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明
1974年。南方某工厂。仲夏季节。车间里挂着大标语: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向林彪和孔老二的反动思想猛烈开炮!
机器轰鸣,天气闷热,工人们干的热火朝天。一位英俊的小伙子擦了擦汗,把车床关了,大声地朝旁边的人喊:“李师傅,我先走一会儿,家里有点事。”“定额完成了吗?”“完成了!”“手真快,你小子可以,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我看明年你可以带徒弟了。”李师傅低着头,边干边说,猛一转头,看见小伙子正跟女徒弟小翠眉来眼去打着哑语。“向阳,别没正经的,有事快去。”向阳扭头走了。李师傅一边擦汗一边对小翠说:“向阳这小子你还别说,聪明勤快,我带出的这几个徒弟里属他手快,月月超额完成任务。”小翠见师傅高兴,盯着他的眼说:“师傅您放心,我保证好好学,一定超过他。师傅,四点多了,我也有点事,我先走会儿。“小翠不等师傅回答可否,冲师傅挤了个眼,把线手套扔在机床边,一溜烟跑了出去。“你……这孩子。”
小翠一路小跑出了厂区,拐过一条街,远远地看见向阳正等在马路边。见小翠走近了说:“坐上吧,厂里人看不见了。”小翠满脸兴奋地坐上向阳的自行车后座。向阳问:“师傅没说什么吧?”小翠回答:“师傅好像看出点什么,一再叮嘱我注意影响。”向阳用力蹬着自行车,不到下班时间,很少有熟人,远远的有认识人过来,向阳急忙喊:“快快,有人过来了。”小翠就把脸藏在向阳的腰后,与熟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把头扭到一边。
小翠问:“师哥,这星期日上哪去玩?”向阳犯难地说:“山后净是咱厂子的人,江边吧也是熟人,没处躲没处藏的。”小翠忽然想起在山上一片小树林里,师哥向阳拉着她的手,刚要把脸凑过去,一帮人大呼小叫地走了过来,吓得他们赶快离开。在江边,他们一前一后,离的远远的,好像谁也不认识谁,见没人了,再往一块凑。天要黑了,两人不敢多呆,怕别人看见说三道四,瞎传他们作风不好。小翠边说边把手伸进了向阳的后腰,她一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肉一边笑着说:“你真坏!”“怎么了?我怎么坏了?”向阳明知故问,脸上现出了微笑,他想起上次在小树林里,他把手伸进姑娘的上衣,触碰到了姑娘柔软滑腻的乳房。
工厂家属区,简易楼一层一号。小翠满脸通红快速走进向阳家。“向师傅……”她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地揉搓衣角,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快坐,快坐,小翠,喝点水吧。”“不用了。”“小翠,你说咱这鬼地方,连个电影院也没有,没处躲没处藏的。”“是啊,可别让人看见。你爸你妈还没回来?”“还没回呢,今天他俩加班,回来的晚。”说着话,向阳过去把屋门插上了插销。“向师傅……”“小翠,我多想咱俩赶快结婚,可现在让晚婚,两人加起来得五十岁,咱俩才四十,还得好几年呢!”“我早晚是你的人,我们慢慢等吧。”向阳一把攥住了姑娘的手。
每天在一起上班,隔着一台机器,好似隔着一座大山,李师傅是他俩共同的师傅,虽然整天绷着脸,对他们却如同孩子。严师出高徒,向阳成了车间里的技术能手,小翠入厂才一年的光景,进步也很快。在车间里,只要师傅一不注意,两人的目光就会粘在一起,中午吃饭,小翠偷着摸着夹给他一筷子菜,几次约会,手还没拉就撞见熟人。22岁的年轻人欲火中烧,一把将姑娘揽进怀,一边亲她的脸蛋,一边紧紧搂抱住她。“师哥……”18岁的姑娘情窦初开,全然没了羞耻感,天赐良机,屋里没人,外人看不见,热恋中的一对情人终于有机会一诉衷肠,一解相思之苦。
还没到下班时候,家属区静悄悄的,两个年青人亲吻着、抚摸着,喃喃细语着,向阳疯了一般,把手伸进她的胸部,触摸到姑娘滑嫩凸起的乳峰,小伙子有生第一次与心爱的姑娘离的这样近,随心所欲,抚摸着她的肌肤,浓香四溢,他一下把她油渍麻花的工作服撩了上去,将她按倒在床上。他火速脱去衣裤,全身赤裸,往下扒姑娘的裤子。小翠一面轻声说:“别,别,师哥……”一面却合作地解开裤腰带。
