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上生明月
十年后,农历早春二月,一座十来层高的巨型海上怪物-----从夏威夷回来的“女王号”游轮,原本该停靠在旧金山港的,此时却因船上发现21例确诊的新冠病毒病例,不能靠岸,被迫驶离港口,在北部港外隔离待命。
瞬间, 一间间船舱变成隔离病房,弥漫在空气里的情绪从一开始的焦虑不安、紧张无措,慢慢趋向平和。大部分游客都是上了岁数的退休人士,近千人是加州人,两百多加国人。自立夫妇俩就在其中。
除了此前去过墨西哥的几十个游客, 被要求待在舱房内不能外出,其他人还是可以在公共区域走动,三餐可以自己取用,也可以让服务生送到房门口。自立他们自觉隔离,选择待在房内,直到离开为止。
自立俩是二月二十一日上的船,准备去夏威夷避寒。一个多月前,喧嚣多时的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刚刚结束,民进党连任。岛上气氛令自立不舒服已经很久了。曾经的亲切一家人“此岸彼岸”的感觉,在几任台独领导人的“去中国化”的有意运作下,悄悄变了味。读了被改写的历史教科书长大的年轻人(有版本称日本侵华战争为“圣战”,称台湾慰安妇是“自愿”的),成了台独领导人所得意的“天然独”一代----只知道有台湾不知道有大陆中国.
“篡改历史课纲是“文化台独”成本最低、风险最小而效果最好的系统工程。割断台湾与大陆的血缘联系与文化情感,试图将中华文化“连根拔起”——当局不敢明火执仗地搞“法理台独”,但“文化台独”“教育台独”的动作却越来越频密。此招一举两得,近可讨好“急独”势力拿到选票,远可实现“渐进式台独”目的。”这是自立从网上读到的,深以为然。
照顾到自立的感受,体贴的小周提出不如搬回加国住。于是自立很快将家安置好并在当地一个大银行找到了一份工作。新家依旧安在市区的公寓,不过是在靠近湖边的十几幢新楼里,那一片都是在这近十年里建起来的,算是自立离开后这个缓慢发展的城市最显著的变化。
在一个带着阳台的舱房里,我们看到了十年后的自立和小周。俩人都清减了,有了白发和皱纹。此刻他们关了灯,正并排盘腿坐在大床上,透过开着的阳台门,望着海面上清冷的月光。刚从门外取用了简单的晚餐,他们不敢到阳台上去,因为紧邻着隔壁的房间。
打破有点沉重压抑的气氛,自立碰了碰对方,说道,“我们说说话?”
“嗯,老样子,一问一答?”小周看了自立一眼,扯了个微笑。
“这回,让男士优先,你问吧。”自立也小声轻笑了一下。
“你怕吗?”
“不怕是假的,但有你在,又好受些。”自立盯了他一眼。他把自立拉近些,搂住她说“我也一样。”
俩人头靠头歇了一会儿。“换我了,”自立振作了一下,问道“你后悔吗,如果就这么走了?”
“嗯--”他思考了一会儿,说“后悔上这船?有点,但更多的是遗憾,我还想和你活过百岁呢。”
“我可是后悔得很,我们忙着搬家找工作去新单位,没有太关注外面的事-----我指的是病毒的严重程度,我们上船时武汉已经封城了。”
“不能怪我们,周围人都没事人一样照常生活,新闻也只作寻常报道,隔空看着中国挣扎,觉得闹得动静太大了。人人都不确定认为有那么严重吗?现在病毒四处蔓延,前阵子我们在船上没有上网看新闻,不清楚也正常。”小周冷静地分说道。“就这么去了,你有遗憾吗?”
“没有早一点在花季遇到你,有个我们的孩子。”
“这个不重要,要紧的是我们遇到得不算晚。出生不久,我母亲就抛弃了我跟了个比我父亲更有权势的人,还是以爱情之名。我并不迷信母子亲情。小孩么,多的是人喜欢生,不缺我们一个。就象你担心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出家去了,谁来种田织布供养他们?别急,大把人舍不得出离这红尘,有的是人愿意沉沦在这生生死死之中。”
“有什么放不下的?”他问。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我希望你能做岗波巴。不一定去修行佛法,但不要再娶了。”自立叹了口气,“是我自私了,真爱应该是放手,让你自由去爱。你快乐我就快乐,何况我在天上也管不了你。”
“嗯,我答应了。”
自立不敢置信。
“爱情是自私的。抓得不紧意味着爱得不够。”他加注。
“你呢,如果,你有什么放不下的?”自立问。
“我也放不下你。剩下孤零零一个你,真不放心啊。”
“有什么遗憾?”
