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转眼便至,早上七点时戴蒙的行李根本没有准备,我这才意识到两人生活跟单身生活终究是不一样,于是风风火火帮他打点:他只是例行回家,无需太多准备。我做了个简单的早餐,吃完后已经七点半,还要赶去新郑机场,时间显然并不充足。
“戴蒙,你在干什么?赶紧下去开车!”此时他还在书房里磨蹭,我以为他在偷食,就冲他嚷嚷着。
他没有搭理我,这时电话铃火上浇油地响起来,我一边冲他大喊大叫着,一边拿起听筒,近乎哀求地说:“您好,请快点讲,我们正有事缠身。”
当对方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到我耳边时,我立刻表示事情并没有我刚刚说的那般急,“安娜?你真让人惊讶,这么早就来折磨人了!”
“当然,我就掐着点儿呢;不过,亲爱的提,你先不要悲伤,虽然我下面说的话会让人难以承受,但是,我相信我最伟大的心理师完全能够做到波澜不惊。”
“悲伤?到底怎么回事?!”我的嗓音一下紧张起来,同时,那边却传来没心没肺的狂笑,我甚至听到了那专属于李希的爽朗的笑声,“别卖关子了,老实招来,吴安娜!”
“别着急嘛,”她的声音里有着止不住的幸福,“听听这个——”
话筒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个婴儿的哭声,原来,我欣喜地大叫一声,眼泪几乎在同时哗啦啦地纵横在面上,我不知为何如此激动,然而,这种生命的触动的确可以催人泪下,“是孩子,是个孩子!安娜,是你的宝宝吗?你当妈妈啦!”
“我们做父母的都没你激动——是,是,你现在已经做阿姨了——恭喜你呀!”
戴蒙还在卧室忙碌着,我喊他,“戴蒙你快出来听!李希跟安娜的孩子出生了!”
“他一般都不哭的,酝酿好久才啊两声,我跟李希就赶紧给你们打电话了;可能是早产儿的缘故,宝贝反应有些慢,血压比正常婴儿高了点儿,不过,那小子可好动着呢,李希正在教他对人眨眼睛,超级可爱!”
挂掉电话,我仍旧沉浸在巨大的感动中,想着自己就要结婚,不出一年半载也要为人之母,仅想想就觉得幸福无限。这时戴蒙已经闲下来,他拿着一个纸袋子,递给我说:“穿上这个。”说完他就下去开车了,这个先生总喜欢给人惊喜,尽管如此,每次我都不可避免要惊讶一番,他的惊喜永远是无孔不入的,然而,如果惊喜不那么昂贵,我会收下地更加心安理得;这次是一件套装,我在身上比了比,颜色款式很是中意,匆忙换上,刚刚好——浅红色的领口衬得皮肤粉嫩嫩,袖口、领口上绣着疏密的花纹,仔细看去,居然是我跟他的合影,灰色纹路从袖口一直蔓延到领口。
楼下抑扬顿挫的鸣笛声昭示着戴蒙正在楼下等待,我只好留下满腔感慨无机会抒发——这些自然往后推,留在了去机场的路上。
从北京转到法兰克福,又从法兰克福转机苏黎世,终于踏上了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土地——飞行很顺利,刚到瑞士就看到了前来欢迎我们的人:一个看起来有十七八岁的姑娘,另一位跟她年纪相仿,却是个有点夸张的男孩,我猜想那个女孩便是戴蒙的妹妹,果然,他吻了吻她的脸颊,并示意我接受她的吻礼。
“你好呀,嫂子。”戴蒙的妹妹名叫巴蒂西亚,生得娇小,眼睛尤其漂亮,有着长长密密的睫毛,标准的法国人面孔,卷卷的褐色长发,她只有十六岁,还是名中学生;巴蒂西亚的话让我一愣,那个称呼如一把鸡毛挠得人浑身痒痒的,又侵入血液搅得人沸腾。我用蹩脚的法语也问候了她,接着由巴蒂西亚向我介绍了她身边的大男孩,“他是我男朋友,让;妈妈叫我来接你们,我就拉他一起来了,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我很喜欢她直爽的性格,这跟她哥哥一个模样;我见到他们很是激动,尤其是接下来——见公婆,我真怕我会招架不住而昏倒,幸好一路上巴蒂西亚都代替她哥哥的职责,牢牢抓住我的手。她是个相当活泼的女孩子,甚至表现有些疯狂;长得很漂亮,用中国话讲就是很秀气,她男朋友让在邻近洛桑的一个小镇便与我们分别了,我倒希望他能跟我们一道,那样好歹我还有个伴。然而,更让我心潮澎湃的,是这个叫做瑞士的国家,这里一度是我挚爱的地方,多少次梦萦魂回;现在,我很清楚我没有在做梦,我的双脚正踏在她坚实的土地上。
瑞士安静地出奇,不适应,人烟稀少,虽然从苏黎世到洛桑有方便的火车,戴蒙仍是决定自己开车回去,他说乘火车会错过一部分十分美丽恬静又靓丽的风景。此刻,我们正在这辆汽车上,是从一家租车公司租来的,因为第二天他还要来苏黎世会朋友,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不便。
我靠着窗子,眼睛死死地盯住窗外的风景,远处白皑皑的山头,以及近处的郁郁葱葱,风景赏心悦目;我们要去戴蒙的家乡,沃州的省府洛桑。他正同妹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法语聊着,巴蒂西亚并不会中文,她对中国这个国家一点也不了解;她唯一记得的有关中国的信息,居然就是“我知道有个功夫影星叫成龙,是中国的吗?”