突然,窗外一道亮光,昏暗的小屋里如同一道闪电,挂在窗户外的竹帘被人掀开,一个惊愕扭曲的面孔出现在玻璃窗外,这人显然被向阳惨白的屁股和下面那个露着一对乳房的姑娘吓坏了,禁不住大声喊了起来:“你,你们……”
第二天,工厂办公室,一位中年工人向厂革委会检举揭发昨天看到的一幕。“主任,我昨天刚下班,想上向阳家借点煤球,我撩开他家外面的窗帘往里看有人没人,好家伙……”
向阳耍流氓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厂区,革委会对这个突发事件十分重视,及时召开全厂大会,痛批向阳的资产阶级思想,勒令停职反省,小伙子痛哭流涕,书面检查了好几次,小翠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几天没敢上班。
这一天,有人把小翠叫到厂办公室,除了革委会成员悉数在坐,还有车间主任和李师傅,领导严肃地对小翠说:“你一个小姑娘家,什么都不懂,不要上了阶级敌人的当,你把那天的细节给大伙说说。”小翠一语不发,只是哭。几个领导抽着烟等了一会,见她哭哭啼啼没个完,众人愁眉不展。车间主任说:“我说句实话,平时向阳和小翠表现都不错,没想到出这事。”李师傅说:“是呀,他俩都是我带的徒弟,我有责任,思想教育不够,要不这样吧,主任,先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写个检讨。”领导班子主任一听这话马上急了,“哪还行!你得把这事前因后果给我写清楚,一是一,二是二,是不是向阳要强奸你?你为什么去他家?你们是第一次还是以前就有?明天还要开向阳的批判会,至于你吗,要看你的行动,认识错误的程度再定。去吧,去吧,就知道哭。”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如火如荼,厂里除了批判厂长、书记、老局长等走资派,多了一个批斗对象,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的典型,让人们津津乐道的流氓犯。向阳被停职反省,每天低着头上工厂接受批判。他从车间里穿过,看到李师傅的背影,唯独不见小翠。
晚上,挨过批斗的向阳闷闷不乐,有胃溃疡的老爸破例喝起了闷酒,不知不觉,酒喝多了,话也多了。“你小子长这么大没给家里惹过事,上班也不错,能干,我们都放心,谁知道蔫人出豹子,惹出这么件大事来,不过小子,老爸我理解你,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子还真有眼光,小翠那姑娘不错,在你们厂子里数一数二的,长的好看,脾气又好,你就是急了点,人家刚学徒。唉,老爸年轻时也跟你一样,记得跟你妈刚结婚那时候,入了洞房,你妈死活不让我碰,衣服都不脱。我这一夜猴儿急猴儿急的,第一天过去了,第二天第三天都如是,我可就急的,你妈是积极分子,要求进步,我得想法子。抗美援朝那时候上战场前得写保证书,我就跟要打仗似的,写了份保证书,‘我发誓,保证为解放亚非拉人民奋斗终身!’小子,你还别说,这个堡垒还真攻下来了。”老爸喝了一盅又一盅,“贞操这玩意比什么都重要,儿子,你把小翠毁了,把自己的一辈子也搭进去了。唉,看把你妈急的,吃不下睡不着,你没见左邻右舍,单位上上下下,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让我们怎么见人!”
厂革委会办公室。向阳理直气壮地狡辩,“我们是自由恋爱,她情我愿。”主任一拍桌子,怒斥道:“你作为一名肩负国家重任的青年工人,连最起码的无产阶级道德观、世界观都没有!如果允许资产阶级腐化思想任意侵蚀,危害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庭一个单位,会损害国家的国际声誉!再说了,你们没到结婚年龄,没成两口子就能乱来,乱搞男女关系,厂子不就乱了吗!你还不端正态度,看来人民内部矛盾必然升级为敌我矛盾!”领导对向阳说:“你的事犯大了,得交上一级组织机关处理。”向阳扑通跪下,再也不敢犟嘴,哭诉道:“主任,求求你们高抬贵手,那怕让我挂着‘流氓犯’的牌子多批斗几回!”
