去了。

于英一走,于智说:“诸位,小女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就按小女说的,各自去办理吧!”

王泰、李光灰溜溜地走了,只有赵聪甚为得意。他走上前,深施一礼,屈膝喊道:“岳父大人在上,小婿这里有礼了。”于智赶忙扶起,让坐赐茶。乐得他心里想:今天,要不是有这么个聪明伶俐的好闺女,他真不知道这个台阶该怎么个下呢?

 

邱市长沉着脸认真地听着,听着听着,脸却渐渐沉不住了,有了颜色,直到颜色扑近耳根。王姐将故事讲完了,邱市长却没吱声,照样斜倚着沙发在怔神,王姐见状起身接着做家务活去了。

邱市长倚靠在沙发,手托腮帮呆想着,这则民间故事给他的启发太大了,几乎是让他茅塞顿开,让他经历了一次感情与理智的再次交锋,觉得结婚就是过日子,而过日子就不能有花里胡哨的东西,感到招婿就应实在,而唯有实在才能过好日子。

近来,邱市长接待了好几位亲朋好友关心女儿,给她介绍的男青年。他一一观察询问后,只皱眉头不松口,不是感到相貌太差劲,就是对应征者不放心,—盘问露了馅,觉得他们是想以自己为背景找跳板,捞世界。还有个别应征者以上两方面还可以,值得考虑,但家庭关系太复杂,上有几老,横有兄弟姐妹好几位,如此繁杂的亲属关系,日子能过好吗?再说文化程度又不高——只读完初中。邱市长心目中女婿应有的标准是:长得要高大英俊,为人要忠诚勤恳,家庭关系简单明了,高中以上有追求。邱市长认为只要有这么位青年,那职业不用考虑,环境更不用考虑,成了女婿,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是迎刃而解的小事一碟,但到那里去找寻这样的人呢?

这些日子,保姆王姐见邱市长在家坐卧不安,愁眉不展,满脸心事,吃不好睡不香的样子,着急了。她好几次借故向邱市长探询,又没有下文,只好跟着干着急,也心事忡忡地丢三忘四,有次炒菜放了几回盐都不知道,端上桌苦得吃不进口。邱市长见了觉得奇怪,关切地询问。王姐老实地回答,说看您不高兴的样子,就惦记着,所以做事老出错。邱市长有点感动,说:“还不是为玉兔的事。”王姐惊怪地问,还没有合适的?邱市长叹口气,说,难!见了不少,就是没个满意的。转之,他随意问王姐有没有合适的人选?王姐反问要什么条件的?邱市长把在心中念了无数遍已定型的标准跟她慢慢道来,然后就苦笑着自嘲,我这要求是否有点过份?王姐略一思索,脑海里就浮现出好多人舞动着身肢在河滩砸石的情景,那次经过清水河桥,无意中发现最佩服的同学在寒冷的河滩,艰难地挥膀砸石,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河滩砸石卖沙,做苦力混日子。现在她见邱市长注看着自己,便低声地说,有是有这么个人,就是不知您相不相得中?邱市长急病乱投医,脱口说,你能不能招来?让我看看。王姐满口答应,说,要快就得叫辆车。

这时,保姆王姐坐进邱市长的秘书安排的轿车,出了市区。司机在王姐的指使下,小车驶上往南的西塬上的油路,一路急奔,马不停蹄地直到清水河旁,转弯就来到清水河桥中央。王姐喊停下,就推开车门站在车外,双眼象雷达样扫视着河滩,在王姐全神贯注的查找中,那目标在一阵砸石声里被她锁定了。王姐盯死眼眸的目标,定了定神。满怀复杂的心情大声呼喊:卜羿!……卜羿!……卜羿!……卜羿!……。

就这样,邱市长经过几番选择,通过保姆王姐为爱女玉兔介绍了位乡下青年。现在,邱市长终于看到了寻找来的目标,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走进眼里的人,感到眼中闪亮,不免睁大眼睛定神细致观察,透过普通得有点土气的外表,竟然觉得来人憨厚朴实里。蕴含着恳切的虔诚,忍不住产生好感,升腾起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滋味,冒出迫切要了解心事的念头。

他注视着小伙子浓眉大眼,外形俊朗的帅气模样,觉得心中要找的对象就是眼前的青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千呼万唤始出来,心里女婿的模样就是眼中的人,忍不住涌起一股激动,情不自禁地问:

“听王姐说你姓卜——是博士的博吗?”

