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回忆
2014年8月22日
今年小儿子高中毕业,升大学。年初就订出计划,夏天带他回国看望爷爷奶奶,外婆及亲属。我个人的小算盘是带他回我从小长大的家乡小镇,进行革命教育,忆苦思甜,让他见识见识他老爸当年生活的山沟沟。一转眼,夏天就到了。由于工作关系,我儿子先期回国。我在上海办完公事后,于6月28日在重庆我父母家与我儿子会合。第二天,由我弟弟开车,我母亲,我和我儿子,四人在濛濛小雨中,开往我1978年上大学前生活和学习的地方 - 重庆市巴南区JL镇。
以前的巴南叫巴县,据说久远时期是巴渝的中心。1997年重庆变直辖市之前的1994年,改叫巴南。我猜测可能是当年的巴县位于重庆的正南面,长江水从巴县县政府所在地的鱼洞流向重庆市区的朝天门(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所以改叫巴南。我当年生活的JL镇,位于重庆的东南,由于地处夹皮沟,发展空间小。八十年代,整个镇迁往几公里以外,地势平坦,我当年上巴县第八中学的所在地,如今的新JL镇。我们要去的地方其实是JL的老镇。
如今从重庆去JL,可以走渝沙(重庆-长沙)高速,只要半个小时左右。我特地告诉我弟要走当年的老路。以前的老路就是一条土路,如今已变成柏油马路,但路仍然是弯弯曲曲的。沿途的山水以前基本是光秃秃的,如今已是漫山遍野绿树成荫,生态环境明显改善。在阴雨中,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翻山越岭,顺利达到目的地。
车就停在我们家小时候住的邮电局的旧楼前。我很惊奇,留下的老镇,基本保持原样,环顾四周冷冷清清,没有人影。以前住的两层老楼,一半被拆掉,建了联在一起的三层新楼。据母亲介绍,如今的主人是我以前认识的邮局的老职工。我看着楼,给我儿子侃侃而谈,我以前住的那间房,房前的小坝子,就是当年大家夏天纳凉的地儿,夏天热,许多时候基本上要到凌晨几点才能回到房间睡觉。新楼和旧楼之间是原来邮局的营业室,大门右边的墙是读报栏,当年邮局一开门,读报栏前就聚集不少镇里的民众,从这里了解国家大事。房前的小坝子其实是邮局送报刊的摩托车房的房顶,JL区下属的十个公社(乡)的报刊信件基本上靠那辆摩托车送,我有时会搭便车去学校上学。
营业室左边的小门是以前的报刊收发室,我当年就是在收发室里吸取外部世界的精神营养。说起来其实有太多的故事,我不知道是我从小就喜欢读报刊,还是报刊的内容和照片深深吸引着我,或许两者都有,反正为了读报刊,我跟当时收发室的员工有个协议:我每天下午,当长途客车到达镇里时,我要帮他先把报刊邮件包裹搬回收发室,帮他分拣完报刊和信件,才可以坐下来安心翻阅报刊杂志。当年最喜欢读的有《参考消息》和《人民画报》,那时的《参考消息》不是公开发行的,记得一个区就几份是给区委和区政府的小头头们看的。我是近水楼台,先睹为快,了解了许多国际国内的消息,涨了不少姿势。看《人民画报》基本上就是被外部的世界所深深吸引,颇有身居深山老林,放眼世界的坦荡胸怀。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那间小小的收发室改变了我的世界,改变了我整个人生的轨迹,让我一路走向北京,走向美国,去追逐我人生的梦想。由于这个原因,我儿子还特地爬到窗户上看了看那间收发室,如今早已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邮局前面的土坯房是以前的粮站,如今已是危房,空空如也。当年镇里民众的口粮都是到这里购买。记得那时20多斤的月供,哪里吃得饱?记忆最深的是1978年3-4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是我准备高考的时候,家里口粮断顿了,我母亲不懂啊,用发青的土豆给一家人充饥,结果让我和我弟弟食物中毒,送医院治疗,差点把命给交待了,也算是福大命大,活了过来。
