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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接近尾声的一天,我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献力回来了,若有所指地说:“咳、怎么会有这么运气好的人”。
旁边没有别人,按照她平时说话的语气习惯,那运气好的人就是指我。秋芳通知我分到6队的时候,献力就说过“运气真好”。
我心里想:有什么好的?你到那铁石心肠铁脸皮的队长手下去干两天试试,不把你累死,要不咱俩换。献力跟小芳都在2队,就在青年点旁边,常常羡慕她们出工晚收工早。
又过了两、三天宿舍里没有别人的时候,小芳过来一本正经地说:“我想了两天,觉得还是告诉你好”。
小芳一改她那“呜呵呵呵”笑着说话的腔调,像我爸要跟我谈什么时的那种严肃。
“公社要从青年点挑选一名机要员,接接电话,写写稿子什么的。大队书记推荐了你,公社就来指名要你。宗师傅看了你的档案说:亲属关系一个都没有写,跟亲姐姐也不是一个姓,家庭情况肯定相当复杂。机要员接触国家机密,最低也得用共青团员。所以……。这么好的机会,可惜了。宗这家伙是条咬人的看家狗,以后得小心点儿”。
如果是你,在那个时期那个环境听到这样的消息会怎样?小芳一直盯着我,以为我一定会大哭,我只是点了点头,跟她聊起了别的事情。小芳并不接我的话茬,不可思议地说:“年纪不大,城府不浅”。
不是城府,是这样的痛苦经历太多了,我无能为力。你让我防着那条“咬人的狗”,我怎么防?档案攥在人家手里,自己不能看,也不能改。社会如果不看人们的家庭出身,我怎么也不会落到这里。讲这些太啰唆,还不如压下去。
所谓机要员,就是电话总机的接线员。当时电话不发达,一个村一部电话,设在大队部,大队部有专人在那里值班,但这电话不是为村民传呼用的,主要用来接公社给大队干部们的通知。在大队的电话旁值班的多是有些缘由的老人,我在的那个村是位抗日有功的老人。
公社总机上接县府、下接所管辖的村子。电话总机设在公社办公的大院,接线员每月领工资,拿着工资买生产队供给的口粮。接线员最大的好处是接触领导多,知道的消息多,机会多。一般来讲,接线员多为皇亲国戚,锦州的一位远亲是商业局长,他的女儿下乡后被安排到公社作电话接线员。
青年点儿建点儿两年,公社的机要员第一次有空缺,第一次有招人的机会。青年点里有厂长的女儿、处长的女儿,她们都是乡龄满两年的老知青了,这样的好机会怎么会轮到一个刚来不满两个月的、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人身上,想来让人感到蹊跷。
答案还是那句话:离领导近机会就多。大队书记是6队的人,挣6队的公分。秋收最繁忙的时候,大队书记一直在挣10个工分的人群中劳动,我跟秋芳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就凭那一点点的了解,他就认定我是青年点儿里最有头脑的人。机要员闲时还要给上面写报道下属村子情况的稿子,他认定我能写出反应真实情况的文章。
不敢说这个书记有眼力,但敢说他太没有心计。大队书记跟宗师傅起初走的是同一条人生路线:从农村当兵,在部队入党。那以后,宗师傅对形势认识得透,阶级觉悟高,在部队提了干,转业到了工厂,户口落在城市,有了铁饭碗。大队书记则拿着一张党票回到原籍当村党支部书记。就凭村支书推荐我这件事上看,他是一个“不识时务”,不会分析“大局”的憨人。
没去当成机要员,但是知道了这里是正直人当道的村子,心里踏实了。
每个人都有档案,你可能有机会携带自己的档案口袋,但自己绝对不能打开看它。我参加工作后跟单位档案室的一个人成了好朋友,跟他说了一直对档案好奇,一直想看一次的想法。一天晚上,他在外边放哨,我在屋子里看。我那个年纪、那个经历的人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按时间推算,宗师傅看的时候,档案里只有锦州二高中同学老师写的鉴定。那时的孩子们都知道毕业鉴定要进档案,事关一辈子,彼此都捡好的说,“积极参加批林批孔、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是表扬一个人政治态度鲜明的好话,我们那代人的档案袋里大概都有这句话。好在邓小平当政后没有计较参加过反击右倾翻案风的人,不然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现在看我家的问题一点儿也不复杂,不过是父母离异,爸不过是右派而已。也许是我一直在爸妈之间走动,户口上又曾经过继给表姑,搞得我很难对人讲清自己是谁。二高的同学们背后议论说我是个谜,宁可当谜也懒得跟人讲清楚自己。我把中学毕业当作摆脱这一团糟的机会,毕业添表时居然连父母都没有写,只写了姓名和出生年月日。16岁的天真、16岁的妄想,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瞒天过海了?连小芳都说“父母活着却跟姐姐下乡,肯定是父母有问题”,更何况政治嗅觉敏锐的宗师傅了。
天网恢恢的“网”是档案,还是血统?
