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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团委书记的抉择 (全)

(2013-11-16 18:33:18) 下一个

短篇小说:团委书记的抉择 (全)

   22年前,我是北京一所医科大学的团委书记,当时是学校的红人,也是领导重点培养的对象。正当我如鱼得水,事业上蒸蒸日上的时候,“六四”的爆发,改变 了我的命运。“六四”那年,正值我的新婚妻子何丽丽研究生毕业,她带着某种情绪,义无反顾地联系去美国读博士后,并如愿以偿。一年以后,我竟然也鬼使神差 地辞去了当时让无数人羡慕的校团委书记,到美国来和妻子团聚,开始了艰辛的移民生活。

 一.
  我妻子何丽丽不仅是我的同乡,也是我的校友,我们就读于同一所医科大学,她比我晚一届。大二那年,我们在寒假回乡的列车上相识并一见钟情。此后,我和 她进行了长达七八年的恋爱马拉松,直到她研究生毕业前才结婚。丽丽是那种非常聪明、能干、活泼、外向、热情的姑娘,她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一头黑发披肩, 一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总是浅笑盈盈,小巧玲珑的鼻子,嘴不大不小,嘴唇微微上翘,三分妩媚,七分倔强。和她对视的一刹那,我的心魄便不属于我自己,我心 甘情愿做了她的俘虏。丽丽学习很用功,成绩连续五年都是全班第一,大学毕业后被保送到她最向往的生理系读研究生。只用了3年的时间,她就完成了硕士和博士 的课程,做完了课题,并以获得国家自然科学大奖的学术成就,拿到博士学位,在全校传为佳话。

  如果没有发生“六四”,丽丽本来没有准备这么快就出国,毕竟我们刚结婚不久。即使出国,也只是在国外镀几年金,再回国发展。对我这个团委书记来说,我 从没想过出国,因为实在是扬短避长,对我一点吸引力也没有。我内心是不情愿她离我远去的,但在当时的形势下,有本事的人,能走谁不走?能成功跨出国门,被 大家公认是件无比光彩和有成就感的举措,我就是再不情愿,也不至于反对丽丽出去;何况丽丽去的是美国顶尖的学府,IAP66上的工资开出近三万美金,在当 时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连她的导师都羡慕不已。丽丽看出我的心思,临行前她对我承诺:“等我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完璧归赵’。”

  谁知,丽丽到美国刚两个月,态度就出现了180度的大转弯。她在电话里告诉我,美国国会可能会通过立法,发给所有中国留学生“六四”绿卡,她本人不准 备回国了,催我也赶快办理出国手续。我在震惊之余,不得不感叹环境力量的巨大,一个人出国前后的想法会变化这么大、这么快。这下她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到 底该怎么办?我根本不好意思现在就向学校领导开口谈出国的事,一个堂堂的团委书记,要去美国探亲,让老婆养活,这太有失身份了。我这个天天给学生们讲大道 理的人,现在做出这样荒唐的事,在学生面前,我觉得抬不得起头。我犹虑不决,不,是没有勇气做出这样的决定。校党委书记黄劲松一直对我赏识有加,也抱着很 大期望,甚至把我当接班人一样来培养,我这样做不是太让他失望了?丽丽每次打电话都催,我一开始找各种理由搪塞。 后来实在搪塞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趁黄书记心情好的时候,委婉含蓄地把这件事提出来。黄书记也不是吃素的,还没等我说完,就把我堵了回来。我把自己的难 处告诉丽丽,请求她原谅。谁知道,丽丽得知黄书记不放行,马上就在电话那边哭了起来,她哭得很惨,让我的心顿时软化。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丽丽的眼泪。 虽然我看不到她流泪,但听她的哭声,丽丽可怜的模样似乎就在我的眼前。这么多年来,眼泪历来是丽丽对付我最有效的武器。我只好转而哄她,让她不要担心,我 明天再去找黄书记。自那以后,每次和丽丽通话,她都要向我哭诉一个女子在美国生活如何艰辛,让我听了,也倍感凄凉和悲惨,这让我原先对美国的好感发生了改 变,我顺口问道:“既然美国那么难,那么恐怖,那你还让我去干嘛?不如你回来算了。”她一听更急了:“你真是个呆子,眼下别人挤破头要到美国来,你好意思 让我回去?我一个女人,在这里形单影孤,当然难。我们在一起,还难什么?看看人家两口子来这里读书的,哪个不是过得有滋有味的?你来了,什么都好了。两个 人在一起,美国是天堂;一个女人拼,美国是地狱。”我对她的话半信半疑,也是一知半解,我想象不出,有没有我会有那么大的区别。

