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尘博客

身在海外,思念故乡,自然想起故乡的苦菜
正文

独木桥下的恋人

(2010-10-12 19:18:53) 下一个

 

第六章



那位女大夫反复细致地给苏平三人检查了身体并做了胸部 X 光透视,检查结果表明,苏平右手臂骨折,还怀疑可能有内出血,必须住院治疗观察。杨鹏和孙同只是受了些皮肉之伤。

我们身上没有钱,能让我……”苏平担心地说。

你不要担心,我已请示过领导了。女大夫打断苏平的话,和蔼地微笑着安慰道。

苏平三人感激地流下了眼泪。他们似乎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人间除了黑暗、冷酷、卑鄙和欺骗外,还有光明、温暖和怜悯。

只要爱火在燃烧,人间就有希望。

苏平办完住院手续,东方吐出了几缕鱼肚白;树上的小鸟渐渐苏醒,开始扑棱肢膀,准备舒喉歌唱,迎接新的太阳。

那位女大夫借给他们 100 元钱。苏平留下 80 元,剩下的 20 元杨鹏和孙同作车费用。

杨鹏一大早就借用医院的电话,给班主任王小雨和同宿舍的刘宇打了电话。

手机响声把刘宇和马俊从睡梦中唤醒,刘宇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机,应答:喂,哪位?………………伤势重不重?……好的,好的。…… Bey

刘宇长得五大三粗,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他正直坦诚,待人礼貌,为人朴质。

谁他妈的这么早就来电话,搅扰了爷的美梦。马俊正在做一个美梦,梦见在一座美丽的花园溜达,一个美人抱着只白色叭儿狗突然来到他面前;他正要和她拥抱,刘宇的手机把他惊醒了。因此他非常不瞒。

别骂骂咧咧的好不好?刘宇正色地反驳道,是杨鹏的电话,苏平、杨鹏和孙同被打得住院了。

啊!马俊像个皮球似的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连刚才的美梦,也顾不得玩味,兴奋地说:都挨打啦?住院啦?好咧!

你这人怎么这么差劲?同学遇难,不是同情帮助,而是幸灾乐祸。你还算个人吗?

谁幸灾乐祸咧?是你告诉俺他们被揍得住院了,不是吗?马俊狡辩着,一面穿衣服。

十足的小人!刘宇厌恶地说。

马俊兴奋地几乎昏了过去,根本没听见刘宇这句话。平常喜欢睡懒觉的马俊,今天破例起了个大早,兴致勃勃地添油加醋,把消息传了出去。

  上午 9 点钟,杨鹏和孙同面带倦容,神态沮丧,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学校。

正赶上课间休息时间,认识他们的同学很快地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情

况;不认识他们的学生好奇地涌来围观,仿佛观看两个从外星球来的探险家。

马俊站在远处,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截点燃的纸烟,丢魂失魄地半张着嘴

巴向人群张望,脸上漾 溢 着幸灾乐祸的笑颜。

马俊的黑色T恤下摆袅绕着几屡烟雾,仿佛刚刚燃着的导火索,转眼间

就要引爆似的。  

喂!喂!啊呀,看你的上衣!着火啦!旁边的一个男生向马俊大声喊道。

马俊没有任何反应,仍旧张着嘴巴,在人群里寻找杨鹏和孙同。

我说你呢, 你的上衣着火啦!那男生伸出手指在马俊的背上捅了捅。

马俊像突然被蝎子蜇了似的,赶紧扔掉手里的烟蒂,向后跳了两下,差点撞到牵着手看热闹的一对恋人身上。

啊!那女生夸张地尖叫了一声,仿佛突然看见了鬼似的。

你他妈的瞎眼啦?往老子身上撞!那男生飞起一只脚,狠狠地踢在马俊的大腿上。

马俊顾不得还击,咧着嘴揉了一下大腿,一边往外跑一边脱T恤。

马俊好像一瞬间幻化成一个怪物,惊动了周围的众人。正在围观杨鹏和孙同

的人们,几乎在同时刷地一下把目光都集中在马俊身上,呼啦一下向他围拢过来。后面的人像受了惊的鹅鸭似的,极力伸长脖子,要看个究竟。               

人这种动物,区别于其他大部分动物的一个特征,是具有好奇心。这或许是推动人类社会进步的一种潜在的本能。有些人的这种本能异常发达,他们越看不到的东西越想看,越不知道的东西越迷信,越想知道。一旦看到了,知道了,还会添点油,加点醋,再放些其他佐料,把他们搅和在一起,加以评说。结果事情传来传去,变了型变了色变了味。就拿苏平三人被打住院的这条新闻来说吧,在一两个小时内就有好几种令人惊心动魄的传说:有的说苏平的脑袋被砸得粉碎,当即死去!有的说,苏平被捅了几刀子,等送到医院就断了气!有的还说,苏平,杨鹏和孙同三人都被活活打死了……

这个消息郭宝才一大早就知道了。他是从钮文革和胡来运嘴里听到,而钮文革和胡来运是从马俊嘴里得知的。就在这一来二去的传递中,也变了不少味儿。钮文革心中有几分高兴,因为接收法是胡来运发明的,胡来运因此很受郭宝才赏识,同样的处级每月的工资比他钮文革多 200 元,钮文革当然不满意,郭宝才的其他亲友也有看法。其实郭宝才的亲友们在一致排外的同时,由于官位分配高低不一,授予权力大小不同,经济利益所得多寡不等,而矛盾重重,互相排斥彼此拆台。

此刻,郭宝才在办公室正为这突发事件训斥胡来运。

郭宝才实际上只高中文化,可是自称博士,他不到 50 岁,留着秃瓢儿头,大脑门下镶着两只小眼睛,得溜溜地乱转,说活时总是鼻孔朝天,眼睛向上瞅着;他中等身材偏高,上身长比下身长得出奇,外八字儿脚,走起路来样子像个企鹅,因此人们送了他个外号 —— 企鹅

听到这个消息,郭宝才十分惊恐,他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人命关天事件的

责任,首先想到的是这会给自己在经济上造成的损失。 说不定会引起不少学生退

学!他立即把胡来运找来,气急败坏地大骂道:你怎么搞毬的?啊?真是饭桶一只!胡闹!无知!我的事业被你毁了!我撤你的职!他像头疯牛,喘着粗气,从黑色高背老板椅子上跳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掏出了一个打机,用颤抖着的拇指摁了几下,只听发出啪啪的响声,不见火苗。他把打火机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下。

胡来运见机行事,赶紧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啪的一下打着了火,凑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郭宝才点着了烟。郭宝才一边抽烟,一边来回踱着步子,鼻孔朝天望着面前袅袅青烟,沉默了好长时间。

室内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压得胡来运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对郭宝才的突然沉默,先是莫名其妙,接着感到恐惧,脸色吓得像粉墙似的苍白,心里嘀咕着:他真的要撤我的职吗?这家伙为了自己的利益常常六亲不认!什么也能干出来!

