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暑假,我爸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架平板车,我们三个人一趟一趟地蚂蚁搬家,终于把家当搬到了新的窝棚点。
搬过来后我才发现这里比原先住的幼儿园大院有意思的多!
首先,在我们家之前,这里早就被我爸单位的“难民”们在大门外地路边上占据了长长一排的路边地。几十户人家一字排开,以各自能找到的,各自能设计出的不同材料,不同形状建起了各色各样的临时建筑。有的人家在城里有当工人的亲戚,就搞来圆柱形长木桩和油毛毡,甚至还弄来了一些红砖砌了一圈墙。有的人家在乡下有亲戚,在亲戚的帮忙下用高粱秆和竹竿撑起框架,又用泥巴和了碎草打糊起了四壁,人们还各显神通地找到被废弃的门窗,来完善自家的窝棚。
地震让这些个书呆子们将多余的智慧从实验室里抽出来,放到了建筑设计上。虽然这一长排“建筑”歪七扭八,形色不同,迎风摇曳,但也不失为70年代后期极具中国特色的风景!
我们家显然是来晚了,只能选在临着一条小河沟的最后一块空地来建窝棚,那条小河沟在初夏的时候水还没有涨得很满,河沟岸上长起了高高的芦苇,一座小小的石板桥就挨着我们家前院,时不时有青蛙在上面跳过!
窝棚的门背对着马路,直直地对准了前面一大块空旷的田地:那时候,我爸单位前面这片土地还属于农用地呢。这真是个好地方:背后是科研院所,前面就是农田!我们也像别人家一样用不知哪儿搞来的粗铁丝围成了一圈院子。瞧瞧,就像个地主!我想起了喜儿。
但令人扫兴的是:我们家旁边紧紧临着玉苹家!这让我想起几年前乌龟的事。我妈有点担心:我妹妹再过两三个月要从上海接回来了,而我虽然这两年也长了些个子,但在她眼里还是没开窍。我妈怕我们姐妹再像从前一样会被玉苹她们欺负。
玉苹家可能从去年就来搬过来了,一年来修修补补,那棚子修得又大又宽。里面还分割成了内外两间,门口用铁丝围了一个巨大的院子,院子里还用土坯转搭了一件鸡舍!每天早上,他们家的公鸡叫得欢,两只生蛋的老母鸡养的又肥又壮,据说一天下两只鸡蛋,从来没停过。一群半大小鸡足有20来只,在院里院外跟着一只半大的彩色漂亮小公鸡疯跑着。
过得那个滋润!
有次玉苹家从河南乡下来了亲戚,他们家特意在院子里摆上小饭桌,炒了整整一桌子黄灿灿的菜肴:有炸荷包蛋,韭菜炒鸡蛋,蒸蛋羹,切开了的腌咸鸡蛋,还有小葱蛋花汤。看得我隔着铁丝网直咽口水!
而我妈却鄙夷地笑了:“真是乡下人请客,除了鸡蛋,还是鸡蛋!一点猪肉星子都看不到!真服了他们家了。”
其实,我妈真是冤枉她们家了,虽然玉苹家比较节俭,但能做出那样一大桌已经不错了:1977年,虽然在地震已经过去了一年,但即便到了夏天,在天津的菜市场压根就买不到什么菜。
就像我妈说的:“除了大头菜,就是腌萝卜条。”我从7岁就给家里买菜,以前再怎样,总能买到些干海带,凭票供应的鸡蛋和猪肉,到了季总有些青菜萝卜,可这一年真是邪了:不仅买不到菜,连咸菜柜台里的平素那好吃的“朝鲜小菜”和玫瑰大头菜,榨菜都见不到,成天只有两样:大疙瘩头,白萝卜条!
人家玉苹家吃的韭菜和小葱都还是自己在院子偷着种的呢!
但我爸死活不让我们家种,因为这里不比幼儿园的空院子,平常没人管。这里是科研所职工的聚居地,不管小玉苹他们家怎样做,我们家绝不可以跟着学!世道这么乱,少吃两口不要紧,要本分才能保持安宁。
其实我爸说得一点都不错:他们所里一个搞政工的李叔叔就经常询问我们:“有谁家在挖社会主义墙角?谁家派小孩到农民田里去偷过菜了?”当然那个时节,谁家的孩子都多长个心眼,就算像我这样平时看上去傻乎乎的,都知道告诉他:“不知道啊,反正我没去。”
盛夏的时候,我们家门口的那个小水沟里出现了无数的小蝌蚪,它们成了暑期里无所事事的孩子们的玩具。小蝌蚪不像小鱼那样机灵,有时踩在水里用手就能捧到一个。但我还是让我妈用她的一只透明丝袜做成了一个小网子,用网子一次可以打捞起好几只蝌蚪,然后放在空玻璃瓶里养着。
当小蝌蚪长大,变成了有腿有尾巴的怪物,我们的兴趣就转移了。而同时,水里开始出现了一些泥鳅。泥鳅不像蝌蚪,它只在水里游,不会长了腿跳上岸。但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泥鳅可以吃!
