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
·黎 京·
也是巧了,前几年在网上留连,是想找到更多的关于蒙古民族的资料。那时也不为了写什么,就是好奇。毕竟在草原生活过了六个年头,喜爱蒙古人。尽管前面有个成吉思汗,可是却怎么也与现在的蒙古人联系不起来。那时无意中找到了《蒙古族族源新考》,尽管老花眼看久了会头晕目眩的,可还是坚持把全文看完了。还有也是对原始民族的图腾很好奇,想探究蒙古民族的图腾。后来在看金庸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时,才知道契丹人在在胸口上文身的图案是条苍狼,只不过是部武侠小说,毕竟也当不成真实。而契丹与蒙古民族好像也是两码子事。其实我的好奇只不过如同浩瀚草原上一根微不足道的小草,草原的广袤和深奥也许我穷最后的余生也只能看到些皮毛。
一部《蒙古秘史》也许能够解开我的困惑——特·官布扎布等人翻译的一部历史巨著。
看到译者的一段序言。其中的一段话好像把一切都说明了:
蒙古人来自哪里?他们的祖先究竟是谁?关于这一点,一句明代译文似乎影响了人们几百年的认识。不知什么缘故,明代译者把本为:“成吉思汗的根祖是苍天降生的孛儿帖赤那和他的妻子豁埃马阑勒”的句子译成了:“当初元朝的人祖,是天生一个苍色的狼,与一个惨白色的鹿相配了。”由此,人们就把蒙古人与狼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从而又提出了:“我们是龙的传人还是狼的传人?”的荒唐考问。孛儿帖赤那与豁埃马阑勒二词的汉译对应词虽然为苍色狼和白色鹿,但是把它当作人名(本来就是人名)来理解的话,关于《苍狼白鹿》的蒙古人之起源传说,也就不再成为传说了。
也是一个翻译上的错误,造成了很多人对蒙古民族的误导。在考证一些历史疑团时,本应该是对历史负责的,妄自揣测,或者是盲目轻信都会使错误扩大。更何况还要被一些利用历史来进行欺骗的人加以利用。
苏日巴达拉哈著的《蒙古族族源新考》里,也有对苍狼白鹿的记载:
清朝皇帝为了拢络和统治蒙古民族,提出了“满蒙同源论”。谁都知道,满洲是女真部族,女真源于肃慎,肃慎是我国东北长白山区的古老民族。蒙古是我国北方斡难河畔蒙瓦部的先民,曾以“蒙陈”的称谓出现在《隋书·铁勒传》。“没歌部”的名称见于《魏书·序纪》。“没骨人”的角色刺杀了秃发树机能。“木骨闾”(蒙古勒)的儿子“车鹿会”(石头儿)建立了以蒙古人(蒙古人当时是高车民族中的一个部族。)为统治中心,以高车民族为基础的柔然汗国。与女真迥异,和满洲各不相同,天各一方,风俗各异,语言不同。清代学者皆知其否,谁又敢冒死以驳清帝之论呢?蒙古学者萨岗彻辰借佛教之三十三天界,隐喻蒙古民族源于天国之说,否定清帝的谬论,引伸为印度——西藏——蒙古和系列关系,变图腾“孛儿贴赤那”(苍狼)、“豁埃马阑勒”(惨白色鹿)为人名,埋没了民族形成年代的证据,使读者产生了错觉,误以为蒙古民族来源于印度——西藏。
这里与上面特·官布扎布所说似乎矛盾,好像孛儿贴赤那(苍狼)和豁埃马阑勒(惨白色鹿)是图腾不是人名。
在其后的文章里也确实提到了图腾:
狄族中之高车、突厥、蒙古皆以“狼”为标志。这些标志受人类的尊敬崇拜,就是今天所说的“图腾”和“图腾崇拜”。这些标志、图腾,人类的子孙们为了表示尊崇和怀念,随着时代的变迁演化出很多的动人神话,以示其族来历之不凡。有的人还把最显赫的皇帝、可汗、单于、天神、圣女等附丽其间,以示祖源之崇高神圣。
近来有些蒙古族同胞对本民族崇敬的狼图腾大为不满。他们认为,狼之为物,危害人群,其性凶残,不应用做部族标志,崇拜之图腾。
古今之狼不变,狼的习性亦无变化,惟狼所处的环境,则古今大异,狼与人的关系古今亦不一样,人对狼的看法,也就有古今之别。
