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警阿猪的博客

皇家警察故事,西方犯罪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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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福

(2011-08-14 17:04:42) 下一个
 

祝福 

 

当初给她起名时,就斜的祝福这个音。

 

复从来就富有生命力,使我们的生活因了她的存在而更加充满生机。还记得她当初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那股子气势:我们告假一个月旅行结婚,还没等游到南京她就迫不及待地向我们宣告她的到来。毫无准备,毫无经验。我还当太太旅途劳累,不幸伤风,于是劝她吃下不少的感冒药。后来翻书,此举是为身孕初期大忌之一,痛心疾首,不由终日掂记着太太腹中精灵。这份牵挂,从此延续,至今不息,愈加强烈。 

 

在上海,从旅社出来,才搭上公共汽车,复就觉得我们太过分,无视她的存在和需求。想必她命本富贵,只安于温暖的阳光,平静的池水。而当母亲的腰身,随着汽车摇晃,将这平静的池水,摇晃成翻滚的汪洋时,这小精灵便大发脾气,频使闹海绝招。

 

但见太太捂着嘴,第一个冲下公共汽车,面色苍白,吐完还想吐,,,我于是让太太坐定,自己跑去跑来,水,果,还有结婚所需的喜糖,喜烟,床单,蚊帐,台灯,影集,,,因为要与复抢时间,争速度。南京路,淮海路的,好在我擅长中长跑。

 

太太要临盆了,复也知道。她欢天喜地,上窜下跳,地方本来就不大,结果整地脐带打脖子上多绕了俩圈儿,而且越勒越紧。推进产房时,母女心跳加一块儿超过三百,又赶紧从产房推出来,进了手术室。我啊,等在手术室外面,啊,干着急。

 

那一夜,我没睡。这边望望女儿,那边看看她妈,两人身上一共五条管子,但都睡得很香。复由于生前脐带绕颈,造成肛门松弛,把自己的粪便吸了不少进肺里,医生说已经开始黄胆,就怕会留下,,,我叫医生打住,打住,自己的心早已揪成麻花儿。

 

复好好的。抬头,翻身,爬,站,走,样样提前,就是奶娃娃的那几个月老要抱,特爱哭。我教条,照搬书本,撂她在隔壁,两口子在这屋听。书上说的,一般的孩子最多哭个半点钟,会嘎然而止,从此不再非抱不可,自娱自乐。

 

就听复哭呀哭呀,愈演愈烈。太太看表我查书,四十分钟,四十五分钟,,,太太哭了,冲进去,一边痛骂:都是你那&*$#@!的爸爸!复的小手哭得双拳紧握,小眼疲倦地看着我,小嘴还在抽泣,象是在对我说:别把我当做一般的孩子!我,再也不敢。

 

经常出差,出国,尤其是我,每次要跟复说再见都是身不由已。小一点,她在分别的那一刻并无异样。摆摆手,飞一个,亲亲再亲亲。我顿觉是在伤害她,内心独白:今晚爸爸不回来,明天也不在,明天的明天,,,也不在,你明白吗?

 

那一次,连妈妈也打起箱包要走了。复预感到情况不太妙,竭力抗争,哭破嗓子踢破腿: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妈妈知道不能怪她,其实也不情愿这般割舍。等终于扭过脸坐进单位送机的小车,眼泪终于难以控制,唰唰湿透纸巾。

 

结果,那年夏天,七岁的复,伴着七十七岁的姥姥在家中度日。邻居后来告诉我,复很坚强,很懂事。市里老停电,他们一老一小就常常这么在黑暗中,闷热中,相对而坐。一坐几个小时。复会挑着姥姥说话,逗姥姥开心,以此压制自己心中的孤单和害怕。

 

我探亲回家,拉上这一老一小去北京托付给她二姨家。那二十天里,复象一朵灿烂的花儿,幸福地开放。我们尽情地游玩,她指哪我就打哪。她要啥我就买啥。欠她的毕竟太多太多,时间过得却太快太快。

 

我又要走了,复知道。于是头几天里就尤其温顺,努力要展现她最可爱的一面。其实是怕分离,但这一次,她没有哭闹,却反过来竭力帮助我共同度过这一关。

 

临行前夜,我在床头给她扇扇子,哄她睡。她很困了,却小声说:爸爸明天不走复就睡。我说:好吧,爸爸不走。复明知爸爸又在撒谎,却含笑睡去。那张能将痛苦掩埋心底的笑脸,至今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面。

