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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维米风云》第一章 受益过程的人(二)

(2019-11-07 13:49:43) 下一个

雾实在太稠了。陈攻跑到这里,在几乎要撞上的时候才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被吓了一跳的陈攻敏捷地一扭身,紧接着几个轻盈的跨步便跳下人行道,跃到了主街上。站稳脚跟,陈攻才看到离自己只几步远的树根下还有一只雪纳瑞。它正低着头专心地嗅树根。看看彼此相安无事,陈攻长出了一口气。他向浓雾里的人形道了歉。

不知道女主人没听看见还是没看见,抑或是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总之,她对突然冒出来的陈攻和他的道歉没有一点反应,自始至终都像棵树似的站在人行道中央一动不动。雪纳瑞仍旧全神贯注地对树根嗅个不停。

依据人形的体态,陈攻分辨出眼前站着的应该是一个妇人。陈攻见女主人没有半点反应,想她可能压根就没看见自己,便继续向前跑去。跑出了十几步,陈攻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却什么也没看见。那个妇人仿佛根本没存在过,刚才也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一定要找出一点刚才的痕迹,那就是在身后的一片灰茫中,正翻涌着一道被自己扰了流向而打着漩儿的雾气。

浓雾、妇人、雪纳瑞,陈攻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不停地回放刚才的画面。

为什么今天会下这么大的雾?

为什么自己会差点撞上那个妇人?

为什么雪纳瑞没有叫?

这是不是老天给自己的预示?

如果是,会是什么?

也许,那什么都不是。

不想了,还是专心跑步吧。想到这儿,陈攻加大了回家的步幅。进了家门,妻子刘馨怡正在厨房准备早餐。

“婷婷还没醒?”陈攻坐到厨房中间的岛台前问刘馨怡。

“昨天看书又看到后半夜。还睡着呢。”刘馨怡从微波炉里取出一杯刚温好的牛奶递给陈攻,“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

“没问题。”陈攻接过牛奶,“出国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五年之后,美国肯定又多一个船长。”说罢,陈攻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牛奶。

刘馨怡低头忙着做三明治,看也不看陈攻,“什么船长不船长的,想想行了。你没看见现在的市面上,船长比船还多呢。”做好了三明治,刘馨怡端到陈攻面前。

“在家当不了船长,我就到船上去当。”陈攻拿起三明治狠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说道:“再说了,船长的工资可是我现在的……”刚才那一口咬得太大,后边的话全被三明治噎住了。看到陈攻的窘相,刘馨怡又气又笑,赶紧倒了杯水递给陈攻,“慢点!这么大人了,吃东西还说话。”陈攻急灌了一口水,手抚着胸口慢慢地顺下三明治,等那口气儿缓上来才吐出刚才被噎住的话:“至少三倍啊。”陈攻仍旧一边吃一边说着考试计划。刘馨怡站在对面,只宽容而温情地看着陈攻,不再搭话。

陈攻一家是五年前移民到美国的。在国内的时候,陈攻是远洋货轮上的大副。妻子刘馨怡在大学任教。上中学的女儿陈婷婷乖巧伶俐。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走到哪儿,都令人艳羡。陈攻虽然是大副,但那是在船上。上了家庭这条船,陈攻连个二副都没混上,直接被宝贝女儿贬成了水手。在家里,女儿是船长,大副是人家刘馨怡的。可是,船长和大副的方向感和掌舵的技术却十分地不灵光。每逢全家租游艇出海的时候,船长和大副总为船该怎么打方向而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这时候,作为水手的陈攻总是手把船舵看着眼前的大海,一脸郁闷。雌性动物,天生地没有方向感。刘馨怡在铁皮船上是没什么方向感,但是上了家庭这条船,对方向的把控简直到了独断专行的程度。害得陈攻对家里的事从来没说了算过。

刘馨怡曾在美国做过一年的访问学者。在一次聚会上,刘馨怡认识了几个留学后留美的朋友。学而优留美者,都是人中龙凤。在国内,刘馨怡也是别人眼里的龙凤。可现在,自己俨然成了这些人眼里的一条草鱼。龙凤遇上草鱼,要是不给草鱼一点训诫,那何以显示自己的龙凤身份?龙凤的训诫自然隐晦优雅,他们不直说龙门危险难跳,只说做条草鱼也挺好,还讲了些羡慕草鱼的自由自在的鬼话。

真是岂有此理!这不就是说我刘馨怡还差得远吗?刘馨怡着实被龙凤们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刺激到了。刘馨怡是什么人?别人羡慕她,可以;让她羡慕别人,没门。谁比她强,她就要超过谁。陈攻称她是“风火佳人”。

不就是留在美国吗?不是难吗?你们能留下,我就能留下。

刘馨怡一回国便对陈攻叫嚷着要移民,要活出自我。移民也就罢了,还什么“活出自我”。这分明是在国外中了什么邪了。陈攻急问为什么?

刘馨怡的回答斩钉截铁:“人家行,我也行!”

果真,又中了“人家”的邪。对此,陈攻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刘馨怡总是这样,对自己心里的自己并不在意,但对别人眼里的自己却格外地上心。活出自我,往往是叫得越响,越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越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活着。

自我,每个人都有。如果对自我的源起认真地探寻起来,我们会发现并不是所有人的自我都来自于他的本心。有的人的自我,是对自己的遵从,是自己心里的自己。这是真正的自我。而有的人则不然,他们的自我是经过了“人家”的加工和修饰,贴上他们的姓名标签之后,再反馈到他们心里的自我。这是活在姓名下的自我,应该称作“他我”。真正的自我,是没有姓名的。姓名的作用除了作一个人的社会代号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就是对那个名字下的自我不断地进行再加工和再塑造。大多数人都是因为抵挡不住外界对自我的再加工和再塑造,最终为名所累,违背本真,失去自我。

活在姓名下的自我,也就是把“他我”当成“自我”的人,大都争强好胜,喜欢攀比,尤其爱说“人家”如何如何。拿人家来说事,难道没有代价吗?当然有。这个代价就是自我的不断弱化,直到虚无。这些人耗力费神,只为能活成别人眼里的自己。他们认为那是在“自我实现”。而实际上,他们并非是在“自我实现”,而是在“实现自我”。

现实中,大部分人都是在自我弱化直至虚无的过程中实现自我。只有一小部分人是在煎熬、忍耐和别人的不解中执着地追求自我实现。自我实现到底能不能成功?他们自己也不能肯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不论成功与否,他们都绝不会后悔。自我实现,享受的不是结果,而是中间的过程。过程中的甘苦都会给他们带来愉悦。而实现自我则不然。实现自我即便成功了,也有可能后悔。之所以后悔,那是因为当他们得到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一直努力追求的自我其实是他我,是别人眼里的自我,跟内心真实的自己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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