  软的不行,丽丽就来硬的。因为我出国的事迟迟没有实质的进展,有一天,她干脆威胁说:“你到底来不来?给我句痛快话,我再给你3个月,你不来,我们就 离婚。”她的话听起来半像气话,半像当真,听得我有点懵,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歇了好一阵,我才如梦方醒地说:“你咋不早说?好,好极了,我明天就去找黄书 记,跟他说,他再不让我去美国,我老婆我要和我离婚了,看他还批不批?”没想到,这一招最后通牒挺灵验,不知道黄书记是被我大半年的纠缠搞烦了、搞怕了, 还是他已经对我这个接班人彻底失望了,或许他心里还是爱护我的,绝不希望看到,因为他的阻拦,丽丽真的和我离婚,黄书记立场软化,终于在我的出国申请上签 了字。

  后来到了美国我才知道,丽丽的最后通牒一点都不是气话,而是非常当真的。原来,和她同在一个研究单位的的几个中国男同事,得知她丈夫不愿意来美国,都 纷纷向丽丽示好,甚至示爱,其中一个叫孔令平的追得最紧。因为他各方面都很优秀,也很得丽丽好感。如果我再晚出来几个月,丽丽很可能真的离我而去了。我来 美后,孔令平终于死了这条心,不再打丽丽的主意,一年后回国找了一个比丽丽更漂亮的女大学生结了婚。我们两家后来还成了好朋友,多年一直交往密切。孔令平 和我妻子之间的那段恋情,也是朋友聚会时,在酒桌上不慎泄漏给我的。我当然不会介意这些,因为我相信丽丽。我这样的信心,来自于我们七八年恋爱过程中,所 经受的各种各样的考验。丽丽读研究生期间,因为整日忙碌于自己的课题,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因此,我经常孤身一人在校园里游荡,并以办公室为家,每 晚读书到深夜。此期间,一位女团支部书记,因为工作关系,和我接触频繁,并进而乘虚而入。团委书记的身份以及我和丽丽的感情,注定了我不可能接纳另一位女 性的温情。这位女孩性格火辣、自信心十足,当她发现我对丽丽无法割舍,竟然背着我找丽丽当面摊牌,逼丽丽知难而退。丽丽没有把这个学妹放在眼里,不仅没有 发火,反而把我叫去,当着女孩的面让我表态,二选一。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我只好把那女孩拉到一边解劝,说好话,哄她离开,然后当着丽丽的面,再次山盟海 誓,才算平安过去。此后,那位团支书没再纠缠,丽丽也完全原谅了我。类似这样大大小小的插曲在我们之间发生过不止一次,但都被我们一一化解 。我们虽然当初是一见钟情,但多年以后,我们的爱情也是在大风大浪中磨练成长起来的。

  二.

  经过一天的飞行,飞机在纽约甘乃迪机场平安降落。走出海关,我一眼就看见丽丽站在人群里朝我挥手。丽丽今天穿的是我最喜欢的绿色连衣裙,手里捧着一束 鲜花,在人群中非常醒目。走到近前,丽丽长长的雪白的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项链,两只小巧玲珑的脚上踹着一双高跟鞋。她的穿着,虽然和周围人群相比不大协 调,但丝毫也不影响其对美丽和魅力的表达。丽丽把鲜花送到我手上,感叹道:“终于来了,你让我等得好苦。路上还行吗?”我多么想马上和她热烈拥抱、亲吻, 但我们还是碍于羞涩,没有美国人那么开放大胆。我象征性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一路都很顺,就是飞机上的饭实在难吃。”丽丽善解人意地安慰我,“回家 我补偿你。”她一边说,一边朝我妩媚一笑,顿时让我心花怒放,旅途的疲劳一扫而光。

  美国生活的新鲜感只持续了两三个月,无聊、空虚和失落的感觉就接踵朝我心头袭来。出国以前,一门心思就想着能出来就行,根本没有一个长远的打算,总以 为“车到山前必有路。”在国内,我是一方主管,虽不像党委书记和校长那样有实权,但也统管一大片,经常参加学校高级会议,自身的价值能够得到充分的体现, 自尊心也容易得到满足。而现在,整日窝在自己的公寓里无所事事,每天最兴奋的事,无非两件,一件是盼到丽丽下班回家的开门声,另一件就是在信箱里取出免费 的《人民日报海外版》读得津津有味。偶尔,朋友聚会,胡吃海喝,一边享受着资本主义物质生活的腐朽,一边高谈阔论,也能带来短暂的兴奋和充实,但热闹过 后,身边回复了宁静,我的心便又沉入谷底。看着我整天闷闷不乐、唉声叹气,丽丽也很体贴,问我是不是愿意出去做点事。我一开始顾虑重重,因为自己英语很 差,尤其是口语,更是没法和人交流。后来实在寂寞难当,再加上心里觉得,一个大男人,总不能一辈子让老婆养活,就决定出去闯一闯。我先学会了开车,然后去 中餐馆打工。可我一时脱不掉团委书记的包袱,在中餐馆听从餐馆老板使唤,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星期做下来,我累得面黄肌瘦,实在提不起兴趣。如果一个 人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打工,心里还可能会平衡,我的情况完全不同,丽丽的工资养活我绰绰有余,我为什么要来受这个罪?我这样反问自己,也实在找不到能说服 自己的理由,于是,我毅然终止了短暂的打工生涯。

