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听雨自读心

有些事如果不记下来,就真连烟都不是了,那就让那些如烟往事,留下一抹痕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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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岂可如烟? 全

(2011-01-08 11:59:37) 下一个
往事岂可如烟?
 
引子

凭心而论,我从来没觉得别人亏欠过我本人,最多是农村户口和草根背景让我无法和别人在同一起跑线上,但是很不谦虚地说,最终我还是跑得比大多数人快些,而且毕竟在80,90年代中的竞争还算公平。但我对于母亲的生平,却总是心中不平,也可以说,我最终离开并且在一个新的国度中从零开始打拼,并且心安理得的留在国外,真正的原因在于我的母亲。

母亲已仙逝两年有余,我依然没有回到她的墓前。恐怕家族里有许多人等早已按捺不住,对我开始品头论足,但我自幼就不是招族人们待见的主儿,我只会在无人的时候,面对自己的心,梳理母亲的往事。

我曾经母亲在病重时,为了开导她, 我建议她写自传, 其实也是让她转移注意力。她说:写了也没用,谁敢出版?!我说,我带走到国外。于是母亲断断续续的写了许多。但当是我已经在国外了,而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并不在身边, 两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在外游荡。我不知道她的那些笔记是不是还在, 真希望父兄没有把它们销毁, 我能有机会把它们带在我的身边, 看缘分吧.

但我一直都想写出母亲的生平,她的一生如同一面近代新中国历史的镜子, 只可惜映出的是那些丑陋的现实,而非我们一直被洗脑的那些颂歌。这恐怕是某些人想拚命掩藏并希望所人都忘记的东西。只是她有了我,我不可以容忍她的苦难被忘记,要知道我当年在中学里学习中国近代史时有多愤懑!

在我和母亲在一起的20年时光里,断断续续的了解到了她的生平, 她的苦难,就连我自己的哥哥,有许许多多关于母亲的事情都不甚了然, 倒不是哥哥不跟母亲亲近, 只因为男孩子四处交友,反倒误了与母亲交流的机会,只有我,终日随在母亲身后,听母亲絮絮的讲来这许多往事。母亲也知我不会张扬,诸多被强封起来的血泪苦难,也就在那一点一点往事中透出些许,所幸我身处国门之外,还可以将这些往事付诸笔端,以此纪念我那已在天国的母亲。


1

我的母亲是国民党后裔,外公的位置还没高到党国要把全家大小到带到台湾的水平,但足以把外公送进监狱并在那里送命。只可怜我30几岁的外婆和不到10岁的三姐妹,那时大姨也不到10岁,母亲却连自己父亲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小姨比母亲还小一岁。总而言之,这母女四人自此便被连座成了历次运动的标准职业运动员。

母亲一直对她同父异母的哥哥耿耿于怀。舅舅和外公一样,都是武汉大学毕业的。但爷俩信仰不同------不过我总觉得外公是为了生活,舅舅也许最开始时有信仰的,只是在几次三番申请要把舅妈从老家接到部队被拒,而且被组织明确要求:只有在检举出自己的国民党父亲的下落后,才有可能证明自己的高觉悟,才有可能把舅妈给接到部队。可怜的舅舅查问出外公的藏身之地后向各级组织连连检举揭发, 亲手把自己的老父亲送进了监狱,他自己也与舅妈得以幸福团圆,只是王子和公主并没有永远的幸福下去。时隔不久,他所在的部队被派往朝鲜战场。九死一生后,战场上的英雄王子和公主被光荣的派到中苏边境额尔古纳河农场支边去了。之后的事情嘛,不用多提,舅舅老着脸在七几年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托给还在中原的外婆,最终表哥也是成了武大郎,毕业后自己闯到广东。现在当年的王子公主都已经作古,但我想王子也会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当时情景。外公也未必不会被其他人检举,只是自己的儿子把自己坑了这件事情未免太惨烈。相比之下,外婆是个极为宽宏大量的大家闺秀,在七几年把和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接过来,培养成人,估计我是做不到的。


