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于庆脸面上的伤势已经好了,这天他敲响了齐小娟的门。齐小娟正在做服装图案拚接练习,见是于庆,问有何事。于庆犹豫了一下,说他想借齐小娟做十天的女朋友,不知齐小娟干不干。他告诉了齐小娟原委。
原来于庆的父亲要随国内一个代表团到美国访问十天,以前于庆写信回去谎称在美国有了女朋友,主要是安慰家人的意思,反正他们也见不着,自己也把这件事给忘了。不想这次父亲来信说想见见他的女友,还带了东西来给他们。这下可给于庆出了难题,原想再撒一个谎,说女朋友吹了,又怕姥姥伤心,成天为他瞎操心,因此想到齐小娟。心想我为你挨了一顿揍,这点忙你一定会帮的。果然齐小娟一口答应下来。
这天,齐小娟穿带得整整齐齐和于庆一起到机场去等他的父亲。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飞机到达的时候,一群代表团模样的人出了门口,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头顶秃光,很像于庆,一路东张西望。于庆看见了直喊爸。这个人赶快走过来拉住于庆的手,然后眼睛马上转到齐小娟的身上指着问于庆:“这是你女朋友?”
没等于庆开口,齐小娟用清脆的上海普通话说:“爸爸您好,欢迎到美国来。”喜欢得于庆他爸合不拢嘴。连跟在后面的代表团其他人都直夸于庆他爸好福气。这群人有老有少。
取完行李,出了飞机场,有领事馆的车来接。于庆的爸爸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大袋东西给于庆、齐小娟他们,说是姥姥让带的。于庆说他可以送爸爸到领事馆,爸爸说大家集体行动,一个人单独走不好,大家约好第二天到领事馆见面。
回家的路上,齐小娟问于庆装得怎么样,于庆说:“得,真像,瞧老爸那副高兴模样,回去准得和姥姥胡吹一阵子,谢谢你了。”
“我明天没事,要是你愿意,我还可以陪你爸一天,算是回报你没白挨揍。”齐小娟主动提出说。
“真的?”于庆喜出望外,“那太好了。”
于庆的车被打碎了玻璃后,齐小娟用自己的积蓄给车换了新玻璃,而且把车重新油漆一新,看上去和新买的差不多。第二天早上,于庆和齐小娟就开着这辆出租汽车来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总领事馆坐落在十二街西端,面对着哈德逊河。齐小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两个自费留学生,在经历了种种艰辛磨难后,望着庄严肃穆的国旗国徽,心中感到一阵的温暖,万分亲切,齐小娟心里一热,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们来到传达室,一个中年妇女守在那里。他们告诉被访者的姓名,那个妇女就打电话上去喊人。于庆他们等着,就站着看橱窗里的宣传照片。以前在国内看着这些觉得挺乏味的,现在看起来却亲切无比,每一张图片,每一行小字都搜刮进了脑子里。一会儿,就见于庆的父亲和其他代表团成员下来了。昨天晚上看不大真切,今天在明亮的会客室里,齐小娟更加显现得光彩照人,于庆爸更加合不拢嘴,其他人更加赞不绝口。于庆站在那里抿嘴笑。出了总领事馆的大门,看见于庆锃亮的汽车,大家都羡慕得很,说还是美国好,连学生都有新车开,在国内只有名演员才有。
于庆问大家要不要逛纽约,他的车大,坐七个人没有问题,他和齐小娟加上代表团的五个人正好。大家眼睛都盯着团长,说老于的儿子有此盛情,代表团要到明天才有业务洽谈,来一趟美国机会难得。团长见大家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顺水一推舟,说跟领事馆说一声,大家就挤进了车。于庆、齐小娟坐前面,于庆爸坐他们中间,其他四人坐后面。为了看得真切,都把车窗摇下来。
于庆开着车大街小巷地转,齐小娟像个导游一样地解说。车上的人一路叽叽喳喳,发表议论。
车转到百老汇。
“这就是百老汇,小时候刚会说话的时候就老听大人们唠叨这里,纽约有个百老汇,大腿舞特棒。”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说。
“小于。看过大腿舞没有?”有人问。
“看过,来劲。一溜小姐女士一字排开,齐唰唰一起踢大腿。”
“踢有多高?”