在豪华的客厅里,邱市长面对着王姐为女儿玉兔介绍的对象,与他分坐在茶几两边的单人沙发里,凝望着小伙子局促不安的厚道诚实样,越看越上眼,产生喜欢的感觉,便放下当官形成的威严神态,表情就显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不!是红萝卜白萝卜的卜。——我叫卜羿。”卜羿听到问声,慌乱失措地快速解释。他进门瞄到扑进眼里的长者是威严庄重的神情,听王姐说他是市长,就惧怕得迈不开脚步,因为从没接触过当官的人,生来就畏惧官员,形成了敬而远之的观念,对官人有种天然的拒绝感,止不住产生逃离的感觉。但他明白此行的目的,强烈要离开河滩的念头使他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胆怯得浑身不自在,心悸地给自己打气,无论如何也要离开河滩地?机会难得。尽管他垂头不敢正视眼前的长者,只是默默地安慰自己要镇静,但他来的目的是明确的,那就是离开河滩,寻找新天地。所以他静心聆听丝丝入耳的声响,分辨着音调,探寻着那道门,紧张得想笑却不知为何笑不出声,但心里有种快乐的感觉。

邱市长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但很快便消失殆尽了。陷入一阵沉思之中。他对眼前青年人的回答感到有点失望,觉得他回答得太土气,不象个高中生,是没文化的表现,不然“卜”完全可以说成卜卦的“卜”,预卜的“卜”,为何要说成红萝卜、白萝卜的“卜”,是语言环境所为?还是观念不同形成的方式?看来与农民出身有关,自然习惯用农事、农产品打比方。但他高中毕业了,怎么不住雅处联系呢?是语言修养不到位?还是读书太少?邱市长可是经过大势面的人,显得从容不迫,又不愿放弃看着顺眼逗人喜欢的目标,于是他决定进一步测测这位使心里感到舒服的年轻人的真实能力,考考他的思维和智力,看他到底是怎么一个人?

“你们家是在沋河上游的清水河边?”

“是,我们村就叫清水河湾。”

“清水河边曾出过一位皇后,叫曹娥,你可否知道她的有关传说?”邱市长启发着卜羿。

卜羿感到邱市长平易近人,心中的畏惧感不由自主的消失了,觉得既来之,则安之,怕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有好好地表现自己,被对方相中,才能离开河滩地,找到适应自己的生活方式,过上不发愁的日子,怀着这种愿望,他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了,便不紧不慢的说:“沋河川里曾出过三位皇后,曹皇后、阴皇后和独孤皇后。其中曹皇后的传说最普遍,也最为丰富。”

“这会儿,你能不能讲讲关于这曹皇后的传说?——我可爱听传奇故事呢!”邱市长说。

卜羿略加思考后说:“曹皇后的传说和一种叫斑鸠的鸟相联连,这则故事的名字叫《姑姑——等》”接着卜羿便一眼一板地讲说起来。

 

斑鸠在鸣叫时,发出地声音是:咕咕——嘟,咕咕——嘟。但老人们说:那不是叫“咕咕嘟”。是在喊:姑姑——等,姑姑——等。那么,这姑姑是谁呢?为什么要叫她“等”呢?

相传在沋河源头,凤凰山下,有一条小峪套,因住了户姓曹的人家,人们便把这里叫曹峪。这姓曹的一家三口:男的叫曹兴,妻家姓斑,又排行在九,人们便叫曹妻为“斑家九姑娘”。再一个就是曹兴的妹妹,九姑娘的小姑子——曹娥。

曹娥小时,父母双亡,和哥嫂一起过日子。由于她疮疤无比,年纪幼小,常常受到嫂嫂的虐待。这九姑娘欺她人小,无人痛爱,七、八岁时就叫她涮锅洗碗,擦桌扫地。稍长,又叫丈夫买了几头牛,令她在深山放牧。放牧中,又觉得她闲着无事,便令其在牧中纺线。总之,不能叫她有一点空闲。