胡来运是郭宝才的小舅子,跟着郭宝才一干就是十多年。 90 年代初,郭宝才从河南一个农村进京开小饭馆,把他带出来,先让他烧火,后来安排他端盘子刷碗。郭宝才搞了民办后,就提拔他当总务处处长,前年又任命了他招生办主任。

胡来运细高个,有点驼背,一张猴脸,两只小眼睛像土獭,因此得了个外号 —— 土獭。他走路像那种有心计的男人似的,背着手,迈着方步,低着脑瓜,看着脚尖,缓缓地向前移动。

他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可是一肚子花花肠,歪点子很多;脑子似乎很灵活,像装了电子轴,转得飞快。他给郭宝才出谋重要部门要由自己的亲戚朋友来掌管,这样可靠。郭宝才采纳了;他给郭宝才划策讲课教师尽量要职称低的,节省开支。郭宝才也接受了。近三五年招生越来越不景气。他当了招生办主任,点的第一把火是接收法,当年就立竿见了影,比头一年多招了 250 名新生。今年他要放一颗卫星给大家看看,其中接收法计划招 500 名以上新生,为此他派出了不少特招打入其他民办大学搞地 下活动。苏平 三人事件自然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说不定因此丢掉乌纱帽!

乌纱帽这玩意儿,有许许多多人喜欢戴。北京K研修学院,戴乌纱帽的人牛得很呢,尽管一些人既无学历又无才能,甚至连自己也知道,脑袋里没有几滴脓水,可是挥舞起权杖来,个个像大魔术师变戏法儿一样,真让你眼花缭乱。比如说,他们挥舞一下手里的权杖,就可以把一个教授蜕化为中学生,反之也能把一个中学生幻化教授!胡来运和钮文革就有这种超凡的本领! 比如,贾明就是他们挥舞了一下权杖幻化教授的。

郭宝才重新坐下,把烟蒂狠狠拧在烟灰缸里, 深深叹了一口气,哭丧着臉命令道:你给我马上弄清事情的原委,提出处理的办法。听见了没有?说完,左手捂着前额,右手像轰苍蝇似的无力地朝胡来运挥动了几下。

是!我这就去了解。胡来运眨巴着土獭眼儿,脸耷拉着脑袋走出了郭宝才办公室。

  上课铃响过后,校园里静了下来。

杨鹏和孙同决定先去招生办找胡来运,不料在半路遇见了他。

胡主任 —— 杨鹏和孙同走上去礼貌地打招呼。

啊!胡来运倒背着手,正低着头边走边寻思如何了解处理这事件,没注意到他们迎面走来,因此被这突然的招呼声吓得激灵了一下,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切地说:啊呀呀!你们可回来啦!你们没事吧?

我俩伤得不厉害,可是……”

可是什么?那个苏 —— 哦,苏平没有回来?

他住院了!

没有生命危险吧?

只是右手臂骨折了!

胡来运如释重负,全身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轻松,长长地吁了口气,连连说:好好好! 太好了!胳膊断了好!没生命危险就好!没生命危险就好!

杨鹏和孙同感到胡来运的神态和说话似乎带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心里骂道:这个王八蛋大概丧失了人性,不然怎么会这样呢?

胡来运的情绪从慌恐苦恼突然转变为轻松愉快,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似乎使他的心灵难以承受。一向在众人面前扳着面孔、哼哼哈哈的胡主任,突然像跳大神似的手舞足蹈地跳了起来,接着仰起脑袋像疯子似的哈哈地笑了好长时间。

杨鹏和孙同对胡来运这种异常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以为他突然神经了。他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孙同上前说道:胡主任,你这是……你没事吧?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哇!我知道了。胡来运似乎高兴得有几根神经拧在一起,失去了控制和理解能力。

胡主任,我们……”

你们刚才不是说了。还啰嗦个啥?胡来运脸上出现了不已为然神色,不耐烦地挥舞了几下手,打断了孙同的话。 

医院让我们今天就把医药费住院费送去。我们的钱都被抢了!杨鹏抢着说。

啊?你说什么?胡来运像变脸演员似的,立即又换了一副面孔 —— 黑脸子

我们的钱都被抢了!医院让我们今天就把医药费住院费送去。杨鹏一字一顿地重说了一遍。

? 钱被抢走了!怎磨搞的?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我们从头向你汇报……”

我这会儿没时间听。关于钱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学校不管。胡来运

耷拉下脸子,转过身发疯般地向郭宝才办公室跑去。

杨鹏和孙同愣在那儿,呆呆望着胡来运离开的空地,半天没有动弹,脑 子里一片空白。



第七章



杨鹏和孙同无奈地把目光从胡来运离去的空地收回,茫然地抬头仰望天空,低头环顾四下。天上旧棉絮似的灰色的云朵像解冻时节江河里的冰块,一朵跟着一朵向南悠然飘动;地上躺着云朵投下的影子,织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图案,缓缓移动。

我们怎么办呀?杨鹏仿佛自言自语向上苍发问,又像征求孙同的意见。

…………”孙同用右手挠着后脑勺,沉吟了半天,无奈地说:“ A headache problem! ”

“ But we must find a solution. ”

“ What shall we do now? 要不我们去……”

