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晚上,晓妤正在家里看书。她总有些心神不宁。白睿涛明天就要去中国广州做调研。可是到现在他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给他。她知道他一直跟熊妮在一起,所以,她不愿意给他打电话,其实即便她给他打了,他也不会接,因为她太了解他的做事方式:当他跟熊妮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拔掉电话线,关掉手机,他唯一同外界的联系方式,就是电子邮件。所以她在等。她为自己倒了杯酒,转着手里的酒杯,眼望着窗外,一行泪珠悄然落下。她在等他的电话。
“叮-叮-”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划破了深夜的沉寂,把沉浸在伤心中的晓妤吓了一跳。她连忙抓起电话,一看电话号码,是白睿涛的。她清了清喉咙,将自己稳定下来,然后轻轻地按了一下绿色的接听键:“喂。”
“嘿,你好,小老虎,你睡觉了吗?”
“还没有。”
“你干吗不睡觉你?”
“... ”
“我累死了,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咳,真希望有小老虎在身边,伸出可爱的小爪子来抱抱我...”晓妤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她知道那是白睿涛特有的说话方式,当他想要她去他那里的时候他总是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不过,不要太过分吗,很晚了...”
“那么,你现在一个人吗?”
“我现在把门开开,躺在床上等小老虎。你说她会不会来呢?”
晓妤觉得这个幼稚的问题似乎有些可笑,不过她还得演下去:
“我怎么知道,那你就等等看吧!”
晓妤放下电话,洗了把脸,稍作了一下收拾,就拎着包出了门。此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街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在地铁站口,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蜷缩在楼梯上吸烟,呆滞的目光完全停留在忽明忽灭的烟卷上,好像他周围的一切,他所处的世界跟他毫无关系。站台上有五六个人在无聊地等待着。看看时刻显示牌,下一班地铁还有4分钟才到。晓妤无聊地站在巴黎地图前,似乎饶有兴趣地看着文字化的巴黎市。这时,她听到耳边有一个声音问道 :
“小姐,你是到巴黎来旅游的吧?你要去哪儿?我可以帮助你。”
晓妤吓了一跳,侧过身一看,是一个带有印度人摸样的年轻人正对她大献殷勤。听他的口音,晓妤就知道他不是当地人,对于这些无聊的人,她一向懒得去理会,于是她冷冷地回了一句:“不用了,谢谢你。”
然后她转身朝站台的中央走去,她表面上装作很镇静的样子,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委屈,那是对白睿涛的怨恨。如果他不是在半夜三更打电话,如果他不是要对熊妮隐瞒着他们的交往,如果他不是同时周旋于几个女人之间,她也不会在深夜提心吊胆地到他那里去,她也不会碰上那些无聊的人。她一直在问自己:白睿涛这么做,他有没有考虑她的人身安全,有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同时,她也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干脆地割断这份感情,她还在等什么?明知那份爱是那么难,那么痛,为什么她还有承受着那份痛呢?!每每想起那份痛,她总忍不住要流泪。这一次又是这样。她坐在地铁里,泪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近几年来,她的泪总是这么轻易地流,她习惯了,全然不顾旁人的眼光。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深深地感觉到原来林芙美子小说里嘉咏的悲伤,那些东西不是虚构的,这个世界上我们也许不会分享同样的欢乐,可是有些人是可以体会同样的悲伤的。
走到白睿涛的家门口,晓妤的眼泪还没有流尽。她上了三楼,轻轻地推门进来,屋里没有开灯,只是从书房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她转身掩上房门,俯身将门后那本白色日语大辞典放回墙边的书架上,换了拖鞋,经过客厅的时候将包放在椅子上,来到书房,白睿涛没在那里,她径直来到卧室,卧室没有开灯,厚厚的蓝色的窗帘遮挡了所有的光亮,屋里一片漆黑。她悄悄地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俯身去抚摸着白睿涛的脸。手还没有触到他的脸,她的手却突然被另一只从被窝里伸出来的手抓住,而她的腰也同时被拦住,接着她的身体就反压到床上,她还没有来得及张嘴说话,双唇上已经感受到那熟悉的带着强悍的热吻。
两个人撕闹了一阵儿,白睿涛才放开她,俯在她的身上,温柔地看着她。她伸出双手,捧着他脸,问:“为什么不说话?”
