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过后,那位咨询者再次光顾临时咨询室,凯瑟琳面容枯槁,却依旧魅力十足,她有种特殊的气质,即使苍白,仍显尊贵,不禁让人涌起爱怜的冲动;这次我们并没有着急开展咨询,两位小姐下午一点钟便登门,尚未来得及用中饭,我本打算随便用三明治和牛奶敷衍,然而,这如意小算盘却落空了,原因是凯瑟琳表示十分好奇中国的水饺,而冰箱里正冻着早上包给戴蒙的晚饭。
“好吧,”我考虑再三终于忍痛割爱,“我不得不盛情款待了。”
“那可要麻烦苏小姐了。”凯瑟琳客气地说。
“不麻烦;冰箱里有,不过只有荠菜跟海鲜味的,我先生喜欢这两个馅儿,不知合不合你们口味。”
“喜欢海鲜?!”凯瑟琳惊叫一声,丽声忽然碰了碰她,打哈哈似的说:“你自问不需要这么大声呀;她喜欢荠菜的,我什么样的都喜欢,谢谢你!”凯瑟琳脸上的神色没能逃过我的眼睛,“她是惊讶的!”我确定她不是在自问,她对我的话很是惊讶;她大概自知有些失态,勉强解释道:“我以为瑞士人都跟我一样不喜欢海鲜的腥味呢。”听起来颇具真实性,我的疑心也就减轻了些,然而,总感觉心头上挂着一朵乌云,像一件打湿的毛衣黏在身上,浑身的不自在。
两位小姐将饺子吃得一个不剩,直夸我厨艺精湛。接下来展开咨询,凯瑟琳被美味饺子调好的情绪瞬间被愁绪打乱,我大概知道了他的态度,一边为她遗憾,一边对她进行疏导:“现在很心痛,对不对?”
“……恩,痛得撕心裂肺……”她呜咽了一会儿,“好像自己快死了……没有血小板,止不住地鲜血……”
“你能说出如此心痛的原因吗,凯瑟琳,请你不要顾虑,实话实说。”
“现在我没有一丝希望了……他告诉我,他的心完全被那女人抓住,根本腾不出一丝丝的空地给我……他请我忘记他,请我原谅……他不爱我了……”她又重复了一遍,说:“他不爱我了……”
我扶了扶她的肩,近乎残忍地继续问:“他不爱你并不足够让你心痛,我是说,如果对方是个陌生人,并不爱你,你一定不会如此伤悲;那么,凯瑟琳,你说到底是什么让你这般撕心裂肺?”
她又是一阵抽泣,仿佛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过去,之后缓缓说:“他不再爱我,而我,依然爱着他……”说完,一串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而且,有那么十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停止。
房间里依然飘荡着舒缓的曲子,我一直坚信音乐能帮助人倾诉衷肠,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而且,音乐是有颜色的,当听者感应到音乐传达的美景时,他就会心情舒畅。凯瑟琳用了一刻钟稍多些的时间完成了跟音乐的沟通,她终于擦干泪水,不再瘫倒在沙发上。
“你认为怎样才算是爱一个人?我是说,你希望通过什么方式将你的爱传达给你爱的人?”我刚问完就立即后悔了,我的问题太过笼统,又赶忙补充,“爱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她思索了片刻,说:“全心全意为他着想;最终目的,是让他得到幸福。”
“感情弥补了人类的自私;爱情,让一个人甘心为另一个完全没有血缘的人付出所有,这就是我们最最崇敬的真爱,”我攥住她的手,每当觉得咨询者需要支撑的时候,我都会伸出双手,将对方的双手攥紧,“我们希望自己所爱的人幸福,那样,自己也就幸福了;对吗?”
“是这样的。”她点头。
“他要结婚了;你认为,这个婚姻能让他幸福吗?”
“我不确定,”她说,“我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是,八成他会幸福的。”
“换句话说,你认为他如果放弃这个婚姻后会有怎样的表现?你可以结合他现在的状态,想象一下。”
“他不可能放弃;他的态度无比坚定。”她快速回答。
“你的意思是,他对这个婚姻相当满意,不打算放弃——也就是说,如果他放弃,他便不会幸福,对吗?”
凯瑟琳不情愿地点头,她现在的表情冷静多了,而且,我确信她正在成功地在我的引导下思考着,丽声诚惶诚恐地望着我,难以置信的样子;我穷追不舍:“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希望他幸福地活着,还是痛不欲生?”