2

外公还有一个女儿,比我外婆小不了几岁,虽然舅舅做的事情不太地道,这个老姨却是在外婆母女四人最最困难时,每月寄10块钱,一直供养着自己的三个小妹妹,才有三姐妹上学的事情。如今这位90多的老姨也已经是重症帕金森,几个月前摔坏了股骨,我那奔七(67)的小姨一直念叨要去看若母的长姐,被长姐喝令:老实在家呆着,你来了给我添乱!于是奔七的年轻老太太一心的郁闷,在我打电话时不停给我讲述革命家史,最终还是没去成。

外公去世之后,外婆大病了一场,这场病持续了一年之久。据母亲说,天天躺在床上嗳气,四肢无力。我现在瞎猜是抑郁症。其实谁知道呢?三个姑娘,谁来照顾老妈呢?具体三姐妹的年龄我是不知道的。但据母亲的讲述,当时三个人都上学了,母亲应该是10岁左右,小姨只比母亲小一岁, 大姨比母亲大四岁。不管是什么原因吧,母亲停了一年学,在家照顾外婆。但正因为这一年,母亲的一生也完全改变。

谢天谢地,外婆终于又站起来,母亲又幸运的回到了学校,后来又考上了师范学校。在还有一年就要毕业,可以成为人民教师的时候,母亲所在的师范学校很不幸的被列入了关停并转的名单,应届毕业生给安排工作,而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只好重新回到起点,该干啥干啥去了。母亲这样的背景,又能如何?如果当年是大姨照顾外婆一年, 母亲的命运就会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情况, 在中国,体制内外的人的命运何止是天上地下!总之,我想不通当年外婆和大姨的打算,虽说外婆可能有赶紧把大姨供出来好照顾家里的想法,但当时把担子硬加到比老大小四岁的老二肩膀上,显然让我有点疙瘩。据母亲讲,大姨当时死活不肯退学,外婆也只能拣软的捏,毕竟小姨最小。

老二总归是比较倒霉的,不只是在退学的选择上,还有在关键时候谁被放弃的抉择。对于一个母亲,无论放弃哪个孩子都是撕心裂肺,但点到哪个孩子,哪个孩子就是那个倒霉蛋。因为外婆身体不好,在农村是被改造的对象,又没收入,大家闺秀的名分是最没用的。可也得吃饭养活孩子不是?于是俺那苦命的老妈就被变卖成了童养媳。直到我那老姨听说自己的妹妹被卖掉了,一怒之下,寄回钱来又把妹妹赎回来了,可是当是因为在别人家天天烧火,母亲的眼睛出了问题,很久才恢复,似乎也是从此,老姨开始从外面向家里寄钱养妹妹,她当时已经成家,属于国家职工。但工资又能高到哪里?而亲手把自己老爸送进监狱的舅舅,当时如人间蒸发, 直到他要把表哥送回中原受内地教育的时候,他才出现。一母同胞的作为竟然相差如此,实在令人唏嘘。

3

生活总要继续,明天还会来临。一天天的煎熬中,大姨成功地拿到了毕业证书,成了光荣的人民教师,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被关停并转而且还有一年才能毕业的母亲却只能在家务农了。这时候,也真不知大姨和外婆怎么想的,大姨还没结婚呢,居然就商量着把母亲嫁出去。俩人稀里糊涂的给母亲找了一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人,也不问问母亲的想法, 据母亲说,她自己是不愿意的,但只是哭,不敢说出来。后来就结婚了。还赶上一个闹家暴的。这回母亲终于要反抗了,死活不管的跑回了娘家。这下外婆也终于要护自己的犊子了。她向各地公安局写信查询自己姐姐的下落,也还真行,真给找到了, 而且我那位有五朵金花的姨姥姥,招了两个部队的金龟婿,在济南城过得还不错。母亲就背着包袱逃难到了济南。有我的军官姨夫点拨,母亲办了离婚手续,但还是不能回家,那危险仍然时时存在。母亲就在自己的表姐家帮助照料我的那几个表哥表姐,说白了,就是做小保姆,还是逃难。我那几个军官姨夫后来在文革时都被冲击,母亲就一直在那里照顾我那几个表哥表姐。
 