“今生没能写出一部《三体》那样的巨作。”
“你有佩服的人吗?”他问。
“有,释迦牟尼佛。生老病死人人都熟视无睹,只有他见了会生出无量的悲悯之心并且想改变这一切,救渡一切有情,不惜放弃世俗的一切享受。”自立答,“现代中国,我最佩服杨利伟。独自一人,离开地球,也许就死在发射的时候,也许就死在太空里,再也回不来了。克服这种恐惧,是很伟大的。你觉得谁最勇敢?”
“现代吗?Snowdon。以一己之力挑战当今最强大的国家机器,勇气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他可以载入史册的。你最想做谁?”
“财神爷。让大家都有房子住。象盖茨马云一样到处给钱给物的,动辄以亿计数,真爽。难怪富二代都想做慈善,花家里的钱多轻松。”自立傻笑一会儿接着道:“还想做药王,让病人都好起来,不再绝望。”自立最后又加了一句,“最想做父母的掌珠,心头肉,娇小姐,被宠爱着长大。”
小周紧拥了她一下,又在额头响亮地亲了一口,“有我宠你!”
“你们男人为什么要嫖妓?不嫌脏吗?”自立煞风景地问他。这个问题缠绕在她心头好久了。
“不。。。。嫌。。。。吧?”他含糊道。
“别问我,我又不是男人!”自立娇嗔。
“那我可不可以反问一句,你们女人为什么要做妓女呢?”
“我只能来猜猜那些女同胞的心理了,外大概是市场需求旺吧,内大概是钱多活轻松。再加上天生丽质难自弃,就用来卖吧。”
“你们男人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做女人呢?”
“噢,换我来猜一猜了,政治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们天生如此,很正常,很自然,不是病。生下来身心不对办,所以后天用手术来调一下。来点轻松的,最喜欢听谁唱歌?”
“最早觉得李谷一不错,后来是小邓,听着舒服,听了王菲,就弃了小邓,因为品出了些酒吧歌女的味道。王菲的浅吟低唱如空谷莺啭,教会了我如何唱歌---原来我一直是在扯着嗓子喊。所以王菲第一。外国的就是CELION DION。民歌方面首推郭兰英,嗓音真是清灵灵又青春娇媚。几首歌也都好听。美声的最爱Maria Callas。”
“此生重来,外境一切不变,你会如何?”他接着问。
“我会多学几个一技之长,然后自己创业,不再替人打工。”
“喂,不作兴这样的哦,漏了一轮,该我问的。”自立撒娇。
“有志气。我会做个专业科幻作家。”
“你今晚还写吗?”自立打了个哈欠, 问。
“不了,歇了吧,明天还有漫长的一天。”说着就把自立推倒了,亲了上来。
“嗯。美国人给出了疫情期间的性生活指导,说是自摸最安全。”自立吃吃笑着左右乱躲。
“谁耐烦理它。我们继续!”男人只顾埋头苦干。
自立眼睛不时瞟着海面,床上在律动,身体仿佛就枕在波涛上,感觉很奇特。我正在海上做着爱。自立想着这个,立刻就高潮了。带动着另外那个,也一起欲仙欲死了一回。
夜色正浓,镜头拉开,我们可以看到隔壁的老夫妻正一人拿一本书在床上,作着睡前阅读。稍远处的房间里,一个加国男人正对着手机侃侃而谈,对方是CBC新闻在采访他隔离的情况和心情。男人的声音听上去还算轻快,最后他庆幸地说道:“好在我们的房间带了一个阳台,那些没有阳台没有窗户的人,日子就难熬了。”
往日热闹欢快的公共区域,曾经充满了参与各种娱乐活动的游客:跳交际舞,跳排舞,做瑜伽,听爵士乐,游泳,泡吧,泡按摩水疗,逛店买免税品,打球跑步健身看电影等等。
现在冷冷清清,死一般寂静,除了海浪声,机器声和船长的公告声。
第二天自立他们接受了病毒测试。房内的扬声器里,每天都会传来船长的声音,提供给大家最新的去留消息。经过几天的等待,自立他们将在十号坐包机回加,先要在安省特伦顿空军基地作为期14天的强制隔离。登机前还要再作检查,没有症状的人才能上飞机。
自立心里稍安。离开船就好了。前期从游轮下去的一位老者,已成了加州那里第一位因新冠病毒而死的人。这则不幸的消息带给整船人很大的恐慌。
有了希望,自立他们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从不出房门半步,也不去阳台。通过小周的手机上网,他们关注着国内和台湾两地的疫情。自立不想花额外昂贵的上网费,所以手机看不到微信,暂时与外面失联。
大陆疫情最重的时候,台湾地区领导人却在第一时间下达一个口罩“出口”禁令,令人不齿。台湾口罩,原本就是九成多来自大陆。台独政府与中国敌对的嘴脸,真令人作呕。自立一点也不奇怪他们会做出这种不顾人道主义泯灭良心的事情。这也就是自立为什么不愿再待在台湾的最大原因。不想和这么一个数典忘祖的女人,呼吸在同一个天空下。
