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到了上小学的时候,报名那天,我爸带我去见未来的班主任邢老师。邢老师留着两根长至腰下的长辫子,样貌平常,一双细长的往下挂着的单眼皮眼睛,人很白,顶上的头发并不茂密,前额显得秃秃的。但她有着温柔的声音和永远都不会发怒的性格,她的温柔,文静弥补了外表的不足,那时她是个28岁未嫁的老姑娘。
面试时邢老师考了几个简单的入学测试题,几个汉字和几个数字,以及家里的地址,自己的名字等等,我好像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其他的都答不出来。我爸坐在旁边干着急,不停地提示我,好像答不出就上不成学似的。
邢老师温和地说:“没关系,以后在学校都会学到的。”我的爪子一刻不停地在她办公桌上抠玻璃板下面露出来的绿色垫布的角。我爸把我手一打:“懂规矩,不要乱抠!”邢老师又笑笑:“以后上学了在课堂上可要遵守纪律。”她的声音温婉,轻柔。
回家的路上,爸爸对我说:“你都记得老师的话了?以后上学了,不能在不懂规矩了。好好读书!”说完又皱眉:“怎么一个字都不记得了?”他想起了爷爷给我写的那些红纸片,可我光顾着疯了,或许被我妈打傻了?早就把三岁时就认得的那些汉字忘得精光了!
学校离家走路去要用半个小时,到了上学时间一出门便有许多小孩子一路走,所以很快就和同学混熟了。幸运的是玉苹因为比我大半年多,在早一年入学,不然在一个班里不知又要受她多少整!
小学语文第一堂课的第一句话是: “毛主席万岁!” 第二句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这些字句要求念熟,写熟。“毛主席”三个字在小学里出现的频率是非常高的,很快就写熟了,只是写快了以后常常出现了笔误,把“毛主席”写成“毛主度”。我觉得写错虽不是我的本意,但也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不敬,所以每当写到这几个字时总是非常小心。
我之所以这么小就有这么高的觉悟,是因为一年级下学期我无意中被选出来为班级写大字报。
虽然七岁上学时忘光了三岁时学到汉字,但可能是爷爷的灵魂保佑吧,我在语文方面一上手就非常快,不到一年时间,阅读,写字就在班上冒了尖。
那时我们有书法课,当时叫“大字课”,有次修老师邢老师让每个学生写一个“决”交上去。第二天,邢老师就郑重地在班上宣布:学校要求每个班级出一张大字报,批判资产阶级走资派,因为我们学校出现了一个小资产阶级的代表-一个讲究穿戴的体育男老师。
我们班因为年级低,批判起来可能不深刻,就写张决心书,表一表我们和资产阶级划清界限的决心吧!决心书老师都写好了,就由永红同学抄写在大红纸上,明天贴到学校墙上去,那是代表我们一年三班的荣誉。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件光荣事!当夜我和爸爸都睡得很晚,他帮我在那张整开的大字报红纸上用铅笔一行一行地打上了格子,又指导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决心书抄上去。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写好了决心书,第二天交给邢老师时,我看到她脸上满意的表情。而那个总是穿着干净整齐的运动服,头发一丝不乱,还常常拿着把用五色尼龙稠布条做成的掸子掸尘土的英俊的体育老师,不知道怎么得罪了校长被狠批了些日子后就消失了。
我挺怀念那体育老师的,脸上永远的沉静和英俊,身上永远的干净。后来换了个小个子瘦黑邋遢的体育老师,并且在我小学快毕业时听说他和一个跟丈夫分居的长得很土很难看的女老师胡搞被抓到监狱去了。
小学的前两年是在有着政治运动余波中度过的轻松的学校生活。说它轻松,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功课上的压力。语文比数学要重要一些,因为常常要写诗和决心书。
比如批林批孔的时候,老师留下了作业:明天早上每个同学要背一首诗。我是属于一离开学校身心就放飞了的人,哪里还记得什么作业?等到早上一进教室坐好就傻了眼:不完成作业在当年也是及不光彩的,搞不好请家长。好在我并不缺钙的大脑袋还好使,奶奶当年在奶糊里加的蛋黄起了作用,情急之中能出奇制胜:
当前面同学上台背诗的时候我在座位上就开始酝酿了抄袭,然后把抄袭好的强记于心:有同学作诗:孔老二,坏东西……后面的不好记,我只记这一句,再听到有同学背:“克己复礼搞复辟”这句是广播里经常说,也好记,心里就有了好诗。
到了我上台首先就是:“孔老二,坏东西,克己复礼搞复辟,小朋友,紧握枪,批林批孔当闯将!”后面两句是另外一个学生诗里提到的,老师也不记录,诗作得好不好似乎她不介意,只介意学生是否完成了作业。
我不露痕迹地过了关,心里那个得意!可同桌那个女孩子是班上有名的脑子不好使的,即便家长帮她写了诗,她也未必能记得。
我看她急得要哭了,连忙英雌救美,小声地跟她说:“你千万别可说没写,是写了背了但是忘了。”我极聪明地为她支招:“你上去就一句:“红小兵,斗志强,批林批孔当闯将!”
这句开头在班上40多学生中可能有一小半,就是坐那听都听会了,稍微改一下就是作业,可以改成:“红小兵,斗志尖,批林批孔争当先!”我在下面不停地给她重复,怕她上去忘了,等到了她,她也真的说出了一句:“红小兵,斗志尖,下面我给忘了。”老师没有为难她,我为自己在关键时候为同学救难,心里喝了一把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