  国内搞行政并不阻碍我用中国得到的MD学历在美国谋职,医科大学的医学学士学位在美国等同于MD,因此很好使。在丽丽的张罗下,我在一个月后找到一个 实验室博士后的位置。“美国真是伟大,能把我这个国内的官场混混,改造成一个科学家,神奇啊,神奇。”我心情突然好了许多。我不止一次和丽丽开玩笑说, “别看你比我多做了几年科研,多拿了几个学位,在美国咱们平起平坐,你是博士后,我也‘不落后’。”这个实验室的老板是个台湾人,语言交流障碍相对小一 些,但遇到专业性的术语,困难还是有的,丽丽每天晚上给我恶补。凭借我的那点小聪明和运气,我把实验做得有板有眼,该出的结果出了,还有意外的惊喜,把老 板乐得合不拢嘴,也让其他科班出身的同事们没脾气。这样大约做了一年多,我又陷入了动摇和彷徨。喜欢思考问题是我的习惯,也是我的长处。黄书记赏识我,大 慨有一半是因 为我善于独立思考,在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方面有独到之处。我问自己,这样做下去有什么前途?看看那些教授们、研究员们,整天忙忙碌碌,申请基金、写文章, 到处奔波,起早贪黑,几十年下来,也不过如此。“从他们的现在,可以看到我们的将来。”我对丽丽说,“你是科班出身,还有发展潜力,而我在这个行业,也就 一辈子给别人打工的命,我不情愿这样虚度余生。”对搞科研的人来说,如果你有兴趣,能从点点滴滴的成果中得到些满足,那就另当别论。我却不然,只是“赶着 鸭子上架”,兴趣缺缺,自然就没有主动探索的动力,只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在实验室呆久了,看到的阴暗面也多起来,有的教授见风就是雨,八字还没一瞥 的研究结果,都会拿来大吹特吹,为的是争取一点科研经费。一篇科研论文从最高级别的杂志开投,一次一次被打回,一次一次地修改,令人心酸,挫折感也不言而 喻。我虽然不知道我最终想要什么,但我知道,终身搞科研绝不是我想要的。

  在丽丽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我咬着牙做完了两年。当得知我可以读MBA后,我就迫不及待地辞去了那个曾经令我骄傲的博士后职位,潜心在家读书,准备托福 和GMAT考试。毫无疑问,读MBA在当时是我的最佳选择。我在中国拿到的MD学位,我在国内多年行政管理的背景,加上黄书记为我提供的推荐信,使我我的 申请材料较有竞争力。当然,推荐信是丽丽亲手操刀,然后寄回去,让书记签名发出。丽丽的英文写作比她的口语还要棒。很多老美常夸她美音纯正,几乎没有口 音,那当然是恭维的话,但这样的恭维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足见她的语言功底。申请MBA是来美后最让我兴奋的一件事,我开足马力,夜以继日、如饥似渴地 学习。这个过程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希望,看到了自己的价值所在,犹如漫长的漆黑的隧道尽头露出一丝光亮。读MBA,毕业后做医院管理——这就是我的美国 梦。眼下,我的任务就是要竭尽全力去实现这一梦想。原来人的潜力还是很大的,多年没有啃书考试的我,也能对托福、对GMAT产生那么大的兴趣,学习的劲头 也可以这么大。读书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年轻了很多,重新焕发出少有的活力。半年后,我如愿以偿,成功进入MBA班就读。谁能想到,中国的团委书记在美国 也有用武之地?真是歪打正着。又过两年,我顺利毕业并在当地一家医院找到一个管理职位。多年后,回国见到已经离休的黄书记,我调侃道:“您当年要是早点放 我出去,我现在可能在美国当校长了。”

  三.

  人要是能永远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受外界环境和周围人们的影响,幸福感可能会强烈些,幸福的时光也会长久些。然而,大多数凡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人 们会攀比,会这山望着那山高,永远不会满足于现状。人类这种进取心,无疑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原动力,同样也是烦恼的根源。也正因为如此,人生中会遇到很多十 字路口,一个接一个的抉择,便书写着人生的历程,上演着人生的悲喜剧。