死硬的向阳态度突然变好了,真诚地悔过认罪,希望组织上给自己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可是,革命群众联名上书,绝不允许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丰硕成果,绝不给流氓犯一丝喘息之机!革委会顺应民意,开除公职,判处向阳三年徒刑,押往偏僻的劳改农场。
三年后,向阳剃着秃头,一身蓝制服,背着简单的行李回来了,他推门走进家,屋里只有老爸一人。“爸,我回来了。”“嗯,”“我妈呢?”老爸的眼圈突然红了,他步履蹒跚,挪到桌边,指了指桌上摆着的像片。“啊!我妈怎么了?”“你妈,你妈……”老人哽咽失声,“你妈跳河自杀了,她受不了了,她一辈子要强,她受不了了。”向阳再也忍不住,一步蹿到桌旁,把妈妈的遗像抱在怀里,“妈,妈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向阳妈死后不久,一个姑娘半夜悄悄地走进同一条河流。她望着滔滔江水,流着泪,自言自语,“向阳,再也见不到你了,他们让我交代你强奸了我,没有,我至死不从,我今生今世永远是你的人!”
1985年,医院病房。向阳老爸病入膏肓。“爸,你好点了吗?给您带来点饭,起来吃吧。”“向阳呀,什么都不想吃,吃不下,你不用管我了,老爸看来快不行了,就让我早点找你妈去吧。”老人说着话掉下几滴眼泪。“向阳呀,你三十好几的人了,别老想着小翠了,那姑娘一走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还活着没有?”“爸,没事,我一人过挺好。”“向阳呀,我就不放心你,抛下你一人,你妈在天上也不安心啊!”“我知道,爸。”向阳强忍着眼泪。“上次托李师傅介绍的那个寡妇,虽然比你大几岁,我看挺好。”“爸,人家不乐意。”“我见着李师傅托托他好好说和说和。”向阳一边抺泪一边说:“爸,您放心,我一会找李师傅去,说好了马上就结婚。”“好,那就好,那我和你妈就闭眼了。”
新婚之夜。桌上摆着老两口遗像。向阳闷闷不乐,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在里屋哭闹,新娘哄好孩子,胆怯地望着他,“外人怎么净说你是流氓犯,我就搞不清,咋个流氓了?”向阳冷冷地说:“你要怕我耍流氓就离我远远的。”说完话,从里屋把自己的被子抱到了外屋,放下被子的一刹那,又想起了就是在这张床上,他和小翠。
向阳家。女人把屋里归整得干干净净。晚饭后,媳妇对向阳说:“我看人家做小买卖不少挣,要不咱也开个小卖部,省得你整天到处打临时工,又累又挣不了多少,还净受气。”“好吧。”
向阳家从窗户开了一个门,屋里是小卖部,向阳怕见人,只管蹬着三轮进货,女人在家卖货,态度和蔼童叟无欺,日子逐渐有了起色。晚上,媳妇炒了几个菜,让向阳喝啤酒,睡觉时主动把他的被子抱进了里屋,叮嘱孩子“儿子,今天你睡外屋啊。”深夜,两口子躺在一个被窝里,媳妇紧紧地搂着向阳,不断地亲他,“你是好人,我再也不说那几个字了。”向阳却用手捂着脸,大叫一声“小翠!”痛哭流涕。
数年后,一天下午,向阳进货回来,屋里不见一个人,他悄悄地拧开儿子的房门,见儿子赤身裸体,与女朋友躺在被窝里,儿子气急败坏地穿上衣裤,出来质问老爸,“爸,你怎么也不敲门!”向阳愤怒地扇了儿子一记耳光,“你他妈混蛋!”儿子捂着脸,大声怒吼,“你凭什么打我!我们搞对象呢!不是耍流氓!”
“流氓”这个字眼触痛了向阳,他抱着头痛苦地瘫坐在沙发上。
儿子一发不可收拾,“你是我爸吗?我是你的种吗?从我记事起,就没见你理过我妈,从来不和她一个屋子睡,我是谁的儿子?你告诉我!”
向阳媳妇走进来,听到儿子的质问,严历地对儿子说,“宏伟,不许这样对你爸!”
2014年,向阳的儿子与女朋友一起在家看《非诚勿扰》,“你看,你看,这个多帅,”女朋友大声指点着,“你说这个有人留灯没人留灯?”“这个肯定没问题,高富帅呀。”“你要长这样多好,不帅个高点也成呀。”两个年轻人无所顾忌地打情骂俏,见老爸走了进来,儿子打招呼,“爸,你回来了?”“回来了,”说完走进里屋。“你看,你爸得有一米八几,你怎么不到一米七呀?”