 没等孙同说完,杨鹏的眼睛一亮:依我看,我们去找系主任夏教授。

我也这么想。

外语系办公室在教学楼三层尽东头,只有一个大房间,系主任,秘书,班主任都在一起办公。

  杨鹏和孙同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一点东西也没吃,他们的肠胃咕咕的直叫,嚷嚷着和他们要东西吃。可是他们顾不得关照它们,拖着疲倦的身躯,气喘吁吁地上了三楼。 

系办公室的窗户严严实实地关着,门上挂着一把拳头大的黑色锁头。

杨鹏和孙同失望地转身离去,正要下楼梯,系秘书小耿出现在楼梯口。

你们要找夏教授是吗?小耿扑闪着两只细长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小耿前年大学本科毕业,她的专业是教育管理。她办事热情利落,在系里的口碑不错。她相貌一般,但性格开朗,浑身充溢着青春活力,给你一种愉快的感觉。

是的,我们有要紧事找他。孙同和杨鹏说。

刚上第二节课他就去医院看你们去了。

我们俩和他正好在路上错开了。 

你们俩身体没事儿吧?

没事儿。谢谢!

 杨鹏和孙同走到一楼,看了看门厅墙上的石英钟,还不到下第三节的时间,离开午饭时间还早呢。

   他们没精打彩向男生公寓走去。

男生公寓走廊狭窄,粉墙污痕斑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男性汗腺味儿,水泥地被无数脚掌磨得乌黑发亮,放射着清冷的光芒。

杨鹏和孙同住在 111 房间,窗户朝北;和女生宿舍一样,也是上下床铺,也有八个床位。上学期末转学走了三人,现在还住着 5 人。室内东西杂乱,很不卫生,床上堆着被褥衣物,床下扔着旧鞋赃袜;光线昏暗,空气混浊,充溢着烟、

汗等味杂交生发出的怪味儿, 令人呕吐,使人窒息!

宿舍门虚掩着,一定有活人在。

杨鹏和孙同自然会想到,八成是马俊在宿舍睡大觉,享受白天的夜生活。这家伙变态得很,颠倒了黑夜和白天。

杨鹏和孙同猜对了一半,马俊正在床上躺着,可是他并没有睡着,嘴里叼着香烟,翘着二郎腿,在想心思呢。

差不多 20 多分钟前,马俊被踢的那条大腿还隐隐作疼,他换了换二郎腿的姿势,恶狠狠骂道:操你妈的,差点踢坏老子!今天真倒霉!可是他转念一想,觉得今天还是很幸运,很开心,一大早就有好消息飞来 —— 苏平断了条胳膊。想到这里,他乐得嘿嘿地笑了起来,自语道:真他妈的解恨啊!真主有眼,总算为俺出了口恶气。你苏平终于有了今天,受到了惩罚。看你再给老子帅气!你已走进残疾人的队伍啦。哈哈哈哈!你算什么东西呀?哼!

在马俊看来,于曼吹了他不完全是于曼的过错,也不是他马俊的模样儿长的难看,更不是他马俊动手动脚引起了于曼的反感,而是苏平不道德,插了一足,挖了他的墙角。马俊时刻不忘雪耻,处心积虑地要出口恶气。曾多次想,干脆来个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和苏平格斗一场,可是他没有这个胆量。他也想过,花上一两万元,雇个人修理修理他,废他一两个零件。这年头,为了钱干什么的没有?雇个杀手,用不了多少钱,多则几万,少则几千。至于雇个修理工,更便宜。想法总归是想法。他马俊虽然不缺钱,但体内的那种因子还不够活跃,而且也不知道在哪儿能雇到修理工。他姑且只好在心里诅咒苏平,为此他还不只一次到西山的一座菩萨庙里烧香磕头,乞求菩萨惩罚苏平,为他雪恨。

这会儿,马俊像个斗胜了的公鸡,得意扬扬地抖着二郎腿,大声说;哈哈!太好了,我马俊没有白烧香,菩萨显灵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哼,我看你苏平再给老子帅?帅你妈的 B ……”

马俊的话音未落,杨鹏和孙同推门进了屋,清清楚楚听见马俊大声骂“……帅你妈的 B ……” 

你骂谁呀?

木头人儿,你疯啦,啊?

杨鹏和孙同狠狠地瞪了瞪一眼马俊,疲惫地倒在自己的床上,躺成两个大字。

马俊没有理睬他们,从床上慢慢坐起来,吐掉嘴里的烟头,转动着两只小眼珠子,将他们打量一会儿,阴阳怪气地说:哥们终于凯旋归来咧?二位功臣辛苦咧。欢迎!欢迎!

  杨鹏和孙同又饿又渴又累,又在土獭那碰了钉,心情很不好,正没处发泄呢。马俊嬉皮笑脸的样子和幸灾乐祸的揶揄一下子点燃了他们胸中的怒火!杨鹏和孙同几乎同时从床上跳了起来,怒吼道:木头人儿,你放你妈的什么狗屁?你这个王八蛋!

马俊也不傻,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理儿。他看见杨鹏和孙同眼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握紧拳头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开始后悔说话冒失,想把话收回,挽回挨打的被动局面。于是他赶忙站起来,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赔着笑脸,讨好地说:嘻嘻,你们累了吗?喝水吗?俺给你们倒。说着,便去拿桌上的暖壶。

别给爷爷装孙子了,假慈悲!你他妈的还算个人吗?杨鹏和孙同一起冲上去,把马俊踢翻在地,骑在他身上,用拳头猛揍。

马俊像只被捆起来挨打的狗,嗥叫着:啊呀!啊呀!绕了我吧!是俺的不是!别打啦!别打啦!受不了啦!……”

杨鹏和孙同正在气头上,哪能轻易饶恕他。

四只拳头紧紧握着,像铁锤似的落在了马俊身上。

揍了一阵儿,他们每人揪住他一只耳朵,从地上提起来,把他靠墙立

着,揪住头发反复在墙上撞他的脑袋,一面质问:你还算个人吗?

对对,俺不是,不是人。

你心术很邪恶,是不是?

是是。啊呀!啊 !

还敢幸灾乐祸吗?

不,不敢了。啊!啊!爷爷!啊呀!饶了俺吧!