缺肉少菜的人们当发现孩子们竟然可以在小沟里打捞出又黑又滑的泥鳅,都兴奋起来。就像去年春天北运河“翻坑”时一样,大人们用旧蚊帐上剪下的一块蚊帐布,圈在铁丝圈上做成一个个鱼网,递给迫不及待的孩子,自己都顾着体面在家里窝着不出来,专等孩子把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兜回家。
玉苹爸做了个大网子,站在院子里催着玉苹,他想让他的二女儿带着七八岁的妹妹宝苹去离自家只有几步远的沟里捞泥鳅。怎奈12岁的玉苹却没这个兴趣,定定地坐在院子里用绿毛线和牙膏盒做着书签。她姐淑苹是个16岁的大姑娘了,当然更不会挽了裤腿站在水沟里。
于是玉苹爸尖着嗓子,小眼睛往中间一皱:“养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行!你们都忙,那我去!”扯起的河南腔,调们很像唱大戏。
当天下午,玉苹爸马到成功,晚饭的时候,他们家又把小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在我和我妈的眼皮底下美美地喝起了煮得白白的泥鳅汤!
“哼!”我妈鼻子一哼,不屑地瞟了一眼就转身进屋了。到了屋里她才说:“泥鳅这么脏的东西他们也吃!真是乡下人。”想了一会又自言自语:“肯定他们乡下产妇坐月子不喝鲫鱼汤,而专门喝泥鳅汤!”把玉苹全家都比做了产妇,我妈觉得自己既幽默又有才,她满意地笑出了声。
没想第二天,我正用我的那个小网子站在水沟里随意地搅着,突然觉得网子一沉,赶紧捞起来一看:天哪!误打误撞地,我竟然捞到好大一条泥鳅!我激动坏了,高呼着:“抓到泥鳅啦!”跑到岸上。水里还站着两个男孩子,正拿着比我的丝袜网大好几倍的蚊帐网,屏着气低头在水里找着呢,而我随手一捞就是一只!泥鳅比那袜子也小不了多少!
这是我人生的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瞎猫碰到死耗子”,顿时觉得自己,还有手里拿的小网子,以及网子里泥鳅的非凡。
当我在袜子里把扭动着的泥鳅拿给我妈看,她也没再提什么产妇的话,递给我一个小铝锅:“把它装到里面,到开水房用开水烫。”
我带了泥鳅和铝锅来到我爸单位传达室背后的开水房,把活蹦乱跳的泥鳅倒进了铝锅里,对着一个开水龙头放起了开水。那可怜的泥鳅被开水一激翻跳起来,我赶紧盖上锅盖,用手紧紧压着盖子。
那泥鳅在里面跳了好久,把锅连同锅盖阵得啪啪响,我两只手紧紧压在锅盖上,心也跟着那跳跃慌乱得砰砰乱跳,突然间感到了一个活物在瞬间被活活虐杀的凄惨。
良久,锅里才渐渐地没了声息。我觉得有些害怕,不敢揭开锅盖来查看。站了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揭开了盖子:里面僵硬地躺着那泥鳅,身体弯着,黑色光滑的皮被开水烫得发白。只一两分钟之间,一个充满活力的生灵就变成了一条僵尸!
我心里发毛,不安地端了锅回家。
那条泥鳅被我妈用大葱红烧了,一家人躲在棚子里,把它当成了晚饭的荤菜。可我却没什么胃口,我妈也说去不掉那股土腥味,只有我爸吃得津津有味,像是个饿了多时的老猫,把一条泥鳅吃得只剩下一条脊骨。
1977年的夏天,虽然大地震都过去了一个年头,“高层”建筑里的这些个保守而胆小的知识分子家庭还执着地滞留在旷野,用敏锐的鼻息时时嗅着余震的味道,等待百分之零的余震几率。
对我来说,除了每天早上起来,胳膊腿上又多了十几个蚊子叮起红疙瘩,其它的实在没什么不方便:学校放了假,不用一大早被我爸从被窝抓起来上学;整个三年级的课程都是凭着“手抄本”,有一段没一段地凑合着,并且内容也竟是在复习二年级的课程,因此那一点点暑假作业闭着眼睛都做得完。为了防止我爸在我捞蝌蚪抓青蛙的时候过来抓我,早就在刚放假那两天就把暑假作业做完了!
我尽着性地在附近狂窜着。夏天,洗碗根本就不算个事,生炉子早就驾轻就熟,连买菜买粮的活儿都省了不少:因为菜场压根就没菜!粮食也变简单了:除了白面就是玉米面,还有种黑的好像说是高粱面,但是我妈从来没让我买过。
别人家我不知道,我们家现在只能在馒头和棒子面窝头中间做选择。我妹妹现在还在上海姑妈家吃着大米饭呢,我可怜的妈就只能在面食上做文章了。
我那高超的烙饼,蒸包子的技巧就是在那时练就的
那就不再提上海,多说说最有感情的地方,我对北京印象不错。我接触过的武汉女孩挺凶的,你觉得呢?
所有呆过的地方,最没感情的就是上海。
你一个上海姑娘咋会在武汉呆十年之久了?我在上海呆到第二年时就不想回家乡了,就像现在到了多伦多不想再回大陆。哈哈!
武汉,是俺的第二故乡,说第三故乡也行。我呆了十来年呢!
你也在武汉待过?喜欢中国五大名面之一的[热干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