三月十号,自立他们和其他两百多位加国人一起,下了游轮,上了包机,飞离美国。
十四天后,终于安然无恙回到自己家中。
若干天后,省长下了两周紧急状态令,开启在家工作模式,或是居家隔离期间拿政府补贴。无事不要出门,但可买菜健身遛狗。餐馆不可堂吃只可外卖,各类体育比赛活动暂停,学校春假延长,后开始线上教学。又强调保持两米社教距离,但仍未强制戴口罩出行。直到四月中旬以后,才强制飞机乘客必须戴口罩。学生春假无限往后延长,也许到九月份都开不了学。美国要求重开美加边境,加没有答应,说过一个月再说。
全国染疫病例每日增一千多,到四月十号左右已达两万五千例左右。安省只给有旅行史有症状的人检测。
随后陆续爆出养老院老人染疫死亡,工作人员没有防护措施,也有染病的,也有害怕上班的,需要隔离的,魁省一养老院单日死亡48人。华人社区一华裔不舒服,去医院要求检测却因无旅行史被拒,回家后过了一夜就死了。可以向谁追责呢?告政府?
同时国内疫情转好,四月八号武汉解封。一本关于疫情的四四日记同一天神速在美德线上出版,引发无数网民质疑和批评。德文宣传此书祭出了“集中营”三个字眼来抹黑中国的抗疫努力。
四四还出来辩说“我的书只会给国家以帮助”。“你出什么书他都会利用是不是?难道因为有人利用我们就不出书了?”
明知会被利用还要急吼吼地出书,就不是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会做的事。不出书怎么了?会死人么?
自立的同学群里也有热烈的讨论。
赞扬的说,中国千千万万记者作家没人敢写真话, 只有四四敢; 一本书动摇不了一个国家。还用了廖沫沙的话“岂有文章倾社稷,从来奸佞覆乾坤”来挺他。说一个国家需要不同的声音,文学作品就是负责揭露社会弊端的。等等。
反对的同学只是反感于他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跑去把中国当假想敌的敏感国家出书,这本记实题材的作品恰恰只是以作者的个人感受和听闻为主要内容,不是卖惨就是责备。好象在你家干活,偏又跑去对头那里说你坏话,这噼噼打脸的行为,做人太不厚道,做官更是不忠。
自立认为,目前国家的重中之重应该放在国内经济秩序的调整上,不要再极度相信和依赖所谓的国际产业链,不能再四处撒钱了,更不能再肆意把耕田变成房地产开发了,要自力更生,如何在外需变少变无的情况下,还能发展生产,从而让百姓有工作,有粮食。如果国家来批评四四, 那是抬举他。一石激不起什么浪花,网民们自有判断力,一本书出来,不会只有赞扬声,有批评的意见,很正常。四四却对批评他的网民扣上“极左”的大帽子,贴上“坏人”的标签。他还说“现在网络上几乎跟文革时差不多了”。我反而觉得, 那是他自己的思想还陷在文革的阴影里没有走出来。
来自抖音上的一段话说得好:“对于四四日记本身没什么好评价的,虽然在他笔下原本悲壮的武汉只剩下悲惨。可他却在武汉解封的这个时候,把对自己家园不满的态度,变成了武器,卖给了外国人。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国家实在是太难了,这一个月来欧美防疫失败,很多人甩锅我们,甚至让我们赔款,在这个时候他却用手上的美刀,给武汉和中国人狠狠地捅上了一刀。外人的抹黑永远不及自己人的一盆脏水来的给力,他玷污了疫情期间中国捐出去的亿万物资,玷污了中国还没有好全就开始援助他国的善举,玷污了所有为抗疫而折损的人们。有的人降下红旗是为了悼念逝者,有的人悼念逝者是为了降下红旗。”
有趣的是,三观不和,同学情如何维系好?是个难题。就比如面对日益咄咄逼人的台独干将书华,自立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俩人在道场之外终于少了来往,让自立难受至今。
自立收到了很多同学朋友同事的问候。无论是十年没有联系的还是时常聊天的同学, 都不约而同地特快专递寄来了口罩。FEDEX只用了一天,EMS三天也到了。亲情缘浅,朋友缘深。自立更坚定了要继续建好百书园的决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送出一份自己的温暖。
没有来自家人的问候,此外,这十多年来一直跟自立联系紧密的美人,也没有传来一点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