靠粮站的下面是以前的食品站,如今也是人去楼空,当年“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标语还历历在目。当年的食品站,主要的功能就是收购农民的猪牛,农民的鸡鸭鹅和蛋,绝大部分运往城里。我们小镇里猪肉人均月供半斤肉,一斤鸡蛋,就是当年蛋白质的吸收量。那时镇里各个单位每个季度都会开一次全区会议,可以到食品站拿会议指标,人均半斤肉,相当于一个月的肉啊,吃那么“多”肉,那是大快朵颐,打牙祭啊。记得有一次我老爸他们开会,吃会议伙食,不让我去,我抄起一把锅铲就向我老爹砍去,幸好让大家给拿下,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可见,我当时想吃肉都想疯了。我78年高考的时候,由于学习比较玩命,有时也感觉力不从心,跟父母提了一个特殊要求,就是高考前一个月,到食品站买破壳鸡蛋,每天早上给我煮一个荷包蛋吃。现在回想起来,我父母当时真的伟大啊,满足了我的要求,让我顺利考上大学。要是没有那30个鸡蛋,也许我考大学的事,就鸡飞蛋打了。
小镇虽小,也是五脏俱全,区委,区政府,银行,医院,税务所,供销社,小食店,兽医站,小卖部。许多房子都还在,只是已经破破烂烂,没有人住。在税务所房前,我停下脚步,回想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我老爸在这里被斗,几岁的我,晚上一个人在税务所房前的黑板报木架下坐等我父母,那时小镇没有电灯,只点煤油灯。一个人黑灯瞎火的,要等上2-3个小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为此我还得了一个外号,叫“夜螺蛳”。想起来真的好怕,可恶的文化大革命在我幼小的心灵刻下的伤痕,现在回想起来,都难以忘却。
在供销社门市部门前,勾起当年在这里买布做衣服,买尼龙袜子,和其它日用品的情景。当年我父母是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经济很不宽裕,我一直到初中毕业时暑假做平工,挣1块6分钱一天,买了一生中第一双新尼龙袜子。之前的冬天,没有袜子,穿解放鞋,下面垫稻草,我妈在供销社托关系买的包装布(包布匹的白布),剪成条,裹在脚上避寒。那时的冬天很冷,年年都没有穿暖过,脚手是年年长冻疮,手背上烂掉的冻疮至今都还依稀可见。条件虽艰苦,但确实也培养了自己坚韧不拔吃苦耐劳的品德。
看到当年的区医院,就想起自己得鼻窦炎的经历,至今对当年那个医生误诊还耿耿于怀。当年可能是感冒,引起流大量的清鼻涕。去看当时医院耳鼻喉科最好的医生,她诊断后,告诉说没事,感冒引起的,开了药。回家吃了一段时间,没有好转。就又去看医生,她还是说没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我那时还小,大人说什么就信了。过了几个月,发展到我的鼻涕都是那种黄黄的浓鼻涕,难受的是鼻涕堵的我很难入睡,感到鼻涕往肚子里流,并产生恶心的感觉。一直到我无法忍受,当时正好有重庆市大医院的大夫到乡下巡回医疗,我妈带我去看,才确诊为鼻窦炎。开了药,并配合用盐水清洗鼻孔,病情才有明显缓解。期间,有中医用祖传秘方配制了一种往鼻孔塞的药膏,用过一段时间,最不好受的就是那个刺鼻的气味,弄得鼻子疼,眼泪直流,那个难受劲,不可言语,但效果明显,让我基本恢复正常。