太古时代生物繁茂,资源丰富,狼猎取的动物,遍地皆是,不需要侵犯有自卫能力的人。即使人类发展到狩猎经济阶段,狼也不侵犯受人保护的少量牲畜。人类看到的狼却是机智、勇猛、护群、爱仔、不争食、不互斗,配合默契,围斗凶兽猛兽,轮番作战,各有分工,似有指挥者也。原始狩猎人群吸收了狼的优点,以狼为师,自然要产生对狼的尊敬崇拜,以狼为氏族标志和部落的图腾也就不奇怪了。后世自然环境发生了变化,生态失掉了平衡,人类突飞猛进,进入了畜牧经济,饥饿的狼自然不会再选择家畜或野牲,也不会舍易而就难。从畜牧经济开始,狼就被人视为破坏畜牧业生产的灾星害兽了。尽管如此,人类对狼图腾的崇拜,依然如故,甚至更加神化和美化了。我们对狼图腾的崇拜,应有全面的认识。尊狼拜祖是图腾崇拜。人自是人,人不是狼的后代,狼也不是人祖。
在这里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分界,也就是对狼的界定。正如上文说到的,狼与人的关系在历史演进中的变化。而就在这种演进中,对狼图腾的认知也随着历史在发生着变化。如果只是简单的把远古时期的狼图腾用在现代,来证实弱肉强食的低等动物本能也适合于现代人类,而且还要学习狼的原始本能,只能说是人类的蜕化。如果我们能够看到这段话:古今之狼不变,狼的习性亦无变化,惟狼所处的环境,则古今大异,狼与人的关系古今亦不一样,人对狼的看法,也就有古今之别。也就比较容易清醒自己的头脑。
我不是历史学家,所以也不可能全面系统的把这段历史再现。但是可以从这些蒙古民族自己的考察中看出端倪。而草原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没有专门研究过,只能把自己在草原生活中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做个补充。也算是把我的经历和见闻写成几段小故事,供有兴趣的人阅读参考。
对狼的认识最初是在小时候听到的小红帽的故事里。在心里一直觉得狼不是个好东西。后来上学了,看了鲁迅写的祥林嫂,对阿毛在门口剥豆,被狼叼走了这段记忆很深。也就增添了对狼的恨。在动物世界里尤其不喜欢狼。可是却从来没见过狼,哪怕是在动物园里。童年的记忆里也没有狼的形象。最多是照片上那些不动的狼。
真的看见狼,是在到了内蒙草原。而我看见狼真也算是一次惊险的奇遇。记得刚下到牧业队时,我被安插在一家牧民的家里,因为内蒙古的冬天非常冷,我们知识青年单独生活会遇到很多困难,还闹过笑话。那时大家都很革命,到了草原后就想尽快与牧民打成一片。看见牧民大嫂背了粪筐去拣牛粪,自以为很容易。也是,那时看见的除了羊就是牛,粪是不会少的。尤其是在冬天,从牛肚子里出来的粪,很快就会冻成了坨,似乎遍地都是。女学生们很快就拣满一筐背了回来。牧民看了大笑,但是语言不通,虽然连说带比划的,双方谁也不明白说的是什么。等到点火做饭时才知道,冻牛粪根本不能烧,冻的梆硬的牛粪遇到火后,很快融化,满蒙古包全是烟。
我住的那家牧民是放牛的。平时没事,牛群清早自己出去吃草,天黑前,又都自己排着队返回营地。每到半夜,孤零零的蒙古包周围可以听见野狼的哀嚎,有时似乎四面八方全都是狼,凄厉的嚎叫声此起彼伏,时远时近。那种感觉就好像门外那漆黑一片的草原是狼的世界。说实话,我那时并不害怕,只是觉得很好奇,毕竟还没亲眼看见过活生生的狼长得到底是什么样子。
有时额吉(母亲)会带上我到牛群去。割下很多苇子,在牛群爬卧的地方点起一堆熊熊烈火。可能是额吉预感到有什么情况吧,烧完了那些苇子,我们再一同返回蒙古包。据说那年的狼特别多,还时常发现半夜有牛被狼咬死。