再到后来,姨姥姥就开始琢磨怎么把母亲嫁出去。姨姥姥还是与娘家人有些联系,外婆的娘家是山东的一个大户人家。母亲也是有一堆的姨母,其中就有我的继祖母, 外婆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并没有血缘关系,就做主让我的母亲嫁给了父亲。父亲因为家庭成分问题,虽然是工人阶级,三十多仍然光棍一条,加上他又议论时政,遭到同事用左手写的材料揭发,当时也是不停的被学习,做检讨。总之,两个天涯沦落人终于走到了一起。几年后,儿女双全。
 
母亲婚后还是回到了父亲的老家,因为城里上不了户口。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种了三个人的地,虽然婆婆是姨母,但终归是婆婆,而且是继母婆婆。简而言之,我从来没把祖母当成亲近的人。有时我老公劝我对祖母留点口德,但怎么说呢,农村精明婆婆的那些好处我是都见识了。我只能说我那祖母就是一个农村老太太,别的就不提了。只可怜我的母亲天天受气。在九几年我从大学放假回家,祖母当时在我们家住着,天天说母亲“能吃”。最可气是非要睡家里唯一的双人床,因为舒服。 我父亲倒被赶走睡在我哥的小屋里。结果那年暑假,我处心积虑,才把那尊神给请到叔叔家里。当然因此叔叔姑姑们也对我很有意见。怎么说呢,我那祖母把自己的仨儿媳妇都得罪个光,真正在医院送终的并不是她最宠爱的儿子,而是继子, 继长孙和最受气的小儿媳妇---我那文盲三婶。

我爸这个继子从来都是受气包,我母亲历来也是忍字当头,到最后,也只有我长大之后才有人替他们说话。我哥也不是不疼自己的父母。但差别在于,我出生前一个月我的祖父去世。祖母不必给任何人证明她是一个有爱心的继祖母了。而我哥真是结结实实的跟了祖父母三年, 祖母也真有本事,愣把一个吃奶的孩子调教得见了奶奶就扑上去,见了妈妈就扭头不理,当然吃奶时候除外。母亲对此耿耿于怀, 好在攻心战在祖父去世之后结束。我哥在发现祖母的变化之后,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4

从70年到88年之间,我母亲有18年没回过她自己的娘家。倒是外婆被专政到无处存身,自己挎一包袱在70-73年间回到山东,看看是否能在二女儿家存身。万能的组织,在外婆还没到达山东乡下的时候,就已经通知到村里,一个阶级敌人要到那里,一定要继续改造。于是外婆在无形的网中继续挣扎,还得加上来自同父异母的妹妹的挖苦。想抱抱外孙子吧,还被证明了外婆就是外婆,比不上奶奶。似乎外婆在山东只带了大约半年的时光,就到大姨那里去了,一直到她94岁终老。就因为外婆的这段经历,让我深刻的理解了天网恢恢的意思,当身份证出现时,给我的第一印象竟然也是被网在其中的感觉,这是题外话。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小姨当时也是走南闯北的逃难:高中毕业了,推荐上大学又轮不到她,虽然能歌善舞,文工团想接收,可一到政审就卡壳。三妹的脾气也比二姐爆烈,总之,最后也是无处容身,于是北上内蒙找自己哥哥,但哥哥嫂嫂也实在不咋地,只琢磨随便找一主嫁妹妹了事。小姨一看情况不妙,回头南下济南,也跑到自己姨母那里帮助表姐看孩子-----那时母亲已结婚,在乡下做起了农村妇女,而最小的表姨和姨夫都是双职工, 带着两个小孩子,也确实需要人帮忙。但小姨的脾气也确实大些,有时两个小男孩调皮,他们也确实看出小姨在家里的保姆地位,就欺负小姨,小姨自然责备他们。这下我那个表姨不干了,直接建议姨姥姥报公安局,把小姨赶走。小姨一听到风声,二话没说到母亲那里,拿了一套衣服,就下了南京-------当时似乎有人在那里给她介绍一个对象,具体细节不详,毕竟当时她都31,2岁了。 结果约好接站的那人并没有出现。小姨就辗转到了武汉,想要找自己在省委工作的的堂兄,就在她给水果湖打电话时,我的落魄右派小姨夫正在给自己在省委工作的妹妹打电话, 又是一对天涯沦落人, 天意,实在是天意。
 
