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惊魂记
(2013-03-22 17:34:38)
下一个
这个月初时我去中国旅行, 机票预定的是美国联航的飞机。
一开始就不顺利。
上飞机的头天晚上十一点半, 我已经上床睡觉,忽然听到手机发出响声。原来是接到了新的信息。我打开一看,是从联航发来的。 通知我明天早上,从我的驻地前往首府华盛顿的飞机,要晚点一个多小时。 我再一查我的行程, 发现这样一来,我到达华盛顿杜勒斯机场时,已经过了下一班从华盛顿飞往北京的飞机的起飞时间。那就肯定赶不上了。我只好赶紧地连夜给联航打电话。联航值班的人倒是很热情很帮忙。经过一番查询和讨论,改到第二天早晨从驻地飞往芝加哥,再从芝加哥转机去北京的航班。
早上的飞机很顺利, 准时到了芝加哥。 当天中午也按时登上了芝加哥的飞机。 行李什么的安顿好,人也坐好,飞机很快就起飞了。我就想,除了昨天夜里有点小波折,这次飞行将会一路顺风。
待飞机升到高空,飞行平稳之后,乘务员先送了饮料。过了不久, 广播里就通知,下面将要分发午餐了。又过了一段时间,乘务员推出餐车,开始准备分发餐盒等。
就在这时, 广播忽然响起,就听到一个声音急急地呼唤:"飞机上有没有医生,护士或是紧急医疗救护人员?现在有一位乘客急需帮助,请您立刻上前来。"连呼了两三遍。 我一听,马上坐直了。心想:"我要不要上前呢?"我赶紧左看看,右看看,前后张望,心里祈祷:"最好有人快快上去。"我当时在想: " 要是有人上前去了, 我就不要上了。"
我之所以犹豫, 是因为我是影像科专科医师,而不是急救医师或内科医师。紧急救护并不是我的专长。 以前常常有亲朋好友向我咨询五花八门的疾病,我往往不能也不敢随便回答。因为现代医学高度发展,分工细致,每个分支有其特殊的知识。而现代的医生,分科很细,每个分科都需要专门的训练。虽然基础的医学都差不多, 但是医生通常不能跨科治病。所谓术有专功,各有专长。所以以前我常常开玩笑地对那些向我咨询的人们说:"我只看病, 但不治病。"
广播后过了大约一两分钟, 没看到有人上前去。 我心想:"唉,不管是怎么个情况,还是得上前去看一看, 看看是什么问题, 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要是有我能处理的问题,我也不想耽误时间。因为对很多突发疾病的救护, 最初的十分钟对病人的存活至关重要。我想我好歹是学医的, 总有些急救知识。虽然这么多年没真正直接治过病人,但是做为医生有基本的医德,不可能对这样的突发事件不理,完全至身事外。能不能帮得上忙, 总要先看看。
我心里做了决定,就连忙站起来,跑上前去。
跑到前面去一看, 就见有一大约五六十岁左右的白人男士,斜躺在椅子上,几乎半滑下来,眼睛直直的,瞪着前方。旁边有几个乘务员,一个抓住他的手,一个扶着他的身体,一个摇着他的肩膀,嘴里叫着:"喂,喂,先生,先生,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说话呀,••• •••, ••• •••"那人一动不动,没有反应。我连忙观察:还有呼吸,呼吸大致正常,嘴唇不发紫。又摸脉搏,心跳也有,有些加快,但不是很异常。全身发汗,浑身发抖。我认为这大概不是急性心脏病发作,用不着紧急除颤。
这时,旁边的乘客告诉我:"他刚刚在用一只笔一样的东西,给自己的胳臂注射。"我一听就想: "他会不会是注射胰岛素?"因为糖尿病病人通常随身携带胰岛素针剂,往往是饭前注射。我赶紧看向病人,只见他的上衣胸兜里插着一只粗笔。我连忙伸手把它拔了出来。一看,果然是一只胰岛素注射针笔。那么再结合病人的症状,我就断定他是低血糖昏迷。
我马上叫乘务员拿橘汁来喂他。可是橘汁拿来后,却喂不下去。因为病人昏过去了,没有意识,无法吞咽。只见那橘汁沿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正在这时, 来了一位年轻人。他自我介绍他叫史密斯(非真名), 是内科医生。原来他刚刚睡了过去,没有听到召唤。我听到他是内科医生非常高兴,赶紧告诉他我的观察和诊断。 他连忙观察一番, 也同意我的诊断。因为病人还在昏迷,史密斯就接过杯子想办法继续给病人喂橘汁。可是左转右捣还是喂不进去。这时我就和他就商量,下面该怎么办。忽然想到飞机上通常都有急救包,我们连忙叫乘务员去拿。
乘务员一气拿来三个急救包,我们把它们通通打开。其中一个里面是自动电击除颤器,一个里面包括各种外伤治疗消炎用品,一个里面有好多种针剂药品注射器等。我们从最后的那个包里找到了几只葡萄糖针剂。我让史密斯决定用什么剂量。他急忙地看了看上面的说明书,决定用其中中等剂量的那只针剂。决定好后,他在一边抽针药,我一边找扎紧胳臂的胶带和消毒用的酒精棉。因为急救包从来没被在飞机上打开过,所以所有要用的东西都得翻找。而那些乘务员都手忙脚乱地,帮不上什么忙,或者是瞎帮忙,越帮越忙。
最后一切搞定后,史密斯拿着针筒,抓着病人的胳臂,就准备注射了。可是病人抖得厉害,他怎么也扎不进血管。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去年夏天才刚刚住院医毕业,这是他第一年工作。在美国一般打针都是靠护士,他大概做得也不是很熟练。我就说,你的力气大,不如你来摁住病人的胳臂,我来打针。我拿过针筒,待他抓紧病人的胳臂,对准静脉,一针下去,马上看到有回血。我立刻开始推进葡萄糖针剂。就在推进大约三分之二的量的时候,就看到,忽然之间,病人的眼珠子开始转了起来。脸上表情变得生动,笑了出来。嘴里也开始说话,虽然说得是什么谁也弄不清楚。只听到"啊••• •••"周围呼出长长地一口气。我抬头一看,"哇,••• •••"旁边的乘务员和旅客都笑了。接着"哗啦,哗啦,••• •••"大家拍起了手。我和史密斯互相看看,笑着点点头。他说:"We make a great team(我们俩组成了一个好团队)!" 我们象运动员一样把手伸向空中拍了一拍。
后续的工作又拖了半个多小时。后来机长和机组人员都来表示感谢。因为我们不但抢救了病人,而且使得飞机得以继续飞行,不用返航或迫降。因为当时病人已昏迷,怎么也不能再等十几个小时到达目的地之后再处理。
病人和机组的感谢固然让我很高兴,但是我很后怕:"幸亏是糖尿病,幸亏是低血糖昏迷,要是什么我不知道的病,我该怎么办?"后果不堪设想。我实在要感谢上帝。
虽然我行医多年,但因为是专科医生,平时很少直接接触病人,更不直接治疗病人。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病人在我的手底下苏醒过来。这不光让我非常有成就感,而且让我重新体会到医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