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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一个人战兢度日的时候,我却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喜讯---入学通知。
9月1日我终于踏进了小学的校门。这下我可以接近姐姐一步了,我羡慕姐,老想成为她那样。
9月10日午休刚过,妈上班去了。我正要去找朋友玩儿,三叔来了。还没等我张口打招呼,他就小声对我说“新力,你爸要出远门了,咱们去送送他吧”。
三叔给我妈留了个便条,就带我到车站去了。
三叔是爸的同父异母弟弟,那年刚刚高中毕业。他平时少言寡语,整天关在屋子里看书写字,认识他的人很少。他那不引人注目的特征正好给我爸当联络员。
前一天,派出所所长告诉爸:“正定果园拒绝接收。红卫兵每天都来,你赶快离开这里吧。我这就给你办户口迁出手续,拿着它回老家去吧。”
一张迁出证,成了爸唯一的身份证明,也是让爸迅速离开这里的最后通牒。
当时的石家庄火车站,占地面积很大却没有一座车站象征的建筑。售票处和候车室在一个大院子的平房里,那里容纳人数有限,离检票处又远,只有长时间等车的人才进那里。院子和进站口之间有一条路,但它不是通行用的,而是候车的地方。我叫它候车广场。候车广场上方有遮挡阳光雨雪的帆布帐篷,帐篷底下有几排长椅,长椅之间挂着各次列车的通知牌。人们在这里排队候车。广场东侧是一道砖墙,墙上等距离地开着几个小门,这些门就是检票口。
石家庄站是个枢纽站,上下车的旅客很多。车站周围土特产店、水果点心店、饭店鳞次栉比,是当时石家庄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夏天乘凉时,爸常带我来这里吃夜宵。
在车站一角,三叔把我交给我爸后回去了。
“爸、你要出差吗?”
“不、回趟老家。”
“爸的老家在哪儿?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吃点儿什么吧”爸把话差过去了。
午饭时间已过,饭店里人很少。我要了碗馄饨,爸什么都没有要。
爸坐在我旁边,警觉地盯着饭店外面。看我拿着瓷勺笨拙地往嘴里送汤,爸说“当心烫着。”
吃完馄饨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爸说“出去走走吧”,然后拉着我的手向候车广场走去。
候车室、候车广场挤满了人。长椅已经撤走,成了地地道道的广场。初秋,人们的服装本该五颜六色,可是在这里等车的人,差不多都穿着深色的衣服,有的头戴围巾、有的头上罩着毛巾。一看就知道是被剃了阴阳头的“牛鬼蛇神”。这些人大都是站在台上挨了批斗、抄家没收了财产、注销了城市户口、正被送往农村的“黑五类”。
黑五类们一家一户地围坐在一起,尽量不抬头看人。有的人家还有红卫兵的押送。
当时列车的次数很少,有的地区一天只有一趟。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家了,只有在这里等,等上几个小时或十几个小时。
在候车室附近,我看到一个小哥哥拿着个搪瓷茶缸去候车室的供水处接来开水,怕烫还是怕水洒出来,男孩猫着腰蹑着脚往家人那里走。我一直用眼睛追着他,看他把水递给了妹妹才放下心来。男孩的父母始终低着头,憔悴的面孔一点儿表情也没有。男孩看上去很乖、很懂事。
“爸、他们不是坏人”我转过头来对爸说。
爸轻轻地捏了一下我的手,算是肯定的回答。
“爸、你知道北屋住的承伯伯吗?他突然不见了。我问妈承伯伯去哪儿了?妈不告诉我,还说小孩子少管闲事。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一定是给当成坏人轰走了。他不是坏人,我还能见到他吗?”
承伯伯单身一个人生活,年纪略大,不太跟人讲话。不是那种招孩子喜欢的大人,看上去他也不喜欢孩子。夏天他总是开着房门独斟,那时我就到他屋子里,蹦呀跳呀的。他喝他的,我玩儿我的,不记得有过多少对话。遇到下雨什么的,路上有积水的时候,他要是看见我,准会背我回家。总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见不到他,我很寂寞。
“能见到,一定能见到”爸回答说。
但是,凭着孩子的直觉我也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了。他的房子已经住进了江阿姨一家。江阿姨的丈夫是军官,所以她家的老人、孩子走路时脚趾翘得比别人高,脖颈也比别人挺。
走了一会儿,我跟爸进了一家茶馆,是干体力活的人喝大碗茶的店。现在想想那是消磨时间,躲人耳目的好地方。
爸带我进这样的地方,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因为车站到处是人,而且是被什么追赶着、或追赶着什么的不安的人们。只要有地方坐就不错了,容不得人想什么。
“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没等爸回答,我又说:“回来了,给我买个花盆吧,我想种花。前几天我跟亚军把红色花瓣捣碎染指甲来着,可好看啦。那花是找刘奶奶要的,下次我想自己种。……可是,我没有种子怎么办?”
“花盆、花种,爸都给你买”爸坚决地说。
“还是爸好。姐就不行了,老骂我。我干什么都说是四旧,这也旧,那也旧。明明是新的。还能玩儿什么呀。……不过,姐也真了不起,什么都知道。我也想快点儿成姐那样。我老也追不上她,我好容易上了学,姐已经上中学了。要是我先出生就好了,我就能当姐姐了,就能管她了。”
“新力也很懂事”爸说。
“真的吗?老师也那么说。”
就这样,我跟爸在车站附近的商店出出进进,终于熬到周围点灯。
妈和姐装作饭后散步的样子也来了。
我最喜欢一家四口人聚在一起的时间。那时爸妈的爱好像加了倍,姐也变成好姐姐,不像平时那样训我了。
每次聚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进饭店吃一顿。那天,姐把我带到糖果店给我买了几块糖,给爸妈腾出说话的时间。
9点多钟,爸排的队开始动了。往检票口移动的时候,爸嘱咐了姐很多事情,最后对我说:“你要机灵点儿。”
不知道爸为什么要我机灵点儿,大概是嫌我平时动作太慢吧。
“那,爸也得快点回来,早点来学校接我。”
爸只含糊地“嗯”了一下,我以为那是答应,便伸出小手指,要求拉勾表示不许改变。
爸跟我拉了勾,还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我又变本加厉地“别忘了给我买花盆啊。”
爸挤在人群里,手拎一个小包离开了这座生活了30多年的城市。
那天,我那些不谙世态的童言童语唤起了爸的责任。爸一直在心里夸我:“处乱不惊,一直向往着美好,好像这场劫难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就会过去一样……。”
奶奶说,要是没有我,爸恐怕熬不过来。
(5)语录的矛和盾·说谎的好孩子
所以说, 有个女儿是老爸的福气.
英文Totalitarian 集权政府的定义就是政府不受法律约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