  来美五六年后,我们的小日子过得相当红火,两人都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年薪超过十万美元,昂首跨入美国中产阶级行列。我一下拥有了自己的房子、车子、票 子、孩子和妻子。五年大跃进、大翻身,我没有理由不心满意足。丽丽凭她扎实努力的工作,在科研上多有斩获,不仅发表了数十篇高质量的论文,也申请到自己的 科研基金,被学校录用,成为助理教授。与出国的同龄人相比,我和丽丽都属于幸运的一族,因为我们基本没走什么弯路,也没有像很多后来出国的同胞那样,整天 为办绿卡而煞费苦心。可就在这时,从美国各地传来了很多同学和朋友通过美国医生资格考试(Board)的消息。很多本来科研做得不怎么样的人,这一两年潜 心考Board,反而顺利地做上美国的住院医,开辟了一条全新的康庄大道,在美国医生,已经不再是空想。很多人刚刚读完博士,找一份满意的工作,本不那么 容易,但因为通过了Board,做上了住院医,一下子就走到了丽丽前面,也让丽丽羡慕不已。原先让很多人望而生畏的医学Board,看来也不过如此,既然 连那些成绩平平、英语也平平的人都能通过这样的考试,丽丽当然也能办到。朋友们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喜讯,对丽丽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她一下子没有了往日的优越 感,整天心神不宁,对科研也失去了原有的热情。我们为此做了多次讨论,一开始丽丽还有些犹豫不决,对考医生的事,一会儿肯定,一会儿否定,然后否定之否 定。的确,从在中国读研究生开始,她做科研也快十来个年头了,说放弃就放弃,还是有些舍不得。再说重新开一个摊子,也一定不容易。这个决心不好下,尤其像 丽丽这样科研正做得很得心应手,放弃实在有些可惜。经过几个月的反复论证,反复斟酌,丽丽总算打定了主意——考,做最后一搏。

  为了让丽丽在工作之余,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复习,我主动承担起绝大部分家务和照顾孩子的任务。好在我上班时间比较固定,也比较轻松,完全可以做丽丽的好 后勤。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丽丽读完了两箱子书。这一辈子,她还是第一次读完这么多英文书籍,比她读的科研论文还要多。她先后通过了第一部分和第二部分的 考试。第二年,也就是1997年,丽丽顺利进入我们所在城市一家大医院的内科系做住院医。在美国,住院医生是最价廉物美的劳动力,这个职业对土生土长的老 美来说,也是一件非常艰苦的差事,更不用说对那些语言能力相对欠缺,对美国医疗系统不胜熟悉的外国人了。丽丽几乎24小时泡在医院,每周除了回家和我们一 起吃几顿饭,和孩子玩玩,其它时间都在医院忙,我们连做爱的时间都少得可怜。而家里的一摊子事全部交给我来全权负责,我每天上班前将两个孩子送到保姆家, 下班后再把他们接回家,既当爹,又当娘。那些日子,我最怕的就是孩子生病。孩子生起病来真是可怜,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睡,一个劲地哭闹,直哭得我六神无 主,心烦意乱。小孩子还偏偏容易得伤风、感冒、发烧。丽丽做住院医期间,我没少带孩子去急诊室,有时因为发高烧,有时因为咳嗽,有时因为拉肚子,往往整夜 闹得我不能睡觉。丽丽去医院的第一年,她脱了一层皮,瘦了10来磅,我也跟着脱了一层皮。

  第二年,丽丽的父母终于得以来美探亲,丽丽本人也度过了最困难的时期,稍微轻松一些,回家的时间也渐渐多起来。这样,我肩上的担子一下减轻不少,终于 可以喘一口气了,我们的家庭生活也重新回到了正常的轨道。因为我和丽丽都在医院工作,共同语言很多,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丽丽的话语里,透露出她对医生 这个行业真挚的热情和喜爱。“美国医生和中国医生不一样,不去亲身体会,你想象不出美国人对医生的尊敬。”丽丽经常这样表述,“当医生是我来美国以后做的 最正确的一项决定,真不敢想象,我当初如果不走这一步,现在会显得多么愚蠢。”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丽丽的话似乎刺激了我哪根神经,让我若有所思,我潜意 识里,突然感觉到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本来认定MBA是我的最后归宿的我,又一次动摇了。耳闻目睹丽丽对她现在工作的满足和陶醉,憧憬着不久的将来丽 丽正式行医将能得到的丰厚收入,我失眠了。“我为什么不能和丽丽一样?我为什么不能考医生?”这个我原来根本没想过的问题,现在整天在我的脑子里萦绕。多 少次,我翻看着丽丽用过的复习资料,那阅读量,大得惊人,比我一辈子读的书都多,而且是我所不熟悉的专业英语,我被吓倒了,这等于是让我自学美国的四年医 学院啊。但转念一想,很多国内二三流医学院的毕业生,甚至原来医专的毕业生,都能考过,我这个名牌大学毕业生,难不成还不如他们?这样的思维转换,给了我 足够的勇气。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丽丽,丽丽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半天没说话。“你当真?”歇了半晌,丽丽终于开口。“当然 ,我什么时候不当真?我一个团委书记既然可以考过MBA,也一定能够考过Board,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给自己壮胆,也期待着丽丽的鼓励。 “好啊,我们家资料现成的,你先看生理、生化,看看能不能念下来。”丽丽的口气,好像还是对我没有太大的信心。“别把人看扁了,你老公可不是吃素的。”我 说着狠话,当天晚上就开始熬夜啃书,心里发誓,一定要做出点样子来,不让丽丽小瞧。

  四.