 

在机场,我请求复不要哭,因为我的眼泪早就难以抑制。复是那么平静,那么泰然,直到我走进海关,我没有看见她半点悲伤的流露。我提醒自己应该比女儿更坚强,没有回头,等完全走进去了才捂住自己的双眼。

 

事后,单位的同事在电话里告诉我,复的表现令前来送行的同事们无不惊佩:也就在我完全消失的一刹那,复隔着人群,双手抓着栏杆,目光停留在我消失的方向,彻底地,放声地,不顾一切地,哭了。好久好久,任谁也拉她不走。那份悲伤,那份不舍,那份来自心底的爱恋,在那一刻,爆发。

 

写什么最难?写感情最难。我写不下去,也写不出来。可是我要把这一次写下来,因为它才是我写这篇随笔的冲动所在。

 

我家也有个希望工程,那就是培养好复。她应该有一个比我们更美好的未来。

 

记得我们两口子在美国工作时,有一回我抓错一部影片,片名叫《Never without my daughter》。 看完后孩子她妈受不了了,从此落下毛病: 再见不得别人家的孩子,一见就情绪激动,就想起复一个人在海的那一边,就要落泪。有好几回,把邻居好友弄得莫名其妙。

 

我安慰太太,向她保证,下次我们一起出国,决不再丢下复。于是,复十三岁时,刚好高小毕业,我们全家移民。

 

十三岁的女孩,带着几分骄矜,几分腼碘,扎进了异族的人堆。复听不懂,看不懂,又说不出来。蹲厕所有人隔门泼水,打网球有人偷使绊子。孩子也感到失落,回家来跟我们急,在这里她对什么都无能为力,非要立码回国,继续争全班,全校,全市考试第一。

 

那段日子我们也尤其艰难,可还是一放工就打起精神带着复四处周游。美丽的城市,美丽的乡村,只要车子方便开到,能走多远走多远。太太美其名曰对复进行爱异国主义教育。还通过学校联系,把复送出几十里外的人家去寄宿,长期地,强制性地提高她的口语,,,

 

都过来了,都过去了。

 

就在昨天,十七岁的女儿站在我们面前,自信,坚定,成熟。可是,她就要走了。早在一年以前,我们就为复联系了去德国交换学习的课程。希望锻炼她自立自强的生存能力。

 

可越是临近她要飞的日子,我和太太就越有点心神不宁。这是她第一次独出远门,好多未知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不管她是如何的踌躇满志,毕竟到目前为止还不会半句德文。再就是那份难舍的心情,房前屋后缺少了复,就如同少了我们生活的魂。

 

日子一天天逼近。同学为复开PARTY,互相赠送再见礼;我为女儿备行装,去留取舍费思量;太太围着丫头转,一会儿秘语一会儿喊;相信复的心情最复杂,因为走向未知的不是别人,而是她。

 

又到了送别的时刻,这一关,我们一家三口,正因为太有经历,反而都不知该怎么过。大人孩子心里虽然都明白,可有些话就是没法说出来。头天夜里调闹钟,结果三个人调的时间各自不相同。女儿跟本就没有睡,我们也是一个钟点醒一回。 

 

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多少遍了,三个人一路少话到机场。太太拉着复再也不撒手,我眼盯着大厅的钟摆仍然在无情地跳动,太太抢着给复买了样啥小东西,复然后还掏出相机请人给我们拍了一张合影。

 

时间到了,时间到了。

 

复步入海关,又忽然反回来,我们一家人拥抱在一起,互相说的互相也没听见,大概在鼓励,大概在祝福,大概在说:再见。

 

复从包里掏出一个鼓胀的纸包,在这时递给她妈,大概想说:别现在打开。可是太激动了没说出来。太太心跳聚然加速,口中喃喃:傻丫头,,,怎么还,,,给我们,,,送东西。

 

哗啦啦一下,从剪成桃心的贺卡里,无数用彩纸折成的千纸鹤撒了一地。太太再也忍不住泪眼汪汪,我抬头却看见复夺路飞奔,冲进了里面,,,

 

孩子啊,那包满了千纸鹤的桃心卡,我们从此不敢再细看,不忍再细看。但我们明白这桃心彩鹤的寓意,也明白你的心愿。你就将象这桃心彩鹤,天天陪伴在我们身边;我们也将怀抱这彩鹤桃心,一天又一天,天天为你祝福,直到你又飞回来的那一天。

 

 

阿猪

零一年七月

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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