曹娥开始纺线,九姑娘给她二两棉花;但放牧回来,花都全成了线。过了几天,九姑娘觉得有点便宜了她,便把棉花给增至四两,随后加到八两、一斤、二斤……。但不管给多少棉花,曹娥放牛回家,拿回来的全是细细的、均匀的棉纱。

时间长了,九姑娘觉得有点奇怪:这秃东西,有多大能耐,花多花少,都能纺成线?她叫丈夫前去偷看。这一看不打紧,却让曹兴吃了一惊:原来妹妹在山上,一不放牛,二没纺线,而是躺在山上一棵树下的大石板上睡大觉。牛在“只听人声,不见人影”的吆喝下,到青草繁茂的地方去吃草。拿来的棉絮,满山的酸枣树上,到处挂的都是,山上山下,不见纺车转动,只听纺声一片。他越看越奇。到快回家时,只见妹子到每株酸枣树前,把纺锤一收,往肩上一挎,就大摇大摆地往回走。牛儿们一见,也都自动地排成队,跟在了她的后边。

回到家,曹兴把所见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妻子。说妹子不是一般人,要她好好对待,勿再责斥。从此,这九姑娘对曹娥也确实好得多了,不管吃喝穿戴,都不象以前那么苛刻了。

一天,曹娥正在帮嫂嫂烧锅做饭,忽听门外鼓乐喧天,她忙站起身说:“嫂嫂,我要走了,皇家派人来迎我”。说毕,转身就走。九姑娘把面刚下到锅里,正需要加火烧煮,不由生气地拿起擀面杖朝其一挥说:“象你这秃样子,白给还没人要哩,皇家谁来迎你?”这一擀杖正好打在曹娥的头部,一个像盔一样的烂痂,“唰”地一下从头上掉了下来,她一下子成了位满头黑发油光发亮,长相十分美丽的姑娘。挪动着轻盈步履,飘然而去。九姑娘见小姑子成了一位天仙似的美人儿,马上就是皇上的老婆了,一下想起沾亲带故自己也能享荣华富贵,便急得火也不烧,饭也不煮,往出就撵。撵出门,曹娥早已不见,乐队也去得无影无踪。九姑娘不死心,边跑边喊,直往前冲去,晃忽中,跌了一跤,再没爬起,忽然化作一只斑鸠,朝着曹娥走的地方飞去,一路飞一路叫:姑姑——等,姑姑——等。

 

听了卜羿讲的《姑姑——等》的传奇故事,邱市长没想到眼前这位近乎呆板的乡下人,会在讲述之中游刃有余,忍不住盯了对方几眼,呈现出着迷的神态。此时他甚至忘了身份,忘了他在干什么。他不仅为故事情节怪诞离奇的意境所感染,而且被卜羿声情并茂的叙述,对故事的完整性处理,以及对故事中一些关键情节的语言繁简把握的适宜度所折服。

邱市长说:“过去我曾无数次听人讲过这则故事,在撤地设市,撤市设区之前,我还在小市当市委书记时,在下乡期间,曾绕道去过传说中曹娥的故乡——曹峪,不过你今天的演讲——可以叫演讲吧,算是给了我一个最完美的故事,不愧是曹娥的故乡人!”邱市长还忘乎所以地就该故事中审美与审丑的有机结合,真善美与假丑恶的鲜明对比谈了自己的看法。终了,瞄到卜羿的像貌,才记起自己此时的使命来,说:“王姐,你们谈吧。”便迈步进房办公去了。

王姐会心地一笑,见他迈步进了房,低着道:“卜羿。本来应归邱夫人和你面谈,我是没资格和你谈的,可玉兔她妈出外旅游不在家。邱市长对女儿的婚事又抓得紧,就托我想想办法,只好把你找来。玉兔你刚才已见到了,对她你的印象怎么样?”