“你像一只小猫,很可爱。”他坏坏地逗她。
“是吗?是不是像那只被主人玩够了,就赶出家门的小猫一样?”
“你这只小猫永远不会被赶出去的,因为他的主人不舍得。”
“那说不定,当主人有了他那只小熊的时候,就谁也不顾了...”
说到这里,晓妤突然感到鼻子酸酸的,眼睛有点儿潮热,幸好屋里没有开灯,她不想在白睿涛离开之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马上换了一个话题:“你的行李都准备好了吗?”
“我才不管呢?我不想走,我只想跟我的小老虎在一起。”
晓妤瞅着他的脸说:“真的?那好,明天我就打电话给你的中方合作者,告诉他说,嗯,我的大老虎在放假,你自己去做调研吧,然后把报告传过来好了,怎么样?”
“行,不过呢,我希望我的小老虎跟我一起去,那样,我就什么都不用做,小老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大老虎就可以安心地吃中国菜,到处玩了...”
“哈,我可要告你压迫童工啦!...不过嘛...”晓妤故意拖长了声调,想趁机把白睿涛压倒身下,可是她还没有怎么动,双手早被牢牢地扣在背下,“嗯,看来小老虎想反抗了,是不是?”
“讨厌啦...”,晓妤撒娇地说,“总是你赢,你也让我赢一下嘛!”
白睿涛牢牢地抓着晓妤的双手,俯下身,咬着晓妤的右耳垂,喃喃地说:
“那么长的时间看不到我的小老虎,我会想她的... ”
白睿涛的声音那么轻,神色是那么的严肃,严肃得让晓妤有一种莫名的感动。要知道,白睿涛很少说我想你这样的话的。他的骄傲,他的自信似乎不允许他轻易地说出这样缠绵的话。所以晓妤相信了他,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话。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柔地说:“我何尝不是呢?”轻轻地合上双眼,一串泪珠终于落在被子上。在那一瞬间,什么怨恨,什么委屈都已飘得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对他的眷恋,对他的不舍。她多么希望时间就永远地停留在那个夜晚,没有天明,没有其它女人的打扰,因为那一刻,那个晚上只属于她和他...
无论如何,天还是会亮的。也许老天也会感动吧。总之,一大早,天空就开始稀稀沥沥地下着小雨。天空倒是很晴,雨因而也显得格外的清爽。晓妤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天空,觉得那天气跟她的现在的心情简直像极了:她得装作很开心,象平常一样无忧无虑的样子,因为她总不希望让白睿涛带着牵挂离开。可是,在她想笑的时候,她的眼泪总是不争气地流出来,像外面的小雨,不大,却总也下个不停。便应了李清照的那句“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
“小老虎,你在干嘛?你能帮我准备一杯咖啡吗?我要抓紧时间整理我的行李了。”白睿涛在房间里喊着。
晓妤看了一下表,已经9点多了。她赶紧煮了两杯咖啡,下楼买了两个巧克力面包上来。等两个人吃了早点,白睿涛收拾完行李,时间刚刚好。白睿涛打了一个电话叫了辆出租车,两个人从从容容地拎着行李下了楼。
晓妤走在白睿涛的后面,就在她左脚跨出楼道大门的一瞬间,发现白睿涛神色怪怪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随着她跨出右脚,她才猛然发下在她的右边已然撑着一把米色带碎花的雨伞,雨伞下站着尚子!晓妤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场面象是在某些小说里或电影中看到的那样。对白睿涛,那份尴尬是不言而喻的了;对尚子,她的那份嫉妒和愤怒是再明显不过了;而对晓妤,尚子的突然出现的确让她有些不悦,因为她一直希望在白睿涛走前她可以单独地同他多待一些时间,但是看到尚子嫉妒的眼色和故作高傲的幼稚神色,她突然有一种想笑的感觉。