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笃和罗伯特是我们以前住在北藤的邻居,一对八九十岁的夫妇。玛笃在凤丹白露的乡下有一幢很大的别墅,冬天来的时候,她和丈夫罗伯特就会来公寓住上几个月直到开春,公寓虽然不是很大,但舒适暖和。
我们刚搬到公寓楼时,跟他们老俩口不是很熟,见面问个好而已。每天下午四点钟玛笃就会弹半个小时的钢琴。不知是什么时候我们就熟悉起来,碰面的时候我们开始扯扯家常,玛笃那年九十岁,罗伯特八十五,老俩口却象年轻夫妇一样经常打情骂俏的, 罗伯特经常一本正经地当我们的面说,我比玛笃年轻整整五岁,她什么都还得靠我呢,她不是忘记这就是忘记那,我总得留心她,我容易吗?
玛笃年轻时是一位钢琴老师, 而罗伯特则曾是国家铁路局的工程师,上世纪四十年代被送到越南修铁路,有一次在施工现场被越南的共产党士兵武装袭击,子弹打中了他,离心脏只差一点;他给我们描绘当时倒下的情景,被击中的刚开始几分钟还感觉到巨痛,过了一阵疼痛就有些迷糊了,思维却是清晰的,趟在地上,眼睛看着飘着白云的蓝天,并没有悲伤,心想,我要去见上帝了。罗伯特的命大,或说生命力强,当时还三十不到呢,子弹取出后还在越南呆了几年才回国的,他们的两个儿子都在越南出生的。
一个周六的晚上,我们请他们两老来我们家吃晚饭。我们专门去买了北京烤鸭,准备了好些菜,两老吃的很开心,还喝了红酒。但吃到最后,不知为了什么,我丈夫临时有急事离开一阵。我曾经向他两老夸过我丈夫的好茶,所以我必须要泡茶给他们喝的。可是平时都是丈夫泡的一手好茶,那晚我是赶鸭子上树,而且因为是晚上,我也不想泡浓茶,影响他们睡眠,所以茶沏的太淡。罗伯特品了茶,满脸不高兴,说,这就是你曾给我们说过的好茶吗? 这哪是茶,分明是水吗。我赶紧解释我不是很会泡茶,一定是茶叶放的不够,所以没味。罗伯特还是不开心,象个孩子一样小声地嘟嘟嚷嚷,一旁的玛笃十分尴尬,赶紧催丈夫回家, 谢过我后就告辞了。
他们走了以后,丈夫才回来,我跟他说了罗伯特因为茶泡的不好而生气,丈夫倒是觉得好笑,说,这老头怎么象个小孩子,一定多喝了两杯的缘故, 别往心里去。
我心里还是不开心,心想, 我饭菜酒都做的好,就因为茶就闹的不高兴吗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按门铃,我想谁这么早呢,打开门一看,竟然是罗伯特,他象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半低着头,怯怯地说,对不起,MADAME, 我昨晚太没礼貌了,我太太回去后骂了我一宿,我一夜都没睡好,实在很抱歉。
我很感动,一个八十五岁的老人能放下架子向几乎是孙辈的晚辈道歉,不容易,我好好地安慰他两句,他才离开。
那年的圣诞节,玛笃和罗伯特请我们全家到他们家过圣诞节,还有心让他们的大儿子为每个人准备了礼物。玛笃九十岁了,还亲自下厨, 我真怕她累着,还好他们的大儿子来帮忙。那个圣诞节过得很不一样,我们说了很多很多,感觉到外国人其实也注重邻里和睦的, 也注重孝道。
第二年开春暖和后玛笃和罗伯特又回到乡下去住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住了,因为罗伯特已经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症状,要去疗养院住一阵。玛笃比罗伯特年长五岁却仍然住在家里。我时不时打电话过去问候他们,玛笃的思维总是很清晰,每次都会问起我的丈夫和孩子们, 每个人的名字她都记得很清楚。她曾经想请我们去她乡下的家看看,但每次都定不下来时间。
他们的小儿子后来将公寓租出去时,问我们对她母亲的钢琴是否有兴趣,我们想女儿过两年可以学钢琴,玛笃为此专门打电话给我,电话里也希望我们留下钢琴,否则她的儿子也会廉价卖掉的。我们就答应了玛笃按她的小儿子开的价买下了。
前两年,玛笃应该快满一百岁了吧,打电话过去总是没人接了,不知她怎么样了;这两年我也就不敢在打电话过去了,怕电话的另一头换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