“脚尖能碰着头。”
“今天有没有机会开开眼界?”
“不成,一张票便宜的也要二三十。”
“妈也,半个月的工资没了。算了,听你吹吹行了,回去照搬就是。”
车转到洛克菲勒中心。
“听说洛克菲勒是一个石油大王。这楼就是他修的?”
“这楼已经不属于美国人了,被日本人买了。”
“这小日本真邪乎,美国人的楼他也敢买。”
“不只这些,好莱坞的哥伦比克公司也被日本人买跑了。”
“这美国人也真是,什么都卖,他不缺钱花呀。”
“价钱出得高,据说美国人赚了不少钱。”
“这钱多也不应该卖呀,自己国家的象征,卖掉多不好。咱中国人就不干这个。”
“得,看国内现在这个样子,一块地皮一块地皮都被人家外国人圈走了,还不是一切向钱看,只要人家敢出钱,一样什么都卖。说不定哪天早上醒来,天安门城楼就让人家买走了。”
车转到了中央公园。
“这美国人挺注意绿化的,在这曼哈顿岛上一寸千金的地方划了这么大一块地方做公园。”
“一百多年前,欧洲的一些移民从印地安人手中用几块钱买下了这个地方,当时规划城市建设时就用法律明文规定不准在岛的中央建任何东西,留着做公园,调节岛上的气候。”齐小娟解释道。
“你刚才说什么,只用了几块钱就把这块地方给买下来了?”
“没错。当时这里是一片荒岛。”
“哪里有一块荒地我现在也去买下来,留给我孙子,不定他会成为亿万富翁呢。”
“其实,印地安人也没有吃亏,据推算,如果当时印地安人不用掉那几块钱,而是放在银行里投资,其价值也会和现在曼哈顿岛的财富相当。
车转到联合国。
“哟,这里的国旗真多,咱们中国的也有。”
“那当然有,要不怎么叫联合国。”
“那群人在那干嘛哪,又喊又叫唤的。”
“那是一群海地人,他们国家发生了政变,要求联合国给予制裁。”
“联合国像个婆婆,管的事多,没人听它的。”
“有时也管用,像打伊拉克,一举手表决,飞机坦克、大炮导弹统统开上去了,打了它一个稀巴烂。”
“听说为了天安门六四的事,这里也通过了不少决议什么的,好像没有多大的用。”
“这里跟人一样的,欺负软的不是。”
“这里有联合国邮票卖,想不想买几张,不过只能在里面寄信,拿出来扔信筒里,美国邮局不承认,不给寄。”
“那为啥?”
“联合国算另外一个国家,美国管不着。”
“这么说我一进去那个铁门,就是进了第二个国了。得,冲这个也得进去一趟。”大家纷纷下车,一人买了一张邮票,从联合国给家里发了一封信。然后又回到车里坐好。
齐小娟见众人坐好,说:“我们现在在十二街的东端,直开过去到西端,就是中国总领事馆,早上出来的地方。”
“已经绕了一个大圈子了。”
车转到帝国大厦。
“这帝国大厦也是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提起的,当时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物。”
“前面怎么被警察拦起来了,好像出了什么事?”