她觉得惹尚子嫉妒是一种快感,她倒是很希望尚子知道她跟白睿涛的关系,如果尚子再将他们的关系说给她和白睿涛的朋友听,特别是熊妮,晓妤觉得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她那时曾有一种小小的失望,如果站在门口的是熊妮,她想她一定会更开心。可惜不是,熊妮是一个很实际的女人,只会做那些功利场上的事,对那些小女生做的风花雪月的浪漫的事情是不会感兴趣的。
晓妤微笑地看着尚子,尽管她清楚地知道这个日本女孩跟白睿涛之间的关系,她还是装出一副傻乎乎地不喑事故的样子:“咦,尚子,怎么是你呀?你好吗?我知道睿涛去中国,所以来让他带点东西给我一个朋友。”边说边热情地拥抱了一下毫无表情的尚子。
这时出租车来了,白睿涛笑嘻嘻地对两个女孩说:“嗨,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种荣幸,请两位漂亮的女士陪我去机场 ? ”
尚子站在那里不说话,同那些闹别扭的小恋人一样。晓妤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好啊。反正今天周六,我有空。我很高兴送你去机场。哎,尚子,一起去吧,你来这儿,不只是为了对睿涛说一声再见吧。”白睿涛让司机把行李放在行李箱里,过来拉着尚子的手把她推上了车,随后他也跟了上去,晓妤在他后面关上了车门。这样三个人挤在后座里,前面司机座旁边的位子却空了下来。
尚子始终是一言不发,从手提包了拿出一板儿巧克力,自己掰了一小块儿放到嘴了,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又将巧克力绕过白睿涛递给晓妤:“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需要吃巧克力。”晓妤笑着摇了摇头说:“谢谢,我不太愿意吃巧克力。”这时白睿涛抓起那板巧克力:“你怎么不问我要不要吃呀 ? ”尚子白了他一眼:“你还想吃巧克力呀!”白睿涛装作没有听到她的话,掰了一大块放到嘴里,边吃边说:“嗯,很好吃。”
他把巧克力咽了下去,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脸柔声地问尚子:“你早上几点起来的?”
尚子眼睛一直看着前面,面无表情地说:“跟平时一样,6点。”
“你在门口等了很久了?”
尚子别过脸,没有回答。白睿涛自觉没趣,他低着头,好像在想什么?突然他端起尚子的右手,那只手白嫩嫩的,中等长的指甲依旧染着大红色的指甲油。他细细地打量:“你的指甲油很漂亮。”
随后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抓起右边晓妤的手,“你们俩,一个涂着红色的指甲油,一个涂着无色透明的指甲油,是不是代表你们的性格呀?”
晓妤对白睿涛当着她的面牵尚子的手早有不悦,尽管她清楚在她背后他们早已什么都做了,可是无论如何在她面前白睿涛这么担心尚子的心情,甚至还拿她跟尚子比,她觉得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她有些愤怒地抽回了手,没有任何反应,任凭白睿涛一人在演戏。白睿涛有一搭没一搭地逗尚子说话,渐渐的,尚子附着他说上几句。晓妤坐在一边早已没有那份心情来管他们的事情了,她突然觉得爱上白睿涛是一件很傻很悲哀的事情,对她,对那些爱他的女人...她可怜她自己,她更可怜同车坐的尚子,至少她知道她爱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而那个女人只是盲目的崇拜,那么多年竟然不知这个男人在除她之外跟四五个女人同时交往,而这些女人竟都是她所熟悉的人!原来做女人是一种悲哀,而做痴情的女人更是一种悲哀...