后来呢,小姑子大力相帮,小姨终于挤进了体制内,做了一名教师。她好强,以后又是电大,又是进修,总之她本来就不是混日子的人,别人也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小姨夫比小姨年长很多,他实际是文革之前就已经大学毕业的,也就是因为大鸣大放大字报,摇身一变,成了引出了洞的蛇,被下放到南昌拖拉机厂。一言蔽之,就是一落魄老书生。他直到退休了才真正和小姨生活在一起,毕竟小姑子的能量仅限于湖北一带,能把小姨安排好就已经很不错了。也因为如此,我那属蛇的表妹一直跟着外婆和大姨一家长大。


5

至于母亲吗, 在祖父去世之后分了家,自己带着两个小孩,挣工分,出劳力,一言难尽,吃的东西总是不够, 好不容易有些白面,摊个小饼给俩孩吃,自己啃地瓜。恢复高考的时候,我才5岁,我哥才8岁, 您猜怎么着?我爹妈居然就兴冲冲的给我俩买了高考复习参考书!只可怜他们的机会和年华早已经随风而逝,面对失而复得的孩子们的机会,欣喜若狂可足以描述他们的激动?虽然高考如今被不断的批驳,但高考所代表的平等竞争的机会,又如何能被其他推荐之流的方式一笔抹杀?

农活总是干不完的,生活总是艰难的。应该是出于对母亲的愧疚,大姨总是给母亲寄钱,小姨在经过她自己种种波折之后,也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也对自己的二姐按时支援。外婆对大姨的说法就是,我只供出了你一个,你必须要给我养老,你也必须要支持你的二妹。总之呢,我小时对两个姨妈都是很敬仰的。当然真正长大之后了解许多内情之后,稍稍有变化。比如说,我对小姨一直是对待母亲的方式,尤其是母亲去世之后,但对大姨就没那么多话。事实上母亲也奇怪我对两个姨妈的态度,但从个性上说我也是与小姨更接近些。连母亲有时都惊呼,你为什么你和你小姨那么像?!

外婆来山东的时候, 哥哥还不到三岁,我则没出世。虽然母亲和外婆,姨妈们鸿雁往来,那时的信一来一回就得一个月,照片自然见过很多,我却直到88年才以真实小人的面目出现在外婆面前。结果外婆一句话让我大跌眼镜,“多亏了新社会,要不然旧社会的大家族可容不下我们娘四个”。我早已历经母亲的沧桑,也知道母亲她们四个在一步步的被从正房赶出,又从厢房被扔到草棚里,深夜间,被工作组的人监视是否偷听敌台,也知道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环境下外婆依旧领着三个幼女饿着肚子唱歌度过漫漫长夜,结果外婆却看到的男女平等的那一点点微薄的阳光-----我承认, 外婆可能是被专政的怕了,总要歌颂一下,但我也知道,外婆的乐观态度,才真正是支持她活下来的原因。