十六、
中午,炒好菜,摆上啤酒,老两口坐下吃饭,老伴说:“别生这孩子的气了,太不懂事,惯的没样,现在年青人都这样,没法子。”向阳喝着酒,打开电视机,正在播放《非诚勿扰》,光头主持人幽默睿智与嘉宾主持配合默契,妙趣横生,二十四位漂亮的女生对自己的恋爱史侃侃而谈,近乎炫耀般展示曾经交过几个男朋友,同居过多少年,有一个声称绝不发生婚前性行为的女生,成了怪物,大家嘲讽的对象,主持人毫不客气地说,她是没尝到滋味。向阳想,对,爱情的滋味,一个人也许终其一生只有一次。电视里大家都在调侃坚守贞操的女嘉宾,传统女性成了另类,让人担忧永远嫁不出去。主持人说她是没有碰到真正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到那时一切清规戒律都不存在了。
中午,菜还没炒好,向阳打开啤酒,打开电视,赶紧搜索《非诚勿扰》,他对老伴说,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女生让人领了没有。《非诚勿扰》的音乐轰鸣着,笑声一片,他忽然楞了神,一个姑娘那么像小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边吃一边看,菜都凉了。”“噢,噢,”听了老伴的话,他赶紧用手抹了抹眼角不知不觉渗出的泪。吃完饭,老伴劝道,“苦了这么多年了,你也出去旅旅游,散散心,咱家又不是没钱,这孩子就由他去吧,爱结婚不结婚,甭管他。”向阳感激地望着老伴,“是我不对,不怪儿子。”
晚上,老妈做了一桌子菜,招呼儿子和女朋友吃饭,儿子对女朋友说,“晚上别走了,我爸不在家,没人管,随便。”老妈说,“你爸说了,都是他不好,他偷着跟我认错了。”“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爸什么时候开通了。”“宏伟,别怪你爸,他苦了一辈子,你们哪知道呀。”“妈,到底怎么回事?我爸从来都是一付苦瓜脸,整天不高兴。”“唉,有些事我也说不清,你爸整天写呀写的,没事你们看看那些日记。”
星期天,做好了饭,还没动筷,儿子望着老妈,忽然掉下了眼泪,“妈,我爸怎么那么倒霉呀?他这一辈子是怎么熬的呀?您是怎么熬的呀?”老妈也抹了泪,“那不是文化大革命吗,有什么法子,人家说你是流氓就是流氓,你爸是好人啊。”“妈,我知道了,你让我爸去旅游,其实是让他去找小翠。”“唉,你爸欠人家的呀,他夜里作梦经常喊小翠小翠的,这个疙瘩不解他永远不踏实啊,再说了,一个大姑娘家为了这点事还不知是死是活。”
向阳旅游归来,家人也不细问,他只含糊其辞说去了趟内蒙。儿子和女朋友同居,木已成舟,老爸也不再反对。中午照旧看《非诚勿扰》,看到长得像小翠的姑娘不在了,向阳怅然若失。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儿子的婚事,向阳内疚地说,“这几年房价涨的历害,咱们作这小买卖挣不了多少钱,买房还差点,结了婚还是一起住吧。”儿子不知怎么学乖了,“爸,没关系,我跟小刘早商量好了,咱们就一起住,我知足。”老妈说:“宜早不宜迟,最好今年十一就把事办了。”“不!”儿子坚决地说,“我有一个心愿还没实现,我一定要找到那个阿姨!”老妈老爸互相望望,心照不宣,儿子激动地说:“不找到阿姨我绝不结婚。”
一年多的时间里,儿子厂里厂外,街坊邻居四处打听,在老态龙钟的李师傅那里意外得到了消息,说小翠几年前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人去了内蒙。跑到派出所调查,民警说她的户口没迁走,人不知道去了哪。
“爸,妈,小翠阿姨要回来了。”晚上当儿子把这个好消息一宣布,老爸老妈都楞住了。还是老妈先说话,“好,那就好,那就好。”儿子说:“是这么回事,李师傅给我打电话,说小翠阿姨要回来迁户口,明后天就到。”
对象小刘说:“我妈刚给我打了电话,她也要来了,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为了给小翠接风,老两口特意找了家上乘的酒店,定了个单间。
三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聚到一起,悲喜交加,唏嘘不已。不多一会,向阳老伴找个借口,“你们先说着话,我去买些水果。”开溜了。
小翠望着向阳,突然激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师哥……”向阳上前一步,紧紧攥住她的手,老泪纵横,“小翠,我对不起你呀,对不起你!”小翠扑到他怀里,“师哥,别说了,别说了,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下班了,宏伟和对象走了进来。向阳刚要介绍,“这是......”小刘突然开口叫:“妈!”
