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发现自己的近视眼又多了一项花眼,戴眼镜的位置也要根据所看的距离需要不时地上下调整。随着右手调整镜框的位置,我的心头也悄悄地萌生,却不敢说出口的那句:“我怎么越来越像他”。
上大二时,学校传开了一位刚刚平反的老右派要来我校任教,他是文革前毕业的高才生,主修英美文学,文革期间被打成右派,被遣送到农村劳动改造,直到他 50 岁左右才被平反。 据说他有可能教我们泛读课。
泛读课是大课,两个精读小班集中一起上。总人数 36 名学生, 11 名男生, 25 名女生。男同学们表面上看去很稳重,成熟, 女同学们恰好相反,活泼,浪漫,有时还很调皮。班级三分之二女生们戴眼镜,当时我们戴眼镜的女生还没有想到近视镜会影响美貌反而觉得眼镜会增加几分书卷气。那时还没有流行戴隐形眼镜,也没听说过激光手术可治疗近视眼,如果有的话我相信每个戴眼镜的女生都会摘下近视镜, 也会像现代的人一样把那对明亮的双目尽善尽美地描眉修饰。
少女们聚在一起,免不了的任性和戏闹。恰好那个刚刚来我校的老右派给我们上泛读课了。
他一进教室,全体同学们定睛在他身上,从整体扫瞄开始,从身高,接着从衣着,鞋子,头型,最后盯在他的脸上,从来没有的如此肃静课堂连我旁边的同学喘气声都能被听到。这位老师一开口,“ My name is 江务农……”大家好象失望了一半,他的英语发音听起来那么别扭,还带有点湖南腔而且他的名字“江务农”听起来也很土气。 我不错眼珠的看着这位个子不高,又黑又瘦的他,他先把鼻粱上的眼镜往下挪得低一点,在镜片上方露出一对无神小眼睛,用半扫视的眼神偶尔看看我们,然后把书翻开,开始带有湖南腔读起英语来 : “open your books and turn to page…….”
课堂上冒出几声叽叽喳喳的声音,后来传来控制不住的笑声。我斜对桌的那位班级活宝在偷偷地模仿他,她也把眼镜调得很低戴着,露出叽哩咕噜乱转的大眼睛向我做鬼脸,我实在控制不住了,终于笑出声来。老师把眼镜调正在鼻子上,一圈一圈的深度厚眼镜片一下子把他的那对小眼睛遮盖上了,他透过镜片看着我们一会儿,此时他的无声胜有声,我们刹时停住了笑声,他并没有说什么,又重复先前的动作,把鼻粱上的眼镜往下挪得低一点,在镜片上方露出那对小眼睛,用半扫视的眼神偶尔看看我们,开始湖南腔读起英语来,课堂上再也没有冒出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传来控制不住的笑声。
他的课比起他本人来,要洒脱,丰富,一堂课下来,我们学了不少东西,他的功底果真不浅,从中也看出他多年的劳动改造,除了名字,衣着上和脸的肤色带着几分乡土气以外,并没有改造他的知识,真不愧是高才生。
岁月真是个好动的孩子难得消停一会儿,转眼之间我不仅是过去的学得像我们的泛读老师,而且每当我拿起书来,我的手不知不觉得先把眼镜眶拉低,一直拉到鼻孔附近,离开了那厚厚眼镜片,再看书时,方可看到的是白纸黑字。有时我嫌弃眼镜碍事时不时把它取下,再戴上。无数次重复戴上,摘下都在无形的谴责我当初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竟然和同学们一起取笑泛读老师。现在轮到我的头上了,还更有过之。
此时,不知我的那些同窗是否跟我一样有歉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