  我的阅读速度和丽丽比,相差十万八千里。丽丽说,她一目十行的本事,得益于小时候一天读一本小说。当时借别人的书,经常只给一天的时间,再长的小说, 也要一天读完,丽丽就是在这种压力下,练就了她的快读功夫。据丽丽说,很多中国考生都抱怨考Board时间不够用,因为往往一道题有半页纸那么长,光看题 都来不及,更别说回答问题了,而丽丽每次考试却至少有30分钟的富裕。轮到我自己做摸拟题,根本没法计时,因为在规定的时间内,我连一半的问题都来不及 看。这下真把我打懵了,我在丽丽面前露出为难之色。

  “这可咋弄?知识不够,我可以多看、多学、多背,这阅读速度跟不上,干着急啊。”

  “那也不是,阅读速度慢的确吃亏,但知识面的丰富会帮助阅读速度提高,要找关键词去读,做这种题,当然不能像你读诗歌、散文那样一字不漏。”

  “跳着读,把重要的病史、化验结果漏掉了,不是更完蛋了。”

  “这就是本事,不仅要快,而且要准。要揣测出题人的心理,看完前两句,就能揣测出题人想考你什么要点。”

  “这也太难为人了吧。”

  “多看、多做题,还是会逐渐掌握一些窍门的。”

  我花了一年半的时间,考过了第一部分,刚刚擦线而过。看到成绩,我乐得蹦起来,捧着被我撕破的信,一路小跑到家,向丽丽报告这一喜讯。不过,第二部分 的考试就没那么顺利了,也许是第一部分过后,我有些轻敌;再者,第二部分更侧重临床,而我当初热衷于行政,跟本没有好好学,对临床没有什么感性认识,光啃 书本,很难把握病人的处理分寸。第一次考试,我失败了。这次挫折,让我心情沮丧了一个多月。虽然我知道考不过不是世界末日,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机会,和国 内考大学的一锤子买卖有很大的差别,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沉重的心情,家里的气氛也被我一下子弄得凝重起来。

  当我重新拿起书本,继续苦读的时候,丽丽的住院医已经告一段落,并转人另外一家更着名的医院做胃肠科的专科培训。这个时候,我的一位朋友方宏伟从西部 做完麻醉科的住院医,联系到丽丽所在的那家医院做主治医师。方宏伟是我中学和大学的同学,也是我最要好的几个朋友之一。他搬到我们附近,让我很兴奋。他乡 遇故知和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夜一样,是人生的最大乐趣,他的出现,给我们带来了很多欢乐的时光,他们成了我家的常客。不过,好景不长,方宏伟夫妇不久就出 现了婚变,我和丽丽费劲了口舌,也没能阻止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夫妻俩打了一年多的漫长官司,最后像仇人一样地分手了。这件事对我震动不小,有一天, 我很有感触地对丽丽说:“答应我,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分手,让我们痛痛快快地分,分手后还做朋友,怎么样?”“分你个大头鬼啊,不会说点好听的?”丽 丽凶了我一顿。“我这不是假设吗?我真为方宏伟他们两口子感到悲哀,太肮脏、太痛苦了。”

  医生Board的第二部分我一连考了三次,才算歪歪斜斜地过线。拿到成绩的那天,我已经高兴不起来了,和考过第一部分时的心境,真是天壤之别。连丽丽 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噢,终于过了。”两部分考试花了我整整三年的时间。这三年,我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没花过时间看电视、电影,连和孩子玩耍的时 间也少得可怜。不过,考过第二部分的意义是非常重大的,我终于可以着手联系住院医的Match了。我的背景材料不能和丽丽比,我也不奢望能像她那样,只申 请十来个医院,一下就拿到三个Offer。我对做临床学科有疑虑,最后只好选择病理科作为主攻对象,在全国范围内撒大网,越是小地方,小医院,我就越要联 系。用另外一位过来人的话来说,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申请了60多个医院,拿到四个面试,最后Match到一个我最不愿意去的南方小 城。别人拿到Match结果,都兴奋地和医院联系,我却和考过第二部分的Board一样,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个结果意味着我将要孤身一人去那个遥远的穷乡 僻壤去熬四年。我心有不甘,而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有些恐惧。那里有没有中国商品店,有没有中国餐馆?我去了那里,这边的家怎么办?我有些后悔自己当初考虑 不周,怎么能冒险这样孤注一掷?这回自己多被动啊?可反过来一想,如果不这样做,可能是一个也联系不上,那不是更失望吗?一等就是一年,明年还不知道会怎 么样呢?也许到时候竞争对手更多、更强,我连一个面试都没有,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样安慰自己,我不再那么么自责了。像我这种情况,没有背景,分数又最低, 能联系上一个,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这样想,我的心情转而好起来,马上给系里分管住院医的负责人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表达高兴和感谢之意。

  五.