以后的日子很平淡,非常平淡,除了母亲让家里的老黑狗趴在年幼的我身边做保镖, 好让她能安心在高高地玉米地里做活;除了父亲把哥哥带到城里上学;除了他们在商量等我们长大了,让哥哥顶替, 而让我嫁到临近村庄;除了哥哥的皮肤过敏让他远离农田,只有我可以做母亲唯一的帮手;除了家里每一只老母鸡都被我取上名字;除了那只做我保镖的老黑狗在村里大力打击狂犬病时,十几岁的她悄悄离开,让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后来父亲拼命办的农转非,终于给母亲和两个孩子摘掉了农村户口的帽子,这期间父母省吃俭用,求爷爷告奶奶,送礼走门子。从这个过程中,我养成了决不求人的习惯,而长我三岁的哥哥,则看到了放弃一些小的利益,可以得到更多的利益-----他有老祖宗李世民的悟性,我却只有硬项令的高傲。毕竟父母在91年分到一套小房子,否则父母只能回到乡下终老,但必须承认,父亲是想给两个孩子更好的发展机会, 而不是他们老来有一套房子。


6

后来啊,就是我们俩都双双离家上大学,父母在家每月筹措我们的学费和生活费,母亲在居委会做临时工,打扫卫生,家里的破烂也是要留着卖钱的,两个人如同拉车上坡,一步一步。回首往事,唯一庆幸的是90年时的学费还低,若我晚上几年学,那情况只会更糟糕。即使是这样,父亲的同事还是一脸的怀疑:你怎么有能力同时供两个大学生?父母总是骄傲的挺直腰板:他们都有奖学金!

母亲这辈子总是饿肚子,一直在八几年的时候才开始吃饱饭。有时我想,也许母亲的身体在多年忍饥挨饿之后,各种器官的功能极度压抑,再加上高强度的农活,才会造成她身体的亏欠。我其实是老三。老二是一个早产儿,不到几天就重返天国,这才有我的机会出现。母亲的三个孩子都是出生在茅草屋里,您要找我要出生证,我只能认怂,交不出来。而母亲在38岁的时候,历次大出血之后,进入了更年期。相比之下,大姨在五十几岁时,仍然顽强的保留着女人的每月特性。

母亲在我们大学毕业,抱上孙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却查出了糖尿病,而且已经有肾病的并发症,而她恰恰不在有医疗保障的体制之内。我当时已经在北京工作,打电话给母亲,她只是哭,哭自己的苦命。我也无言,只能把母亲接到北京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开始用了胰岛素,家里只有我在医疗线上,母亲在北京期间也是有好多朋友帮忙,比在老家要相对容易得多,虽然糖尿病并不是非到北京不可的,在老家却没有那多人脉。从诺和公司的朋友那里买到批发价的诺和灵和诺何笔的时候,捧着那些药,我充分理解了华老栓的心情,那真是像捧着母亲的命。

之后的几年,母亲一直在坚持治病,也遇上许多江湖骗子,每次她满怀希望的和我说, 哪哪哪儿有神医,可以治愈糖尿病,每次我都左右拦阻,直到媒体揭露骗局, 然后母亲继续寻找下一个神医。我想母亲当时真地想把病治好,试图抓住任何可能救命的稻草,全然顾不得稻草底下藏着的鳄鱼,而在一条条大鳄露出嘴脸之后,母亲收获得只有郁闷,所幸母亲还听我的劝,没让鳄鱼伤得太多。

顺便提一下, 虽然母亲对舅舅为一己私利将外公亲手送上黄泉路的事情腹诽不止,家里还是有几张舅舅在朝鲜身着戎装的照片,但是不是当作护身符我可不清楚. 他们兄妹在20几年里也通过寥寥的几封信, 但母亲一直对舅舅不以为然。我在97年去广州出差时,向早已在那里下海的娘舅表哥伸了伸橄榄枝; 在98年底的时候,舅母病危,表哥回内蒙探母,在北京中转时,我也尽了点地主之谊。当时母亲对于这些并不知情,之后我跟她汇报她有一侄孙女的时候, 对我大发牢骚,责备我为何先斩后奏, 其实也有些嫌我多事的意思. 那些责备对于我这块滚刀肉嘛用没有: 你们第二代的矛盾,还是让我们第三代划句号吧.