“我——我同意这门婚事!” 卜羿迈进邱家门时顺着王姐的手指,见到位秀丽白嫩的姑娘映入眼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所以他现在大胆地表态。

“哦!……大概情况你都知道了吧,以后生活在一起,她不可能象一个正常女性那样尽到妻子的义务,你们可能会出现好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和麻烦,这些都希望你能认真地想一想。”

“这些我已经想过了,我会对她好的。” 卜羿脱口而出,坚定地说。

“这么说来,我就有了一种踏实感,也算是女人的直觉吧,不过有些话我想说在前头为好,——如果没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就是倒找你钱,你也不会娶玉兔的,我这明白,也能理解……”

“我是冲着这个家来的。如果我否认这一点,鬼也不会相信。我念了十多年书,还钻在河滩里砸石头捞沙子,我觉得窝火。我希望改变处境,做一个人。……”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王姐,你们谈好了没有?”邱市长从房内踱出,和善地微笑着打断谈话,觉得眼里的青年人诚实得可爱,态度恳切,神色自如,毫不掩饰地流露心声,赤裸裸的坦诚使邱市长对他产生信任感,回旋起把女儿托付给他的想法,所以忍不住迈出脚步,满意地拍了下手掌。

“爸爸……爸爸……这人是不是我女婿?”玉兔从房内窜出,一手拉着爸爸的胳膊,一手指着卜羿问。

“现在叫男朋友!”邱市长笑着给女儿说。

“那王姐咋说是我女婿,王姐是王八蛋老是哄我……”

“王姐说的也对,你们了解一段时间,都没意见,他就是你女婿。”邱市长在女儿面前表现得很耐心,也是在让卜羿听。

“那他就是刘砍娃。”

“不,他叫卜羿。”

“你甭哄我,我啥都能知道,王姐他女婿都叫刘砍娃——哎——后羿——后羿射日,王姐讲的后羿能射天上太阳,后羿是个英雄……”

卜羿的面颊忍不住扯拉着,差点哼哼笑出声来,可当他面部恢复原型后,心头却泛起一丝阴影,但那河滩艰苦的情景立即浮现在眼前,转之就盖压住了刚泛上的心头的阴影,情绪振奋,产生必需接受此次机会的意念,因为他明白,要脱离砸石卖沙的日子就必需接纳眼前的姑娘,她是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人。

一阵门铃声后,闪进一个中年男子,他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夹朝卜羿微微一笑点了下头,卜羿也忙起身让座。来人和邱市长低声说了几句话,接下来邱市长便和家里人打了招乎,对卜羿说:“你在家随便,想看书我那边屋子里有,我有点事出去一下。”随即便与那来人出了门。

王姐过来为卜羿抓糖倒茶,那热情劲让他好不自然。

“邱市长一家人可好哩,我来他们家已好多年了,大家在一起相处得跟一家人一样,在我前头照看玉兔的刘妈,呆了十多年,家里有孙子了要她回去,走时流着眼泪舍不得这一家人。这几年邱市长夫妇逢年过节还忘不了去刘妈家走走。玉兔有病,只要我们多留心点照顾着,她生活差不多能够自理,女人这种病幸许结婚后会慢慢减轻的……”

王姐的话卜羿大概就听到这里,他面对刨理板装修的四壁,和四壁上红绿相配的壁灯,窗明几净的单元房里现代化的摆设,及枣红色的地毯使他恍惚起来,似乎自己就是主人了。后来他的目光落在距彩电不远处的一个金鱼缸上。那鱼缸底部四角各有一只玉色灯泡,使水体呈现一种浅绿色,底部雨花石间有一笛子状的一根不锈钢细棒,每一个小孔均不停地冒着气泡。红的、白的、黑的、褐色的、金黄色的和一些杂色的鱼儿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进、调头,悠闲而自得地游翔。一条暗灰色的,并不怎么显眼,却大其它鱼好多,似饱蓄了一身力气却仍慢悠悠地游游停停,没有半点焦躁不安的神情。金鱼缸上设计有一个精巧的小花篮,里面盛放了一些永不衰败的塑料花,给人一种清新感,也给鱼一种清新感,不过人可以用手去触摸那花,鱼却永远不会有这种可能。它们和那花的距离,不只是一层玻璃,而是一个世界。鱼儿是离不开水的世界,水是它们的空气,水是它们的土壤,水是它们的衣裳,没有这水,即便是一条很有力量的飞鱼,也会摔断筋骨翻起白眼的。

卜羿痴望得入了神,感觉到自己羽化为鱼,自由自在地遨游在河里,飞速地淌流,越来越接近希望,便身不由己地欢腾起来,感受金灿灿的阳光,那是迷魂的地方,使人向往,使心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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