……

马俊被撞得脑袋嗡嗡地响,眼里直冒金花,呼爷叫爹地求饶。

杨鹏和孙同的怒火正在马俊身上燃烧的最旺的当儿,窗外突然有人呼叫:杨鹏 —— 杨鹏 —— ”

孙同 —— 孙同 —— ”

你们在宿舍吗?

出来呀!

……

听到外面有人呼叫他们,杨鹏和孙同放开了马俊,厉声警告道:下次再惹着爷们,打死你!

他们俩教训了一顿马俊,身上感到一阵轻松,心情也好多了,拉开门走出了宿舍。

杨鹏和孙同走出男生公寓,看见徐静、于曼、肖茗敏、李媛媛等七八个女生在外面的梧桐树下站着,高兴地大声说:是你们! Glad to see you! ”

徐静她们哗啦一下向他俩围拢过来,望着他俩脏兮兮的面孔,七嘴八舌关切地说:

你们俩安然无恙地回来!

身体没事吧?

伤势不重吧?

苏平呢?

苏平的伤不重吧?

……

我俩没事。苏平得住几天院,不会有生命危险。谢谢你们。杨鹏和孙同的眼睛湿润了。

正说着,刘宇和几个男生兴冲冲赶来。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问,伸出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杨鹏和孙同,好像看见久别的朋友,过了好长时间才松开。

徐静安慰道:你们别为钱的事发愁。好好休息。教授捐出 7000 元,为苏平交了住院押金。他和班主任去医院了。钱如果不够,我们再想别的法。

这是一群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是一簇在灿烂的阳光中绽开的花朵。他们无疑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是在千军万马过高考独木桥时被挤到桥下心灵因此受了伤的群体!

谁能理解他们?是他们的父母?是他们的老师?只有他们自己。谁能治愈他们的创伤?也只有他们自己。

我们每个人都要关怀他们,鼓励他们,因为他们比我们社会任何群体都需要关怀和鼓舞。

茫茫世间,语种万千,语汇丰富,人们可以学会使用各种语言,选用感情

色彩的词语玩弄文字游戏,博得对方或听众的欢心和信任,以获取某种精神和物质利益。惟有慈母心的心语,才能安慰自己心灵受伤的孩子,只有表达真情的语汇和行动才能感动人心。

女同学诚挚的看望,男同学无言的拥抱,教授无私的捐助,饱含着无限的友爱、同情和理解。杨鹏和孙同的感受刻骨铭心,好像温暖的春风吹来,融化了冰封的河床,河水欢快的奔流。他们望着面前一张张熟悉,热忱而亲切的面孔,眼里涌出了热泪,哭出了声音。

在场的女生都动了情,呜呜的哭了起来;男生一个个都红了眼圈。



第八章



连日来, 马俊的情绪遭透了,从兴奋的顶峰一落千张,跌到了沮丧的低谷。

苏平三人事件发生后,马俊幸灾乐祸,高兴得几乎发了疯,也因此招致一系列麻烦。先是 T 恤被自己的烟头烧了个窟窿,几乎烧焦了皮肉;同时因差点撞了别人,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几乎把大腿踢断;紧接着因幸灾乐祸得意忘形,被痛打了一顿,脑袋差点被揍扁。这些麻烦马俊毫不在乎,烧毁一件 T 恤无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换一件新的更好。皮肉疼痛嘛,过了一夜就减轻了,过了一天就好多了,过了几天就忘记了。接着因为给苏平事件编造故事, 被班主任严厉地训斥了老半天。这也损伤不了他马俊半根毫毛。他马俊似乎对什么训斥都无所谓。从走进校门那天起,他马俊什么训斥没有领受过?他马俊现在还不是马俊吗?

在小学三年级时,马骏因为在半路截拦女生,受到老师的严厉批评,受了警告处分,差点儿被开除。但他很不服气,梗着脖子翻着白眼,辩解说:我看电视学的,也看见我爸和妈嘴。你们为啥不批评他们大人批评我?我不服……”老师哭笑不得,只好望马俊兴叹。

那时,马俊才 10 岁。 10 岁的小孩子有自己的逻辑 —— 大人那样做,很好玩!我也照样去做,这有啥错?你们不去批评我的爸妈,不批评电视里的那些叔叔阿姨,为什么偏偏批评我 ? 我不服!这个罗辑对于还不能完全判断是非的孩子说,就是他行动的理由。父母们,老师们,大人们,我们如何教育孩子们 —— 这稚幼的人类?他们幼小的心灵像山泉一样澄澈,最容易被尘埃污染;好奇的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最能发现周围的一切,怀着浓烈的兴趣,去感知,去模仿。无数个 10 岁的马俊每时每刻向我们挑战,我们大人们如何去应战?这是一场纯洁还是污染人类后代的交手战。我们绝不能等闲视之。马俊后来的结果也许会给我们提供点什么。这是后话。

有得就有失。不管怎么说,苏平断了条胳膊。他马俊还是马骏,而且痛痛快快地出了口恶气。但他最苦恼的是,发现李媛媛从此不拿正眼看他,故意躲着他不理他了。

上学期放了暑假,马俊碰巧和李媛媛乘同一列火车回家。马俊趁机一路向她献殷勤,又是帮她提旅行兜,又是给她打开水,又是为她削苹果,照顾的无微不至。暑假期间马俊每天不只一次给她打电话,把她忽悠的迷迷糊糊。

头脑单纯的李媛媛觉得马俊这个老乡很热情,很有人情味,可以交朋友,因此开学以来只要马俊提出一起吃饭或散步,她从未拒绝过。马俊因此整天美滋滋地吹着口哨: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你我双双……”

然而,好景不长。

下了晚自习,李媛媛和几个同学打扫教室,马俊靠门框站着,手指间夹着一支青烟袅袅的纸烟,颤悠着一条腿,噘着嘴巴,得意地吹着口哨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你我双双……”,歪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瞅着李媛媛。可是马俊万万没有想到,李媛媛打扫完教室,没有理他,和别的同学一起走了。马俊像头上泼了一盆冷水,一下子凉半截儿,他尾随着李媛媛,追上去恳求着说:媛媛,我们一起散散步好吗?