  光阴荏苒。就在我忙着考第二部分Board并联系Match的时候,丽丽不知不觉地就完成了她的专科培训。她的一切都顺利得难以置信,在她毕业前半 年,附近的一家医院就提供给她一份待遇颇丰的主治医师职位,丽丽从考试到培训七八年的辛苦,终于得到了回报,我们的经济收入从中产阶级一跃而成为美国富人 中的一员。然而,我自己在事业上一次新的攀升,让我不能和家里人在一起,却又成为我们新的遗憾。

  “老弟,我不在家,家里这边的事,你帮我照应照应。”临离开前,我和方宏伟一边喝酒,一边托付道。

  “你尽管放心,咱俩还有什么说的,你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不说,我也会做。”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最多熬四年,如果能转医院的话,也许两年就能再搬回来。”

  “都不成问题,两年、四年一晃就过去了。”

  六.

  2003年6月底,骄阳似火,热浪袭人,南方城市闷热的天气烤得人连气都喘不上来。车子停在露天的停车场,一天晒下来,防漏胶皮都被烤化了。我手碰车 门,立刻被烫得缩了回来。只好把车门大开,好好透透气,才敢钻进驾驶室。今天是我住院医的第一天,是例行的orientation。听人讲和自己亲自体会 还是不一样的,美国医院给我的感觉就是规范,各种法规真是事无巨细,连性骚扰这样的事都有章可循。

  不得不承认,做病理住院医是我一生中最失败的一件事。由于我英语口语差,加上南方这帮老土听不懂中国口音,很多人抱怨,他们和我交流有问题。我现在才 知道,原来住院医生之间勾心斗角也很厉害,把难做的事推给别人,把自己的失误嫁祸他人,简直是家常便饭。我奇怪,当初丽丽怎么没说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那两个印度人最不是东西了,老是把他们的尸体解剖推给我,他们总能找到借口,我说不过他们。”我在电话里和丽丽诉苦。

  “有人的地方都一样,你老实,别人就欺负你。”

  “那当初有人欺负你吗?”

  “怎么没有?不过,我把他们顶回去几次,后来就不敢了。和中国一样,柿子挑软的捏。这事很讲策略,你不能让人觉得你懒,同时又把不该你做的的事推回去。”

  “要是能讲中文,我不会输给这帮孙子。”

  由于我人单势孤,吃尽了小人的苦头,他们不仅推给我活,还在背后告状,添油加醋,使我在系里名声更差。“墙倒众人推。”一个人在一个单位千万不能当老 幺,否则,真是什么好事都没份,什么坏事都难保不摊到自己头上,被人看扁了的滋味真不好受。我尽管非常努力,但还是不能取悦所有的主治医生。外科病理轮转 完,月底评语拿到手,我傻眼了,一个平时看似很和气,没怎么刁难过我的头头,给我的评语差极了,甚至不让我过这次轮转,要我重来。这是我住院医生涯的一大 污点,也是一次重大挫折,我因此悲愤至极。第一年的住院医生活,对我像地狱,我受到了心灵和肉体的双重虐待,在黑暗中挣扎。我很难想象,美国这个崇尚自由 民主人权的国度,能够容许这样虐待住院医的事情发生。当我私下向有关人员抱怨此事的时候,他们告诉我:“你这不是最糟的,历来如此,住院医就是奴隶。”

  第二年,我的轮转是相对轻松的学科,我利用这个机会恶补了一下我的专业词汇和发言,并参加了一个口音矫正班和英文写作班。我打算卧薪尝胆,让人刮目相 看。我这样忙得焦头烂额,自然就把丽丽和孩子的事抛诸脑后,丽丽曾经多次在电话中表答她的不满。情人节、她的生日、孩子们的生日,我都没当回事。以前每逢 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我总是带她出去吃顿饭并珍重其事地送给她一份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现在这些都省略了。一次,她出了车祸,受了点惊吓和小伤,我本应当 回去看看她,但我没舍得请假,连问候也不到位,总觉得人没有大碍就万事大吉了。儿子得了阑尾炎要开刀,丽丽让我赶紧请假回去,我却执意不肯。丽丽这回真急 了:

  “你忙,就你最重要,没你地球不转了,是吧?”

  “不是这样说。我现在这个轮转真不能请假,头头有交待。本来没事那些家伙都要找我的茬,这个时候请假,还不知道别人会怎样搞我呢。”

  “这么说家里死人了你也不请假?你怎么就那么怕人家?真有出息!你当团委书记那会儿的能耐哪去了?”