“啊!”向阳惊呆了。
向阳老伴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听到小刘叫妈,望着小翠,头晕目眩,轻轻说一句:“作孽呀,”昏倒在桌旁。
四十多年前的一幕倏忽间出现在眼前。
向阳被逮捕法办,向阳妈受不了民众的冷嘲热讽,受不了“流氓犯家属”这个飞来横祸,在一个漆黑的雨夜投江自尽。小翠怎脱得了干系,破鞋烂货,女流氓,资产阶级臭小姐,什么难听的话没有,工厂革委会商量,如果她拒不承认向阳强奸了她,就要开除公职。天黑透了,小翠也走进了那条江。当她的身子完全淹没在水里,住在江对岸,没白没夜替人捞尸的光棍老余头发现了她,把她捞起来,扛回了家。
老余头大她二十多岁,个子不高,满脸横肉,没有正经工作,突然遇到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当夜就强奸了她。小翠被冰冷的江水泡得麻木了,思想也麻木了,走投无路的她没有反抗,没有吱声,默默地接受了这桩奇耻大辱。这就是命,老天爷都嫌她,不收她,她认命了,过不多久,干脆与老光棍登记结婚。小翠到处做临时工,勉强糊口,老光棍有了钱就买酒喝,喝多了不是打就是骂,有时候性起,当着众人的面,把她拖进屋,也不关屋门,扒光了衣服,与她干那事。将就了一年半载,小翠怀孕了,生了个男婴,生活的拮据让老光棍时不时暴跳如雷,小翠知道如不逃出虎口,只有死路一条。
有一次,趁着老光棍接连几天出江替人捞尸,小翠把孩子送给一个不生养的人家,按照朋友的指点,远走内蒙寻找生路。天无绝人之路,在内蒙一家煤矿,小翠打零工,遇到个大他不少的鳏夫,那人虽然家里穷,但诚实肯干,待小翠不薄,小翠也就一心一意跟他过起了日子。这几年听说老余头命丧黄泉,小翠在内蒙这边日子过的越来越好,她就有了把户口迁来,名正言顺再也不当黑户的念头,听说自己家的闺女在这边搞了对象,顺便看看。
晚上,卧室,向阳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泪对老伴讲起深藏在他心中几十年的秘密。“都是我造的孽,我不是人!那天快下班了,我把小翠叫到家,人家还是黄花闺女,我就想干那事,我脱的一丝不挂,我把小翠的衣服撩了上去,不顾一切,往下褪人家的裤子,忽然,窗帘开了。那时候家家都在窗户外挂着竹帘,有人掀起了竹帘,大声叫了起来,我们吓得要死,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干呀......可谁说的清,厂子里斗走资派,斗地富反坏右,批林批孔 ,还要斗我,我是流氓啊,坏分子啊,街坊邻居指指点点,我妈一辈子好强,她受不了呀,我害死了老妈,还差点害死小翠,我就这样当了一辈子流氓。”向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老伴如梦方醒,抱着向阳的头,“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酒店里,婚礼如期举行。在给父母捧茶、改口的环节,向阳老伴突然站了起来,“小翠,小翠,你过来,你坐在这儿!”她指了指自己的座位, “叫她妈!”她冲儿子说。
向阳拽了拽老伴的衣角。
儿子焦急地问:“妈,你怎么了?”
向阳老伴领过小翠,告诉大家:“二十多年前,小翠把儿子送给我抚养,今儿大喜的日子,我把儿子还给你。”
小翠:“大姐,你才是他的亲妈!”
众人愕然,“那他们是兄妹?”
小翠含着泪哽咽着说:“姑娘是我后老伴的亲闺女,她妈生下她就死了,没有血缘关系。”
“爸!”,“妈!”新郎新娘由衷地对四位老人叫道。
向阳平生第一次当着众人搂着老伴的肩头,小翠搀扶着自己的老头子,四个人幸福地笑了。
(全剧终)
2017、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