李媛媛仿佛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走。

媛媛,媛媛,等等俺好吗?马俊小跑了几步,绕到李媛媛的前面,一副可怜相。

你这个人怎么没脸皮呢?李媛媛生气的喊道,转过身去,朝相反方向走去。

你生气了吗?媛媛。马俊紧紧追着她,哭丧着脸,你听我说,媛媛。是我不,不好!我,我该死!

李媛媛见甩不掉马俊,突然站住,转过身来怒视着他,愤愤地说道:癞皮狗,缠着我干啥?滚开!说完仰起头向宿舍走去。

马俊感到非常震惊,平时没心没肺的李媛媛竟然发起脾气,样子很凶,像要把他吞掉似的。

马俊的脑子一片空白,像根水泥电柱杆子似的一动不动呆呆地立在那里,望着李媛媛的背影消失在女生公寓。四周的路灯闪烁着昏黄的光,在风中摇曳,像几个顽童眨巴着眼睛调谑他。

徐静手里握着随身听,一边散步一边听英语节目,看见马俊像木桩似的立在那儿,上前打招呼:是你呀?一个人呆在这儿干什么呢?

……”马俊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原来是徐静。

是你,班长。有事找俺吗?马俊恍恍惚惚,觉得仿佛在梦中。

我正要回宿舍,看见你一人站这里。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哦!没有,没有。  

你有心事。

俺能有啥心事?

你不说别人也知道。

啊呀!你别瞎猜。

你刚才和谁在一起来?

“……”

做人要诚实,要善待别人。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

你这是……”

我是给你提个忠告。你得认真反思一下,为什么不论男生还是女生几乎都不喜欢你?就拿苏平三人事件来说,你抱着什么态度?幸灾乐祸,添油加醋!人心比自心, 你换个角度想想,假如你是李媛媛,遇到像你这种人,你能容忍吗?

……”马俊心里不服,但不知如何辩解,口渴难忍,不住地咽着唾液。他突然想诉诉心中之苦,于是说:俺被杨鹏打咧……”

你不要往下说了,我知道了。他们打你不对。班主任会批评他们。我相信他们也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你自己也有责任。

你,你这是啥意思?

这还用我说吗?

“……” 

  另外我还想劝你一句:爱情是两厢情愿的事,一厢情愿,单相思不会有好结果的,甚至会有恶果。不属于自己的,是追不到手的。即使是追到了,也会转瞬间失去。

俺听不懂你在说啥。

你静心好好想想,就会明白。 Good night! ”

有一种人做错了事,自己知道不对,但总要寻找借口,强词夺理,为自己的错误辩解。这种人自以为聪明,其实很愚蠢,因为没有自知之明。马俊就属于这种人,不论自己怎么错,总要伸着脖子狡辩。

马俊不傻,脑瓜子也不笨,追异性时,花花肠子不少,常常能做到千方百计。这回他决不能让李媛媛轻易甩掉,他认为李媛媛比于曼人好对付,挽回残局不难。为此,他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办法。

  他记起,李媛媛告诉过他 9 10 日 是她的生日。对,要利用这个机会,给她送生日蛋糕,送生日礼物。想到这儿,马俊高兴地脖子上的青筋蹦蹦地直跳,他吐掉半截香烟,翻了个身,很快进入了梦乡,随即做起了美梦 ———

李媛媛穿着蓝色连衣裙,从女生公寓袅袅婷婷地走出来,脸上浮 现着 甜甜的微笑,连蹦带跳来到马俊面前,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忘情地吻了几下。马俊陶醉得浑身颤抖,把右手臂搭在她肩上,紧紧地搂着她走出校门。

马俊搀扶着李媛媛坐进一辆黑色夏利牌出租车。  

出租车在一家豪华的饭店门口缓缓停下。马俊拉着李媛媛的手从出租车下来。

穿着红色旗袍的女服务员,面带微笑,举止文雅,彬彬有礼,把他们领到四楼的一个雅间。

雅间布置得非常奇特,墙上挂满了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名画,一群穿着古典服装的美女从画中缓缓走下,体态袅娜,舞步轻盈,歌声清婉。

地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红色餐桌,上面长满了五颜六色的玫瑰。

身着红色旗袍的服务员端上一个特大的心型蛋糕,上面有一行鲜红的字我爱李媛媛 —— 马俊!;插着一簇像人的手臂似的红蜡烛,燃烧着如血的火焰。

那些美女突然齐声唱起了: Happy Birthday to You……

  美女越来越多,令马俊目不暇接。他张大嘴巴,瞪大眼睛,贪婪地望着她们,完全忘掉了李媛媛。

   一个美女的头突然幻化成蛇头,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吹蜡烛,越吹蜡烛燃烧得越旺,突然,蜡烛的火焰变成无数条红色小蛇,窜到了马俊头上,一条接一条地缠到了他身上,撕咬着他……

  马俊惊叫着:救命!救命!……”

  马俊从梦中惊醒,发现宿舍只有他一人,太阳明晃晃的照射着玻璃窗,室内弥漫着浓烈的烟雾 —— 他的被褥着了火,火苗像蛇似的向身上蹿。……



第九章



苏平去 S 研修学院挖学生,是为了挣些钱,帮于曼还欠马俊的债。

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马俊曾和于曼有过一段 Romantic Love ,虽然时间短促,从始到终不到一个月,但马俊也和别人一样尝到恋情的滋味儿。那滋味人间绝对没有,仿佛从天堂飘来 —— 那种细软,那种温柔,那种神秘,那种触电般的令人发晕,一时使马俊幻化成一根羽翎,在半空飘荡。

于曼的父母是农民,读高中时父亲出了车祸,成了残废。人口多家境贫寒,属于那个还没有彻底脱贫的群体。

中国强调计划生育,提倡一对夫妇一个孩子,不是一时半晌了。虽然成效显著,但存在着严重的问题。许多人,尤其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深根蒂固,生不出儿子不肯罢休,直到生不动为止。目前国人男女比例失调,男多女少,数字趋向惊人,其原因或许与这种心态有关。

于曼的父母和许多人的心态一样,一口气生下四胎,,都是女孩,没有如愿。于曼是老二,姐姐在上海读大三,两个妹妹一个读初中,一个读高中。母亲挑着沉重的生活担子,在日子的羊肠小道上艰难地行走。

大二下学期,母亲东借西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她弄了一千元。开学不久,学校催交学费和住宿费,凡是交不上的一律限时离校。这个规定可以理解,因为 K 研修学院和其他一些民办大学一样,是靠学费维持。你没有 money ,你就别想进来,你的 money 不够,你就得走人。于曼找班主任,哭鼻子。班主任很同情她,但爱莫能助。她找系主任流眼泪,系主任很同情她,给了她 4000 元。还差将近一半呢!家里没钱,又无处打工赚钱!怎么办 ? 她仿佛走到了悬崖峭壁的边缘,前面断了路!她一连几天默默地流泪,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哭成了一对熟透的桃子,叫人看了心疼!