  “那,那……,两码事。好了,别扯那么远了。你找方宏伟了吗?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用了!”丽丽重重地甩出三个字,“叭”地就把电话挂了。我怎么打,她也不接。

  以后的一年,我们大多时间是冷战,夫妻生活基本没有。进入第三个年头,我又面临医生资格的第三部分考试。按照州里的规定,如果这一部分不在规定的时间 内考过,就拿不到行医执照,不能继续在医院接受培训。这对我来说又是个天大的难题,因为第三部分比第二部分更加重视临床的诊断和治疗。对于内科和其它临床 学科的住院医来说,这一部分是最容易的,因为考的东西就是他们在医院天天做的。而对我这个病理专业的住院医来说,却完全不同。我不仅每天的例行工作与所考 的内容无关,而且,原来复习第二部分时学会的东西,这两三年也都忘得差不多了,还得重学。据说,我们前面几届的住院医有一半都不能一次考过。我不敢怠慢, 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周密的学习计划,以图不重韬那些人的覆辙。就在我为这个考试积极备战的时候,后院却不幸起火,一下子打乱了我的方寸。


  七.

  一天下班回家,意外收到一个律师事务所的挂号信,取回来一看,原来是丽丽已经委托她的律师正式提出和我离婚。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仔细再看,千真 万确。我和丽丽虽然大半年没有亲热,也偶有口角,但我自认还没有闹到要离婚的地步。我印象中,夫妻离婚总是发生在大吵大闹、折磨双方很长时间以后。丽丽怎 么会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让我吃这个闷棍?当初她催我出国的时候,生我的气,也是先警告我,如果我再不来美她就要和我离婚。这次怎么来得这么突然?这个消 息有如晴天霹雳,震得我头晕目眩,我一时完全没了主意。我想抄起电话,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又忍住。丽丽的决定一定是深思熟虑的,她既然不和我直接 谈,而是通过律师来通知我,我打电话,她也不会理我,何必自讨没趣? 不妨问问好友方宏伟是怎么回事,他知道不知道?转又一想,家丑还是不要先外扬吧,我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去问别人,一是唐突,二来也实在有损颜面。我开始胡 思乱想起来,丽丽这么绝情,是不是有了外遇?凭丽丽的长相、气质、谈吐,凭她一口流利的口语和外向的性格,一定是被老美盯上了。我了解丽丽,她不会找各方 面条件不如她的男人。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闪现出我和丽丽自火车上相识后的一幕一幕,从恋爱,到结婚,再到来美国一起打拼,前后加在一起,二十 多年了。难道二十多年的亲情就因为一两年的疏远而被葬送?难道真的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来到美国,我们风风雨雨十多年,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眼下,她 已经媳妇熬成婆了,我的事业也进入关键时期,离出头之日并不遥远,她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心狠,置往日的旧情于不顾,是什么力量驱使她做出这么不可思议的决 定?我怎么也想不通。第二天凌晨,我决定请假回家,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机场租了一辆车,对丽丽实施跟踪。开始两天,我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丽丽下班后都直接回家了,我家的门前街道也没有发现停靠别的车辆。第三天,丽丽 三点不到就下班了,这回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方宏伟家。我心里纳闷,她去他那里干嘛?也许是借什么东西?我在外面等了快两个小时,还不见她出来,心里开始 发毛。三个多小时以后,终于看到方宏伟把她送出来。两人临别前的拥抱、亲吻,告诉了我一切背后的故事。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我最信任的朋友在背后捅了我一 刀。我差点没忍住,从车子里冲出去,甩那家伙两个耳光:狗粮养的,老子让你照顾我家,你竟然干这种好事!我真恨不得有把枪,一枪杀了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但理智压住了我心头的万丈怒火,我没有从车子里出来。能做到这一点 ,我还要感谢美国住院医的训练。这两年多来,我时常遭受主治医师们的精神虐待,怒发冲冠何止百次?想揍对方的冲动,时常涌起。但在现实面前,又不得不低 头,只好把火往下压,把气往肚子里咽。久而久之,理智和控制力得到了不断地强化,所以,我现在遇事往往冷静大于冲动,理智战胜感性。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一阵狂风过后,黑云渐渐向下压来,不多时,电闪雷鸣,铜钱大的雨滴从四面八方朝车窗砸来。闪电间隙,周边漆黑一片。我把车缓缓开出方宏伟家的小区,漫无目的地在我熟悉的街道上来回兜着圈子,让暴风雨冲洗去车上的尘垢,也一并洗刷掉我的羞辱。