冷冷清清的街面上,长满了青苔,除了我们4人,街上没有行人。有两家打麻将的,也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不相识。当走过老街的时候,很意外地见到小时候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他父母仍然住在那里,我同学那天正好回家看父母。由于街上无人,我们的出现引起他们一家的注意,出门一看,正好都还认识,都是老相识。大家相见甚欢,喜形于色。当年生活在这里的人就他父母舍不得,没有离开,其他的都离开了这个地方。许多房子都已坍塌,无法居住,但街名号码,仍然属于当年的住户。由于还要赶路看看当年的学校,聊了一会儿,匆匆告辞。
当年的小学校建在一个半坡上,所以叫半坡小学。从山脚下,有一条石板路通向小学,并直达山顶。我叫上儿子,顺着石板路台阶,逐级而上。想起当年这条石板路,冬夏几乎无人走路,大家都顺着路边而走。由于当时许多孩子冬夏都赤脚,石板路要么烫得可以煮鸡蛋,落脚处哧哧冒烟;要么冰冷得脚下结冰,所以大家都在边上的土里走。把庄稼踩踏了,农民也是好无奈。来到小学的旧址,早已面目全非。当年的校舍全无踪迹,变成一个小公园,其实就是一个坝子,有石桌和石椅。边上的操场如今成为一片苞谷(玉米)地。当年的半坡小学变为一片树林。谁能想到,当年这里一片鸟语花香,生机勃勃。清早朗朗的读书声,课间广播体操的音乐声,回响在半山腰里。小学边上有一颗古老的大榕树,它是当年夏天,人们歇脚纳凉的地方,想起小时候一帮同学常常在这里,爬到树上打秋千的情景,欢声笑语,摔倒在山坡上,其乐无穷。
改革开放30多年,故乡冷清的街道,破旧不堪的房屋,以及周围的山山水水,没有太大变化,基本保持完整的原貌。四面环山封闭的地势,小镇没有得到开发,得以幸存下来,对我来讲,乃是不幸中的大幸。让我有机会重温昔日自己熟悉的街道和生活,勾起许多美好回忆,儿时岁月的印记像日记一样被轻轻地翻阅着。童年在这里的生活,虽艰苦清贫,但看着面前当年爬过的山,走过的路,趟过的小溪,在田里捉泥鳅黄鳝,山里打蛇偷吃农民的水果。童年无限的欢愉和喜悦,简单快乐的生活,令人回味无穷。。。。。。
-完-
1。开车进入家乡小镇
2。先前居住的小楼,两扇大铁门的小平房是当年的摩托车房
3。粮站的土坯房
4。粮站和远处的小山岗
5。前面的那片水田,小时候常去捉泥鳅黄鳝
6。空空如也的报刊收发室
7。废弃的居民楼
8。小镇的马路
9。先前的食品站
10。小镇主街入口
11。打麻将的街民
12。主街入口处不远的小巷老街:小镇民居街
13。老街一瞥
14。这片菜地曾经是老邮局所在地-老爸文革挨斗的时候,全家住在这里。
15。老街一瞥
16。老街的街牌
17。老街一瞥
18。主街中段,左边是供销社百货店,右边的三层楼房是当年老爸被斗的地方
19。右边的三层楼房是供销社小食店和副食品店。文革期间有人从三楼跳下摔死在大街上。
20。供销社副食品店大门
21。主街一瞥
22。小镇里的大桥:当年人们在桥下洗衣,挑水吃。夏天发大水,常常淹过桥面,洪水直接冲入主街
23。现在小摊的位置是当年的第二小食店和照相馆
24。主街的一头,右边砖房是当年的兽医站
25。供销社仓库
26。供销社仓库大门
27。供销社职工宿舍
28。半坡上的老医院
29。马路也是上学之路
30。山窝窝里的小镇-图中间浅红色的楼房就是当年居住的地方
31。上半坡小学的石板路
32。当年半坡小学旧址
33。当年半坡小学的操场
34。半坡小学旁边的百年大榕树
35。当年小镇里唯一的工厂 - 轮胎翻胎厂
儿子感觉我住过那里不可思议,不相信。“No Way!” 。看过后是更加佩服我。我两儿子可以说是我的忠实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