马俊站在一旁观望于曼的困境,像黄鼠狼看见一只困在笼子里的肥鸡,琢磨如何把她从困境拉出来,作为自己的美餐。一天傍晚,于曼闷闷不乐地往二食堂走,马俊从后面追上去,说:嗨,听说你交学费有困难,是吗?

“……”于曼低着头继续走路。

马俊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于曼面前,转过身子来,像一根圆木立在那儿:是不是?你说呀?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于曼说着,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马俊绝不甘心,快步追了上去,一本正经地大声说:你听俺说,你俺是同学,同班同学。我们同学一场,是缘分啊 ! 俺不能见难不帮,见苦不解!见死不救呀!请你相信,俺马俊的血液是红色的,是温暖的,是仁慈的,因此,天良叫我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当然也包括你!……”

马俊的一阵表白,用词恰当,语气诚挚,仿佛一阵富有无限魔力的咒语,又

像是一次袅袅动听的演讲,立马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 把于曼忽悠引住了。

马俊为什么主动地提出帮助我 ? 真像他表白的那样吗 ? 还是别有用心呢?一瞬间,这三个问号在于曼的脑际迅速闪过。但她顾不得过多地考虑为什么。她在心里说:话又说回来,不管他马俊怎么想的,抱什么目的,如果能暂时帮我交学费,我也应当感谢他。况且,也不应该以最坏的恶意推测他。想到这儿,于曼在一棵梧桐树下停了下来,转过身子,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马俊,低下头看着脚尖,感激地说:谢谢你!

微风吹拂着于曼的秀发,掀起屡屡发丝,在落日余晖映照下,折射出金红色的光芒,仿佛童话中晚霞照射下天湖泛起的层层涟漪波。于曼的姣美的鹅蛋脸,像在湖水中沐浴的仙子。马俊望着楚楚动人的于曼,浑身一阵燥热,血液猛烈地冲击着血管,心脏疯狂地蹦跳,仿佛要从嘴里蹦出来似的!他好像突然中了邪,歪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于曼,结巴说:你,你,还,还缺多少钱?不管,不管多少钱都包,包在俺马俊身上。俺老爸说,钱,钱是个王八蛋,花完还会赚。对于我来说,钱是个好,好东西,花完老爸寄!

于曼对马俊关于钱的观念无法理解。她从来没有听人对钱这样评说过。她从小就知道,她家的钱来之不易,是父母起早贪黑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用汗水换来的。特别是眼下,她因为没钱交不上学费,陷入困境。学校规定,凡是本周交不齐学费的下周一必须离开学校,否则警卫就把你的行李扔到校门外。她深切感到钱的重要性。常言道,一分钱逼倒英雄汉。从某种意义上看,钱就是生命,钱就是前途,钱就是人的尊严。她想,马俊对钱的看法或许是那些暴发户对钱所持的态度吧。

这年头有的人富得视钱如命又如土。说他们视钱如命,是他们决不会拿钱资助穷人。在地铁口一个残废的儿童跪在地上,呼爷叫奶地讨乞, 很少有富人扔给他两角钱。边远贫困地区有许许多多的孩子因贫困失学,希望工程喊了几十年,没有几个富人慷慨解囊。说他们视钱如土,是他们挥金如土,一顿饭数千元,甚至数万元,一件衣物几万元,甚至几十万元,一只宠物几十万元,甚至几百万元。听说北方某城市发生过一件轰动全城的斗富之事。一天上午,一辆宝马停在一家麦当劳门前,在光天化日之下炫耀着霸气。一个三四岁的小儿像个精灵似的从麦当劳闪出,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在车头上乱画,正巧车主从麦当劳出来。这车主顶着个光脑袋,挺着将军肚,满脸霸气,看样子已过知命年,手臂上挎着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他丢下女人,向车奔来,几乎绊倒,声嘶力竭地喝道嗨!妈的,谁的兔仔?,伸手便是两巴掌。那孩子惊吓地魂飞壳,杀猪似地哭叫起来。一个男人闻声从麦当劳跑出。此人满脸杀气,矮胖个儿,板寸头,看样子已过不惑之年。他问明原委,手机一拨,呼来两辆崭新的宝马,三四个彪形大汉手持大铁锤从车里钻了出,三下五处二把小儿划过的那辆宝马砸得面目全非。接着板寸头抡开手臂赏了那个惊得目瞪口呆光脑袋两记耳光,手指戳着他的鼻尖,傲慢地说:老子给你留下一辆同样牌儿的新车,我们俩扯平了,谁也不该谁的。这是钥匙,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说着,把钥匙扔在他脸上,开着另一辆新宝马,顿时消失在车流中。自然,那辆被砸烂的宝马再没有那样招

摇,那样不可一世了,成了一堆凄凄惨惨的废铁,被人拉到了废品收购站。

于曼觉得马俊的说法很新鲜,也很好玩,于是抬起头,忍不住笑了,脸上的愁云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俊望着面前的于曼,非常兴奋,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浑身顿时颤抖起来,仿佛患了急性帕金森氏病。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于曼的脸蛋,不料一个足球不知从何处飞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头上,打得他后退了两步,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飘着梦幻般的金花。于曼没有意识到马俊伸手的目的,以为他伸手去接足球,心想,这马俊也真笨,连个球也不会接,反被球砸了头,长这么大的个子有什么用?过了好一会儿,马俊才醒过味儿,用右手摸着脑袋,朝着球飞来的方向,狠狠地骂道:王八羔子,你妈的,眼睛瞎了?往老子身上踢球!然后,他弯下腰去四处找球,可是球球早就不翼而飞了。

于曼站在一旁,觉得马俊好笑,同时也感到不好意思,心里暗暗埋怨自己,仿佛砸在马俊头上的球是自己引来的。于是她关切地问:没砸着吧!