在母亲去世前几年, 表哥去山东出差, 专程拐个弯到家里看早已病重的母亲, 据哥哥讲, 母亲开心得很: 娘家人终于来看我了, 这可是我自己的侄子! 对于表哥的专程探望, 我可是非常感谢表哥, 毕竟让母亲在有生之年解开了一个心结.


7

母亲最伤心的是我的离开。她总是说,我离开你外婆太远,十几年都没得一见。你跑到北京,可上火车就到家了。如今你又要跑到国外,飞机都要飞十几个小时,为什么不肯留下?

可是,母亲,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想让你们再去为我拜门子,大学毕业生找工作,那里是毕业生在忙? 纯粹是爷娘老子在忙, 你们已经为哥哥的工作弯了那么多的腰, 我不能, 真得不能。这就是我为什么考研进京,为什么选择一位有职务的老板,从而最终轻而易举的留京;而医疗专业的背景又让我看出母亲又必须要透析的前景,我必须要筹措透析的费用,没有人,没有组织会来承担母亲透析的费用,只有家人会管,只有我去国离乡,到新大陆来打拼,母亲你可明白?你看,天也助我,就在你在透析的四年时间里,外币坚挺,而在你离开之后,人民币立刻升值;你看,我在新大陆的十年,你也有了外孙,我若依然在大陆,我不敢给你外孙,还有,在新大陆的十年,我终于又找回了我高中时的梦想,依然回到了医疗专业的位置,在医学院面试的时候,是你的沧桑, 我的历练,彻底改变了面试官的决定…
 
你明白,父亲一直不离不弃,四年的透析,始终陪伴在你身边,虽然我没有在你心脏病突发离开的时候握住你的手,而哥哥当时也在他自己上班的路上,但父亲和你的儿女真地做到了没有因为经济压力放弃你的透析,至于我,直到你的葬礼结束之后才知道你已经离开,最终决定继续住院医而非回去看你,那是因为我要尽快完成学业,我还要担起照顾父亲的责任,毕竟父亲的厂子早已在改革大潮中衰败,母亲,你都明白我的,就如你曾经对我讲的外婆的话,人在做,天在看。即使族人们对我指指点点,我坦然凭心在。

母亲亲口告诉父亲,她不想埋在父亲买给她的墓地。拿父亲转述的话讲:“我才不去。一个认识得“人”都没有, 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来?” 结果母亲回到了父亲的老家,在村里的公墓骨灰堂里,就在祖母的旁边,因为哥哥准备的骨灰盒比较大,没法放在下面预定的格子里,如今母亲的骨灰盒在最高一层的格子。这个结局是我没有想到的.

老家的村子实际是一个大家族,没几个外姓人家。搁哪家都是出或者没出五服的族人。辈分问题对我来说恐怕比相对论更难理解,从来都是稀里糊涂。 但幼时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那些事情,让我忆起那个村庄的时候,淡淡的竟没有乡恋,有的只是一种隐隐的不知来自何方的敌意,虽然辗转从父亲那里知道修族谱的时候,虽然是外嫁的女子,我也荣幸的进入了谱系,似乎也把我归入了秀才之列。这倒不是我关心的事情。父亲找到村里问是否可把母亲的骨灰带回去,村长的那句“叶落归根吧”确实让我泪奔不止,只是感慨没想到自己当年那不归的念头最终会因母亲而改变,不归的念头来自母亲的苦难,归去的念头亦是来自母亲的宽容,如今只是不敢想。等见到母亲的时候,自己会如何?

悄悄的打算,等今年或明年回去的时候,要到母亲的老家走一走,看看外公外婆,带一抔外公外婆墓上的土给母亲,他们终于在天上团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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