不知为什么,晓妤觉得今天车开得很慢,好不容易到了机场,白睿涛存好了行李,换了登机牌,看看表,时间还早。三个人就在旁边的一个咖啡厅坐了一会儿。好像尚子跟白睿涛的喜好一样似的,看着白睿涛要了一杯奶油咖啡,她也点了同样的咖啡。她那亦步亦趋的样子让晓妤觉得可笑,她朝服务生轻轻地说:“请给我一杯expresso就好了。”慢慢撕着白睿涛递过来的羊角面包,卷成一小块放进嘴里,恬静地看着白睿涛和尚子,她似乎忘记了那个男人就是昨晚上还对她浓情蜜意,百般眷恋的人,她对他突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层挥之不去的寥雾遮挡着那个男人的脸,看不清。
“晓妤,你在想什么呢?”白睿涛斜着脑袋,狡黠地笑眯眯地看着她。
“哦,没什么?”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尚子和白睿涛,低下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经白睿涛这么一提醒,尚子才想起来原来在座的不只是她和白睿涛,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一直以来都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嫉妒的女人。刚才她还笑眯眯的和白睿涛说笑,现在她不自觉地换上了她那习惯的高傲的眼神,冷冷地盯着晓妤。
白睿涛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其实早就感觉十二分的不自在。他看了看表,仰头将杯里的咖啡一饮而尽,对两个女孩说:“好了,我应该进去了。”
晓妤朝他微笑地点点头,起身帮他把身后的黑色双肩包递给他,柔声地说:“拿好了,别忘了。”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晓妤知道这个时候她绝不能眨眼睛,因为只要她轻轻地合上眼帘,泪水就会不听话地滚下来。而这会让她和白睿涛在尚子面前都会感到很尴尬的,那么她和他的关系就是用再高深的谎言也无法掩饰的。她睁着眼睛,强挤着笑容看着白睿涛接过书包,单搭在肩上:“谢谢。如果你一直陪我到中国,那我可就是轻松多了。”晓妤推了他一把:“走了!”尚子贴近了白睿涛,跟他一同走出了咖啡馆。晓妤看着他和尚子的背影,突然心中有一种刺痛的感觉,低下头,叹了口气,那一串泪终于落了下来。
出了咖啡馆就是出境的入口处了,白睿涛将包放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谢谢你们来送我。我该跟你们说再见了。”他转向尚子,伸出双臂想给她一个法国式的吻别。而后者却躲闪了过去,不知是故意还是什么原因,说:“我不跟你做bisous。”这个反应在晓妤看来再明显不过了,因为白睿涛曾跟她说过,他不喜欢法国人的bisous,而他喜欢做的是baiser。直到他第一次吻了她的时候,她才知道他所说的baiser是什么意思:那润滑的舌头,性感的嘴唇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陶醉一千遍一万遍。她明白为什么尚子不跟他做bisous。是呀,那两下象征式的简单的面颊相碰怎么可以跟他的baiser相比呢。晓妤太了解尚子了,她宁可不做也不要白睿涛在她面前装腔作势。当一个在三十岁和四十岁之间徘徊的女人变得如此孩子气的时候,一切就再清楚不过了。晓妤不动声色地满有兴趣地看着尚子和白睿涛。白睿涛拗不过尚子,转过身,对晓妤说:“怎么样,你呢?你要不要跟我说再见呀?”晓妤微笑地朝他伸出双臂,不亲不近很大方很体贴地跟他做了一个法国式的吻别,象是一般的好朋友那样,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清澈。“一路保重!”她再一次地帮白睿涛提起放在地上的书包,递到他的手里。白睿涛接过书包,爱怜地看了她一眼,又朝尚子说了声:“好了,那我走了。别再闹别扭了。”他拍了拍尚子的肩,转身朝出境口走去。
白睿涛走了,晓妤看了一眼尚子,说:“我们也走吧。”
在回市内的列车上,两个人都装做象是没事一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论着彼此对中国和日本的看法。不经意的,晓妤问了尚子一句:“你跟白老师,你们俩是不是情人?”也许这么直白的问题让尚子有些措手不及,晓妤要的就是看到她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的反应。尚子愣了一下,似乎很不悦地看了一眼晓妤,然后略抬下巴,放下眼帘,将头转向窗外,不知她在看什么,却听她很不高兴地说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这个回答足够了。晓妤微笑地看着这个大女孩,对她,她没有一丝的嫉妒,却有一种无尽的可怜,为什么?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也许就在那一刻,两个女人也彼此了解了白睿涛在她们各自心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