  我不知道下一步应当去哪里。找方宏伟,当面揭穿他霸占朋友之妻的丑行,让他跪在我的脚下认罪,以便获得我的原谅?我不会原谅这种小人,和他的情谊,从 此一刀两断。可万一方宏伟一口咬定,是丽丽主动勾引他,我怎么办?找他理论,不是自取其辱?不,不能和方宏伟对质。找丽丽,兴师问罪,骂她个狗血喷头,骂 她过河拆桥,骂他们奸夫淫妇,骂得她无地自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请求我的宽恕?是的,我会宽恕她的。她毕竟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是我两个孩子的妈 妈。短暂的失足没有关系,只要她能知错必改,打消离婚的念头,我不是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我会原谅我心爱的女人。可是这样做会不会火上浇油?丽丽还会在乎我 怎么骂她吗?骂她,能让她幡然悔悟吗?丽丽又不是小孩子,相反,她个性倔强,很有主见,她做出的决定,别人是很难更改。也许,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 不起丽丽,对不起两个孩子。我不该为了自己的虚荣心,非要去考什么医生,狠心自己一个人出去,把家的责任推给丽丽。我这是什么狗屁事业,自己在两年里吃尽 了苦,现在连老婆孩子都丢了,我难道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或许我应当主动找丽丽好好谈谈,承认自己的过错,请求她的原谅,决心给她和孩子补偿。我答应 她,不再继续做什么住院医了,马上辞职,搬回东部,继续做我原来的工作。可是,这会不会太晚了?丽丽还会稀罕我的道歉,还会稀罕我回到她身边吗?如果有这 个可能,她也不会对我采取突然袭击,根本不给我机会改正,就直接对我们的婚姻做了“死刑”宣判。当初我联系外地住院医,她也没有反对呀。说不定这是她早就 计划好的,乘着我离开,正好找到借口和别人鬼混。再说,我在丽丽心目中,还有以前的地位吗?我对丽丽是了解的,她很多时候是很势利的,从她对待那些混得不 如她的同学朋友的态度,也能看出个端倪。别说我现在离正式当医生还早,就是顺利毕业了、工作了,一个病理医生的工资,也没法和方宏伟这样的麻醉师相提并 论。“人为钱死,鸟为食亡。”谁能肯定丽丽不是为了钱才和方宏伟走到一起的?其它的理由都只不过是幌子……我的思路混乱不堪,两个不同的我互相打起架来, 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不知过了多久,雨点渐渐变小、变稀,远处的天空已经出现一片透亮,和头顶上黑压压的乌云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不知不觉地,我的车子开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我停了下来,深情地望了望那座熟悉的红砖青瓦房,眼泪禁不住唰唰地顺着我的面颊流淌……

  最后,我选择了悄悄离去。毕竟这是我自己的错误,应当由我自己为之付出代价。我爱丽丽,正因为如此,我不愿意和她大吵大闹,也不愿意找律师,和她讨价 还价,把人间最肮脏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露出来。我曾经因为目睹方宏伟俩口子的离婚纠纷,事后也曾对丽丽感慨过,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和丽丽不得不分手,宁愿 好合好散。没想到,一句随便的感叹,竟然一语成谶。我愿意信守自己的承诺,和丽丽做不成夫妻,也不要成为仇敌。既然不能给她爱,那我就给她自由。我一生中 有很多抉择,唯有这一次,我心情很悲壮。此刻,我感觉自己比任何时候都高大。

  后记:

  一个月后,我和丽丽按照她提出的协议平静地分手,我净身出户,不仅什么都没要,还拒绝了本属于我的十万美金现金。我把这笔钱分给了两个孩子,作为他们 将来的大学基金。半年后,我顺利考过了第三部分。做完住院医,我又在专科培训了两年,然后在美国北方一座城市找到了一份固定工作。在此期间,我认识了一位 会计师,和她组成了新家,并有了我的第三个孩子。我和丽丽的那两个孩子都很有出息,分别考上了两所常春藤大学。在和孩子们相处的过程中得知,丽丽和方宏伟 一直感情很好,生活很幸福。孩子长大后,对我和他们妈妈的故事多了一层理解,反倒对我崇敬有加,我和他们关系非常融洽,成了他们特殊的朋友,这一点令方宏 伟很嫉妒。如果说有一点遗憾,那就是,我和丽丽没有能够继续保持联系,成为朋友,虽然我们从来就不是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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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sydneywil 回复 悄悄话 典型的要事业不要家庭的中国人,但也佩服其毅力。
闻濤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mzhang1' 的评论 : 谢谢来访留言。自尊与否,完全是见仁见智。理性大于感性往往会对大家有好处。
闻濤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9876' 的评论 : 谢谢来访留言。自尊心往往是很脆弱的。
闻濤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快乐的傻瓜' 的评论 : 是的,挺苦。不过这是小说,不是自传体。“我”不是我啊。
mzhang1 回复 悄悄话 一个真正的男人,没觉的你没有自尊,感受到你的理性。
一切过去了,阳光照常升起,挺起腰板,现在的你哪都不差。
9876 回复 悄悄话 文笔很好,只是很没有自尊。
快乐的傻瓜 回复 悄悄话 有点苦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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