“我想,你应该跟这位先生去中国走走;那样才不会错过无数美丽的风景。”
“真的吗?”她看着戴蒙,询问似的继续说:“我以为瑞士已经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也许这个假期我就可以去中国看看了!”
“好吧,”我无奈地说着,接下来就不再聊这个话题,我真怕这个鲁莽的小姑娘说出什么尖锐的话让我不得不反击,那样岂不要不欢而散?我可不能破坏好不容易争取到机会。然而,只是这么几句对话,便让我震惊,接着一阵心痛。窗外的风景依旧美丽,可在我眼里,也并不十分美丽了。
又过了大半个钟头,我们终于进入洛桑,一阵文化艺术气息扑面而来,听戴蒙介绍说此地是奥林匹克之乡,又是一惊,这个古老与创新并存的城市让我精神一振,本来正为时差烦恼着。绿色,绿色,还是绿色。一路行来,我的眼睛被这可爱的颜色填满,以至于再见到洛桑那一大片耀眼的绿波居然有些厌烦,最后,车子开到一片广阔的湖区,我们的正前方是一片明净的湖水,倒映着背后高耸的挂着白头巾的山头,以及山腰上显露出古铜色的旧城区,一片一片的天鹅,圣洁的白色。湛蓝的天,清水,帆船白色的桅杆;那就是著名的日内瓦湖,湖水透明,青翠。
到的时候接近傍晚,车子停在一个略显斑驳古旧,有些年代的三尺高的木门前。我下了车,向里望去,郁郁葱葱,一条小路在青树间蜿蜒伸入,消失在砖红色的尽头,一抹红霞在绿色的颜料里蔓延开,晕染着。我有些拘谨,被如此深沉而又简单的庄园震慑住了,我得说明此前在不同的地方见识过不同的别墅,并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当然,如果你非得说这跟爱屋及乌有关,可以。
我久久不能动,不能自拔。
我抬不动腿,也不愿抬,突然对进入其中充满了恐惧,很怕庄园只是徒有外表,不过到最后还是跟着两位同伴稀里糊涂地踩在小鹅卵石上。花园很大,又幽深,潮湿,一阵疾风吹来,巴蒂西亚缩着脖子,我并不觉得冷,太阳的余晖照在皮肤上,亮亮的,没有我期待的灼烧之感。
左顾右盼,不停扑闪着好奇的眼睛,我并不掩饰自己的无知或者是没见识,也许戴蒙对我这个特点很是钟爱,居然微笑着看我跳来跳去,路边的花坛或者干脆地上开满了花,颜色夺目,花蕊精致,像精心雕刻的奶酪,我能认得出一小片郁金香,灿烂得有些萎靡的,包着花骨朵的,败了的;树像是榕树,又不是太像,是栗子树吧;又走了约莫五分钟的样子,视野逐渐开阔起来,穿过厚厚的树叶,一小片葡萄园显现出来,隐隐约约看到些青涩的果实,我第一次见到葡萄园,又是个极喜提子的人,忍不住往园子挪了几步,看了个够,却不上前,怕好奇心在瑞士是不礼貌的。
放掉葡萄园,又行了有两分钟,穿过一排参天大树的天然屏障,是牛仔裤一样蓝的天宇,正是戴蒙腿上那条的真实写照——由远及近地蓝色加深,兰,湛蓝,浓墨重兰。一条白云下,是一幢半尖顶的两层小楼房,听着他兴奋地告诉我到家了,心里充满了疑惑。
庄园是莫纳先生二十年前买来的,之前的家族已经住了十四代,卖房子的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孤身一人,十四代到了她这里却终止了。有些遗憾,怪不得我总觉得这幢楼房充满了悲伤孤独的情愫,原来是先前主人的缘故。
半尖的房顶上,不尖的地方也填上了鲜花,颜色艳丽,这让这座深山老林的小宅显得俏皮些,我喜欢宁静的东西,但要不能失了活泼,否则我会厌倦。楼房朝南的一面装了三根巨型石柱,那不过是装饰罢了,窗子很小,像鱼眼,但很多,每个房间大概有三个,并排着,材料看起来像是木头上刷了白漆或者红颜色的,二层有一个房间装上了落地窗,透明的带着花纹的窗帘惹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