没事。那个球怕俺揍它,因此逃之夭夭咧!马俊的幽默又把于曼逗笑了。

好咧,别笑咧。我们吃饭去, 到痴情饭馆。俺请客!

马俊见于曼犹豫不决,上前来拉她的手:走吧!俺顺便给你到储蓄所取钱!

于曼把手抽回,插进衣兜里,跟着马俊向校门口走去。

痴情饭馆在学院对面,步行五六分钟,过一条马路就到了。这个饭馆不大,但单间不少,专为交朋结友搞对象的男女准备的。马俊领着于曼进了一个单间,坐下后,服务员送来了菜谱。马俊把菜谱推到于曼面前,大方地说:你选菜吧,想吃啥选啥。

我吃啥都行,你选吧。说着把菜谱又推给马骏。

好吧!俺就以主代宾吧。马俊很内行地点了五个菜一个汤,两碗大米饭。这五个菜是:红烧鲤鱼、孜然牛肉、螃蟹、对虾和鸡抓,另加一大碗海鲜汤。

马俊点完菜,礼貌地问于曼:你看咋样?

点这么多菜,能吃了吗?少要两个菜吧。

俺知道我们吃不了。但图个吉利。

吃饭还有这么多讲究?

当然啦!五菜一汤等于六,六六大顺,再加两碗米饭,一共多少?

八。

是啊!八八发发!你明白了吗?马俊得意的两只豆豆眼不住地眨巴。

于曼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马俊的意思,心里却嘀咕着,这爆发户的子弟知道的可不少。

马俊接着嘿嘿地笑了几声,吹嘘道:有一次老爸请税务部门的五个人吃饭,要了六十八菜,十瓶竹叶青,十瓶茅台!加起来一共八十八,这是八八发

发!

于曼吃惊地睁大眼睛,问:他们有多大的肚子?

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嘛!

于曼被马俊的话又逗笑了。

马俊说:哎,别笑咧。你想喝点啥? 

喝些茶水就行了!

不行,我们喝啤酒吧!

我不能喝啤酒。

那俺喝啤酒,你喝露露吧。

那好吧。

马俊边选菜边吹牛,磨蹭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算把菜点好。服务员站在一旁等着,几次抬起手腕看时间,脸上现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第十章



从马俊借给于曼钱那天起, K 研修学院校园里,又多了一对恋人。时间很短暂,但给人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你会常常看到马俊和于曼在校园散步。马俊脸上写着旁若无人的神态,身子不由地向于曼靠近,于曼下意识地躲闪,因此两人间的距离总是拉开 1 左右,像鬼打墙似的绕着圈圈走。你也会常常发现马俊蹲在女生公寓前的一棵老槐树下,嘴里叼着半截香烟,一会儿翘首,可怜巴巴地看看于曼住的那间宿舍窗户,一会偏头,焦虑地瞅瞅女生公寓门口。

  女生公寓门口歪歪斜斜挂着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白粉笔潦潦草草写着:女生公寓男生止步。马俊和其他追女生的男生一样,最讨厌这个警示牌,以至于到了刻骨仇恨的程度,每逢看见它就恨得直咬牙,心里恶狠狠地骂。他骂那块黑板,骂那黑板上的警示,骂决定挂警示牌的人,骂写警示的人……要不是这块王八蛋牌子,他马俊就会摇晃着窄肩膀自由出入女生公寓,就用不着像守株待兔似的一蹲就是半个多小时,甚至更长时间。

那块警示牌不止一次遭受劫难,或者被扔在地上,或者被偷走。学院保卫处曾几次试图抓获肇事者,然而每每不了了之。

这天晚饭后,马俊照例来到女生公寓前等于曼。不过今天的马骏有点特别,不仅嘴角左边叼着半截香烟,而且上嘴唇右边敷着块土黄色创口贴,好像马戏团的小丑,显得十分滑稽。

晚自习预备铃声响过后,女生们三三两两陆续走出公寓,从马俊身边匆匆走过;他仿佛是一根死树桩,很少有人看他半眼。偶然有几个结伴走的女生看到他那副模样儿,边走边低声议论几句,随即咯咯地笑几声。

马俊蹲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管公寓的老太太哗啦一声把门从里上了锁,也不见于曼的人影。马俊的心像烧红的铁锅里泼了一瓢冷水,一下子凉了半截。他怏怏不乐地站起来,吐掉烟头,朝着那紧闭的门狠狠地骂道:我操你妈!然后又朝着那块警示牌吐了两口唾沫。

那块警示牌也像个小丑,斜眼歪嘴地嘲笑他。

你妈的,这块破牌子。等着瞧吧,老子总有一天要让你粉身碎骨。马俊心里骂着,悻悻离去。

马俊像癞蛤蟆陷进糖罐子似的,坠入了爱河中,全身心溶化着于曼, 挖空心思找借口纠缠于曼。于曼无法摆脱他,只好硬着头皮做戏。谁让她接受人家的恩赐呢!钱 —— 这个既平常而又神秘的玩意 —— 有时能把巨人变成矮子,也能把矮变成巨人,能把恶臭的变成香甜的,也能把香甜的变成恶臭的,能把纯洁的变成肮赃的,也能把肮脏的变成纯洁的。马俊心里想:钱是个好东西,一个八九十岁的糟糠老翁有几千万,照样可以玩年轻美貌的骄妻,一个年轻的帅哥没钱,连黄脸婆也摸不上。你于曼花了我的钱,你就得听我的摆布。马俊的这种逻辑于曼也看得出来。她和马俊在一起,心里很不痛快,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不般配,