于庆问一个过路的人,那人说有一个人要从帝国大厦的顶端跳伞,警察不让,是违法的,正在谈判。正说着,就听见前面人群呐喊起来,蓝天下,帝国大厦的顶端开了一朵小花,那花在高耸入云的大楼之间轻轻地飘来荡去,博得人们一声声喝彩,连警察也鼓掌。慢慢地那朵花越来越大,一个人驾驭着一顶降落伞从天而落,在街心摔了一个大跟头,当即被警察逮捕。他笑着向人群挥手,人群也向他挥手,然后被警车带走。
“美国人真敢玩,违法也不管。”刚看完这精彩的一幕,大家意犹未尽。
“这倒新鲜,翻着新花样玩。”
车转到了格林威治村。
“这儿的人怎么和其它地方的人不太一样,男的一对,女的一对,手牵着手,怪亲热的。那服装也奇怪,发式也奇怪,看人的眼神也奇怪,好像哪里不对劲似的。”
“这里是全世界有名的同性恋村,街上走的百分之七十是同性恋者。”
“难怪我说哪里看不顺跟,有的男的像女的,有的女的像男的,给你一点,全明白了。”
“我说这世界上怎么很多事情我都想不明白,这男的跟男的,女的跟女的怎么干那回事呢?”
“喂喂,这事回去后讨论好不好,车上可是坐着老于的儿媳妇,不雅。”
“算我没说。”
车转到了唐人街。这里是一定要下车走走的了。于庆在一个僻街的地方停好车,一行人下了车。他们一路走一路问价钱,然后只摇头。和北京街上一样的东西,这里要贵出许多,还说便宜卖。
“这地方怎么和香港似的。去年出差到香港,就是这样又小又窄,路边上都是牌子。”
在一个水果摊子面前,齐小娟看中了那漂亮的葡萄和水晶梨,于是就秤了一些。付钱的时候,管水果摊子的人说:“不收你的钱,送给你吃。”
齐小娟很吃惊, 问:“为什么? ”
那人说:“我认识你,你帮过我的忙,你帮我发过一封信。”
细看之下,齐小娟隐隐约约想起这个人就是在姑夫开的餐馆里让她送信的人。“你怎么在这里?”齐小娟问。
“我们一行人都逃出来了,现在都在唐人街打工。”那人回答说。
齐小娟想起了她姑夫和那些客人那天在客厅里说的要严惩逃跑者的话,不无担心地说:“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怎么办,那会很危险的。”
“这里总比关在那个黑屋子里强。再说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不敢轻易地来。”
“家里还好吗?”齐小娟想起来那封信里提到的妻子小玲和女儿小妞妞。
“都还好,我们经常通信,借的钱已经还了不少了。”
“那就好,你多保重了。”齐小娟向那个人道了别,心中还是很为这个人担心,姑夫是一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人。
唐人街转了一圈,大家觉得又脏又臭,没什么意思,就坐上车走了。
车转到了南浦码头。
众人站在水泥墙后面,望着波涛起伏的海面上那尊站了两百年的自由女神像。
“八九年天安门的学生闹事,竖了一个自由神像,她祖奶奶原来在这里。”
“这一个可气派多了,瞧那手臂,又粗又直,将那火炬举得稳稳的。坦克车肯定没办法把她撞倒。”
“这个火炬是法国人送的,前几年为庆祝美国国庆两百周年,大修过一次。”
“听说以前中国人移民到美国来都是从旧金山进来,许多人不让进,都关在一个小岛上。”
“那个时候排华很严重,华人很受歧视。”
“你们在这里受不受歧视?”
“还不是有,不过没有那时严重。”
“这纽约的移民真多,刚才在唐人街,全是咱们中国人。”
“其实,除了中国人外,还有好多其它国家的移民,像爱尔兰人,意大利人,玻多里格人,墨西哥人,俄国人,犹太人,真正的美国人在纽约反而越来越占少数。”
过了一个多星期,于庆父亲一行人办完了事,该回国了。临上飞机前,于庆的爸爸拉着齐小娟的手一再叮嘱齐小娟回国时到北京来住,然后高高兴兴地上了飞机。目送飞机上了蓝天,于庆情不自禁地在齐小娟的脸颊上吻了一下,以示感谢。齐小娟也不怪他,心安理得地领情了。
在回家的路上,齐小娟对于庆说:“你父亲他们这一行人真有意思。”
“是很逗,可爱极了,土得都掉了渣。”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