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农村去-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这巨副语录牌,从我们刚进校的时候起,就一直树立在高中部的操场边上。我们就要离开母校,离开老师和工宣队员,离开父母和兄妹。我们就要到农村,到边疆,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了。
扎根农村一辈子,争做革命接班人!第一个把决心书贴到教室走廊上的那位同学,第二天居然突击入团了。一夜之间,决心书,申请书,请战书,挑战书,,,就如同当年的大字报一般,贴满了校园。
没想到我的决心书,因为没有写明一辈子,当天又让班团支书给撕了下来。并且引得全体毕业班学生留校三天,讨论:一辈子还是一阵子?为此又请来了已经抽回城的,和仍在插队的老知青到校做报告。直到连我都明白了:虽然实际情况可能是一阵子,但思想上要觉悟到一辈子的道理为止。
市里为了欢送应届毕业生去农村,照例在中区广场上举行一年一度的誓师大会。那天,广场上一早就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锣鼓宣天。送知青的车子前面挂着――光荣车――热烈欢送――的牌子,两侧则挂着各式标语和口号牌。飘扬的旗子上分别写着――省科技局――邕田县上寨公社;――市第一运输公司――高林瑶族自治县后岭公社――等等的单位及去向标识。
我们,胸前戴着大红花,腰肩斜跨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绿色书包和绿色军用水壶。手里拿着小软皮本子,被这热闹非凡的气氛感染着,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光荣。各自不停地穿梭于人海车队之间,想会合自己学校的同学,想互相留下要去扎根的山名寨址,留下几句豪迈的话。
兴奋无比的我们,此刻完全没有理会前来送行的父母和家人。父母为什么会流泪?为什么不希望我们在这时候乱跑开去?为什么总要扯着我们,要和我们多呆一会儿?许多年之后,我才感悟出当时父母的心情,和这沸腾的场面,有着多么大的反差。
大会在烈日当头时结束。车队开始慢慢地,一辆接一辆地动起来。锣鼓声,鞭炮声顿时响成一遍,一下子盖住了高音喇叭里叫喊的口号。
走在汽车长龙最前面的,是另一个学校的一群誓言扎根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并且永不回城的当年全市之典型。只见他/她们,迎风站在带顶蓬的解放牌军车上,嗓子已经沙哑,眼含激动的泪花。胳肢窝夹着两片汗湿印,大红花已经握在手中,不停地,拼命地挥舞。
车队徐徐从主席台前穿过,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车上车下,锣鼓声,鞭炮声,口号声,歌声,此时还加杂了哭喊声,交织成一曲永恒的乐章,至今在我心中不时的激荡。
记得那一天是一九七六年八月二十九日。十天以后,伟大领袖毛主席忽然辞世。
-跌荡的一九七六年-
都说一九七六年是中国多灾多难的一年。如今,我不会这么认为。可在当时,从一个十七岁孩子的心灵里,我所感受到的一切,的确是悲远远大与喜。如果说当年的红卫兵去长征串连、去造反武斗是经风雨,见世面,那我们这一代,能够在十六、七岁时赶上一九七六年,也算是经了点儿风雨,见了点儿世面了。尽管不是在广场大楼中,而是在广阔天地里。
那年一月,周总理逝世,那个悲呀,校广播室的两个女生播音员念悼词都念不下去,泣不成声。最后是我上去念完的,强忍着,不哭,怀着沉重的使命感。五月,天安门广场事件,刚见父辈感动完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的诗抄,一转眼,这英雄豪杰的悲歌,却成了反革命的绝唱。七月里,又走了一个朱总司令。八月,跟着骡河水灾,再来个唐山大地震,这回是成千上万的家庭百姓悲痛欲绝,,,
那天,太阳就要落山的时候。我们正有说有笑地开垦生产队分给咱知青的自留地。忽然,远远的,,,久违了的高音喇叭,,,隐隐约约地从公社的方向传来,,,一听那声腔,那速度,,,我们其中一个女知青,还没等弄清楚是谁呢,条件反射,哇的一声先就哭了。一边撂下锄头,撒腿往村里跑。
待到晓得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了,来的这些知青那个哭啊,往死里去了。真是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呢?还是也有点儿想爸爸妈妈了?总之是恨不能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结果弄得,贫下中农本来对毛主席该有更深厚的无产阶级革命感情的,这会儿,倒目瞪口呆地围着死去活来的知青,看起稀奇来。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知青们都如同大病了一场似的,无法振作起来。真的感觉到象被逐放了。大家重新开始审视周围的一切,开始觉悟。今后相当长的时间里,这一切,是来的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了。
生产队里的民兵排长,一天夜里十点来钟敲我们的门。他手里提着一杆长抢,表情严肃而又兴奋,挥手叫我们马上跟他到公社去。说有阶级敌人在活动。公社那边抓到了两个,还有两个跑掉了。到了公社,各村儿武装民兵都在那里,没见到给抓起来的那两个阶级敌人。说是给打得不轻,已经送公社卫生所了。
人们在传,当天下午,这几个家伙在饮食店里公然散布反动谣言。居然说江青等几位中央首长结帮反党,给镇压了。首都北京,省府南宁,都闹起来了。有人报到公社,结果,,,我们跟着紧张了一夜,第二天临晨刚睡下,大队文书一早又来砸门,叫去听传达中央文件。
王张江姚,反党集团,篡党夺权,以华国峰为首的党中央,英明果断,一举粉碎,,,场子上满是交头接耳的社员群众,大队书记的声音又小,我们迷迷糊糊的,就听到这些。可怜昨天那两个运输公司的司机,还在半死不活呢吧。
回到屋里,这一觉那个着哇,天皇老子也叫不开门了。
阿猪
九九年一月
新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