常常招来嘲笑的目光,而且从马俊嘴里不时冒出一些不堪入耳的低级下流话语,

使她不能忍受。于曼觉察出马俊是个很危险的人,和他在一起很不安全,因此时刻提防着他。

 一天下了晚自习,于曼准备离开教室回宿舍,马俊凑到她跟前,嘻嘻地笑了两声,神秘兮兮地说:我们出去散会儿步,俺想,想和你谈谈。俺到教学楼门口等你。马俊说话的语气不容置喙,这使于曼十分不快。

如今,在大学中流行着五花八门的恋人亲热,比如,牵手走称为牵羊式亲热,男的搂着女的腰走称为腰带式亲热,男的用一只手搂住女的脖子走称为围脖式亲热,男女相互搂住对方的腰走称为连体式亲热,男的背着女的走称为胸背抚摸式亲热等等。 

马俊和于曼在校园里绕着圈圈散步,几次靠近于曼,蠢蠢欲动,想抬起左手放在她的肩上,或搂住她的腰部,像其他恋人那样,围巾式或腰带式地亲热,但于曼几次把他的手扒拉开,闪在一边,两手插在裤兜,和他拉开一定距离。马俊一次又一次感到失望。

今晚的天气不错,是吗?马俊没话找话说。

“……”

你冷吗?

“……”

于曼沉默不语。气氛突然紧张起来。马俊很尴尬。

你有啥事要和我谈?过了好长时间,于曼冷冷地问。

哦,哦,我……”马俊原来打算直言告诉于曼我爱死你了,可是突然觉得时机还末成熟,过早地说这句话,会把事情弄糟,于是改变了想法,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想了想:我想知道,你们家种了多少田。

你问这干什么?

哦,嘻嘻,随便问问,随便问问。

你还有别的事吗?

“……”

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了。我得打开水。于曼说着就要走。

着啥急?我求你再走一会儿好吗?马俊带着哭腔恳求道。

马俊之心于曼熟知也。于曼不好拒绝,只好默默地跟他走。

马俊和于曼来到了劝学亭,并肩坐在一条青石长条凳子上,俩人一时沉默不语。

天上零乱地漂浮着白灰色的薄云层,像缀着旧棉絮似的。云层之间稀稀落落地闪烁着星光,残月在云层中忙碌地穿行着。于曼向一旁移了移身子,然后抬头仰望夜空。

如果你静心仰望幽远的夜空,你的头脑会生发出无限的遐想。于曼开始想自己的心思。突然一颗耀眼的流星从上空划过,瞬间消失在天际。她想起 10 年前父亲出车祸的前一天晚上,那也是 9 月的一个夜晚,他们全家正在场院忙农活,一颗流星从上空掠过。父亲说,天上有一颗流星坠落,地上就会有一个人死去。

刚才马俊问她你们家种了多少田,于曼觉得很无聊。可是不知怎的这问

话又在她的耳际响起。

她想起被车祸夺去双腿的父亲,想起含辛茹苦的母亲。现在该是收割大田的时候了。姊妹四人谁都帮不上妈妈的忙,这阵妈妈一定累瘦了!于曼的心魂越过

了千山万水,飞到了还末脱贫的家乡,看到了辛苦劳作的乡亲,看到了又黑又瘦的妈妈背着一大捆谷子在崎岖的小道上艰难地行走,突然被脚下的石头绊倒,挣扎着爬起来,然后又跌倒……于曼的眼里涌出了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忘记了马俊坐在她身旁。

马俊嘴角叼着半截香烟,环顾四周,兴奋地望着一对对抱在一起的恋人。在他们对面的一条石凳子的一端,一对恋人靠在一根亭柱子上,半躺着抱在一起,互相忘情地亲吻着,女的不时发出令人销魂的呻吟。马俊望着他们的举动,听着肉麻的呻吟,情绪昂奋,心跳剧烈,欲火中烧,浑身燥热,几次回头偷偷地看于曼,不由自主地向她移动身子。

夜风吹起于曼的几缕秀发,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气味在马俊面前嬉戏,不时轻轻抚摩一下马俊的脸颊、嘴巴、鼻子、眼睛……马俊被撩拨得浑身不住地颤着,他醉了!晕了!疯了!他突然转过身子,一个老鹰抓小鸡的动作,伸出双臂死死抱住了于曼,嘴里喃喃道:啊呀!宝贝 —— ,亲爱的,我爱死你了 —— 你是,你是我的,……”一边说一边在于曼的脸上,脖子上到处乱啃;接着张开嘴巴叼住于曼的下嘴唇,像蒲松龄在画皮里描述的那个吸血鬼似的,贪婪地吸吮起来;同时一只手在于曼的胸部飞快地乱摸了几下,然后迅速向下移动……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之内。于曼没有任何设防,被马俊这突然袭击吓傻了。她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很快被马俊的口臭熏醒了,开始反抗,可是她身子动不了,马俊像根沉重的圆木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她想喊,喊不出声音,马俊的大嘴巴像个胶皮碗紧紧地堵在她嘴上。于曼挣扎着,反抗着,趁马俊不备,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上嘴唇。马俊万万没有想到于曼竟然会对他下毒口,啊呀了一声,放开了于曼。

于曼从石凳坐起来,用手理了理头发,吐了几 口唾沫,用手背擦了擦嘴,狠狠地骂道:流氓!说完站起来,默默地离开了马俊。

马俊用一只手捂着流血的上嘴唇,呆呆地坐在石凳子上,像座泥塑像似的半天没有动弹。

对马俊昨晚的非礼行为,于曼非常气愤,决心从此再不理他;她今晚呆在宿舍没出来,只是为了躲避马俊。

这事发生在去年 9 月份。

事隔不久,于曼成了苏平的女朋友

马俊虽然不是个省油的灯盏,但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嘴边的肥肉被人抢走。然而,他决不能让自己落个鸡飞蛋打的下场,要把借给于曼的 3 千元钱按银行利率连本带利一分不少要回来。

常言道,一文钱逼倒英雄汉,何况 3 千元呢?他苏平也是个穷光蛋。我看你于曼怎么办?马俊得意地想着。

马俊常常拉着脸子和于曼要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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