锦州那位远亲每天为当机要员的女儿担心。原因是他女儿说:晚上她一个人值班的时候,公社的干部时常装作上厕所回来路过这里,提着裤子就进来了。远亲盼自己的儿子快点儿毕业,去把姐姐换回来。
这么看,女孩子当机要员也没有什么好处。
慢着,什么“机要员”,不就是个接线员吗?不就是个插眼儿的吗?我连管那几个眼儿的资格都没有啊!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好的坏的没有头绪地乱想了很长时间。那是我人生中遇到的最微小的一次机会,因为微小才感到人的价值被贬到了最低。
是天性还是长期的磨难练就的,我有把不愉快的事情扔在昨天的本事。吃饱了,睡一大觉,醒来就又是艳阳天了。以后再也没有为这件事糟心过,但后悔没有谢小芳。
锦州二高中的田老师来信了,信里充满了师之教、父般爱:今后要一个人闯开生活之路,一定要保持健康的体魄和顽强的精神。不管走到哪里都要交知心朋友,出门在外只有朋友能照顾你了。但不要盲目地交友,特别要注意当着你的面夸奖你的人不一定真正爱护你……。信看了好几遍,看到视线模糊,它成了我后来交友的信条。
锦州市知青办也来信了,寄来了我的路费和行李的托运费。知青办的负责人说可以给我报销时,我还半信半疑没把它太当回事,只用平信将锦州~石家庄的车票、托运行李的发票寄去,还真的收到了汇款。
锦州该准备过冬了,家里每年都要买很多取暖煤。爸自留地的芥菜卖得顺利吗?今夏我毕业,爸破费较多,现在还有钱吗?我从妈给的零花钱中拿出来两块多,加上锦州知青办寄来的钱凑够20块整,跑到赵县城里给爸寄去了。
生平第一次给爸寄钱,爸收到后痛苦极了:自己没有办法照顾孩子,还收到了下乡的孩子寄来的钱。有责任心的男人受不了这分孝心。
孩子就是孩子,别太乖才是孝。
“你爸爸有个天使一样的女儿。”说得好!
特别能理解你父母商量到深夜的意义,1967年初夏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学校让填家庭调查表,我妈和姐商量了一下说“如实写吧”。到了学校,当时的班主任--6年级的学生念出“资本家”时,脸都变了颜色。如果不如实写,又会闹个“隐瞒成份”的罪名。
现在仍有档案,如大学说的毕业生就业率就是以寄出的档案数来统计的。但是,档案不一定寄到就业单位,而是寄回原籍,所以说,就业率不能信。
档案口袋一般自己不可以看,都是单位之间邮寄的。
现在我也好奇我的档案里有谁写的什么了。 难怪当初小学班主任要求我们填写家庭成员,亲戚关系,我父母商量到深夜。。。
也是自己作了父母,到了一定年纪才总结出来的。
每月领工资的家庭大概理解不了我作法的迫切性。
你那朋友真带派,够敢干的。
那时学徒工一个月才挣18块,才能买三盒半前门烟。你带去的这两样当时都不太容易搞到手吧。
那时候有种看不到日头的那种压抑,自己不去找阳光的话,真的就晦暗下来了。
那时一条前门的烟不到五圆,一瓶汾酒两圆多。
别让烦恼过夜,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值得推广。
真的,又到秋天了,河北农村该种冬麦了,辽宁该准备过冬了。锦州的同学说,前几天来寒流的时候竟有人穿上羽绒服了。
你爸爸有个天使一样的女儿。
又到了落叶满地时节,国内农村又该双抢了。
那时的孩子都那么孝顺、顾家。那样作好像是应该的那种感觉,跟大人同甘共苦过来的缘故吧。
我爸也常说天赐他好运。还说:当初他听说把小的分给他了,苦恼了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