“……我当然要他幸福。”她这话却说得不那么当然了。
“这个婚姻能让他幸福,而这正和你意;那么,你又为何而哭泣?”
这时她恍然大悟,明白自己已经一步步走向我挖好的陷阱,至此终于奋不顾身地跳了进去,她错愕的表情是正常的感情流露,然而,她的爱之深,要放弃是我的只言片语不可能做到的,她仿佛失了魂,木讷地自语道:“不对,完全不对……对不起,我想,我应该想想;虽然你说的句句在理,可是,我需要时间自己整理——”
“是的,”我说,“不过,我有句话要送给你:纵然伤心,也不要愁眉不展,也许下一秒就有人爱上你的笑容呢。”
“谢谢你。”
我帮她换了杯绿茶,她正苦思冥想着,我跟丽声并不吱声打搅她。客厅里静谧极了,只有凯瑟琳粗重的呼吸声,偶尔伴随丽声吮吸酸奶的声音,我相信她正在艰难地自我斗争。就在此时,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我犹豫了下,拿起了听筒。
“戴蒙?”我的这句话让两个人怔住了,特别是那个丽声,她浑身绷紧,她攥住凯瑟琳的手,神色肃穆地看着我,我自知打搅了她同伴的思考,打算尽快结束通话。
“有份市场调查资料落在家里了;你的咨询者走了吗?”
“还没有,刚刚告一段落。”
“我不能打扰你工作;”他为难地说,“但资料急需。”
“你等我一分钟,”我向丽声求助,希望她可以帮我把戴蒙要的资料转给他,“只需要送到楼下就可以,他会在那里等着,谢谢你。”令我意外的是,很快得到了她的同意,我于是再三感谢。挂了电话。
凯瑟琳冷不丁地说:“你跟你男友的感情真不错,让人羡慕。”
我点点头,并没有多余的表示。过了一会儿,又接到戴蒙的电话说他已在楼下,便麻烦丽声跑一趟。
“我要怎么找到他?”
我把资料交到她手里,又找出我跟戴蒙的合影给她看,“这个人就是,他今天穿蓝色衬衫跟有点发白的牛仔裤,很容易就能认出来,他也是瑞士人。”
好心的丽声已经跑到楼下,现在只有我与她同伴在这个屋子里,凯瑟琳愣愣地盯着我手里的照片出神,紧接着说了一大串法语,我请她放慢语速,终于听清她的意思,她想看看我的照片。
她接照片时颤动的手指没能逃过我的眼睛,我的疑惑由此加深;我一边缓缓地品着绿茶,一边密切地观察她的神色,除了那双攥照片的手有些颤抖外,没有任何异常表情,我开始想,“也许只是我太敏感了;不过,我可不能轻易否定一个心理师的直觉!”
她专注地看着照片,而我一心系在楼下,不时通过窗户向外眺望,直到我
“好吧,”她恋恋不舍地把照片还给我,接着说:“请原谅我的失礼;不过,你男友,”她把这个称呼加重,从刚刚起我就注意到一个事实:她跟毛丽声对我先生的称呼统统是“男友”,这让我很不受用,听起来她们似乎在极力排斥我俩就要结婚的事实似的。
“你男友,”她继续说,“跟他有些相像,我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我想苏小姐一定不会介意的。”
“当然,”我笑颜如花,“欧洲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面貌相似这种现象应该相当普遍。”
我的法语虽是进步不少,可上面这句话着实费了好大功夫,酝酿了足足两分钟才结结巴巴地说出来,而这时正好传来丽声的敲门声。
“真的感谢你!”我关上门,说:“他有没有说什么,比如资料全不全什么的?”
“没有,”丽声说,忽然她又想起来什么,她说:“不过,他倒要我替他问候凯瑟琳,表示一个瑞士人对另一个瑞士人的问候。”
咨询结束后,丽声表示下个星期二下午三点她俩会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当然,前两次咨询的费用已经打到账户里,由于地点在我私人的地方,费用增加为原先的两倍,这点真让人欢喜,戴蒙居然要求分出三成给他,以弥补他的巨大牺牲,我虽不情愿最终妥协——这个周末他终于舍得放下工作和我一起去散散心,当然是用了他那份分红。我们婚前保持着绝对的独立,出去吃饭从来都是AA制,我不会随便接受他贵重的馈赠,他也不允许我干涉他用钱自由;婚后也许情境会大有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