有一天,场部边境派出所的铁桩子(土木勒巴根)半夜来了,说要到牛群去打狼,我就跟了去。记得那天很黑,没有月亮。只看见满天的群星闪烁。空气中一股冰冷的气息透过鼻孔辣着嗓子。他带着我找到牛群旁边一个雪坡,把枪架在雪坡上趴在那里一声不响就像睡着了。反正我是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团漆黑。就连身边铁桩子的脸都看不见。不过还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就这样到了后半夜,也没看见狼来,可是四周的狼嚎却是似乎未减。太冷了,把人冻坏了。铁桩子说,回去吧,狼很聪明,可能是发现咱们了。白白在雪地上趴了半宿,空手而归。我问铁桩子,这样能打到狼吗。他摇摇头说,全是在碰运气。这就是我第一次打狼经历。不过直到那时没看见过狼是什么样子。也不准确,有时可以看见遥远雪际上狼的身影,可是太远了,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移动着的黑点。
后来知道,狼在一年里,只有发情时才成群,平时都是跑单帮的。草原上,尤其是到了冬天,狼捕获猎物很困难,如果成群结队,目标过大,就不能偷偷潜入羊群。再说,人的警惕性很高,时刻在防备狼的偷袭,所以狼很难获得猎物。只有单独行动机会才更多。
在去内蒙以前陆续听到一些有经验的人给我讲述狼的习性。粮食困难那些年,内地经常组织人去蒙古草原打黄羊,也遇到过狼群,一些事情是那些亲身经历过的人给我讲的。狼群其实并不可怕。他们那时是开着汽车去打狼。但是不能打前面的,一般前面的是母狼,公狼尾随其后,只要开枪打后面的,别的狼不会有什么反映,不过是跟着前面的狼逃命。要是打前面的可就糟了,因为如果打死的是母狼,狼群会转过身来拼命,人就有危险了。他告诉我,遇到狼群,只要不去攻击它们,狼群是不会惹人的。还有就是不要挡在狼群前面,那也是很危险的。都是经验之谈,我也就是听听。没想到就是因为我首先知道了这些常识,心里有所准备了,所以在真的遇到了狼群时,才很坦然,那时很奇怪,好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吧。
牛群搬家,搬到了边防站附近的沙窝子边上。那里居然还有树。不过都很矮,也不成才。倒是那一丛丛的红柳林。在沙包下簇拥着,显得很好看。
我的马分下来了,要去马群抓来,还要给牧民带回来一匹马。只知道大概方向,上午离开蒙古包就一路摸过去。草原的冬天遍地洁白,我们住的沙窝子往西走是一个淡水湖。翻过山梁是一个很大的咸水湖,据说盛产火碱。就因为离开边界太近了,所以不允许开发。再往前走就看见了营地。那边主要是羊群。到的时候大约是中午了。我找到了马倌,他跟我一起到马群很快就把两匹马套好了。其间还有一个小小的插曲。那时刚会骑马,身手并不矫健。更何况还穿了个大大的皮得勒(蒙古皮袍)。身体臃肿,行动不便。上马时,怕一下上不去,左脚认好马镫子,左手抓住马鬃,右手攀住马鞍子后鞘,全身发力,一个猛子就从马这边跨到马那边去了。从左到右还站在地上。
众人大笑,皆大欢喜。
要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去。不敢耽搁。太黑了我肯定找不到家。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马。小颠着赶路。说说好像很近,也有20多里地。冬天的太阳落山早,不到下午五点,西边就火红火红的了。冰天雪地只有我一个人和两匹马。路过碱泡子,翻过一道雪粱,就看见了淡水湖。再翻过湖那边的一道坡就可以看见营地了。就在这时,我看见前面,就是我要经过的那道土坡上有一溜黑点由南往北在移动。是狼群。那可是我必经之路。太阳已经西沉,还有不到10里的路程,要是等狼走完我再过去恐怕不行。何况那群狼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前面的狼翻过土坡进入沙窝子就看不见了。后面的从南面的小山背后源源不断冒出来。我说不清到底有多少只狼,也无法细数。
不管了,我骑着马冲着狼群走过去。依旧不知道害怕。这次是真的看清楚狼是什么样子的了。其实跟狗很像,就是嘴叉子要大,尾巴低垂,不会摇尾乞怜。狼到了冬天全身颜色是深褐色的,尤其是脊梁上几近黑色。就在我接近狼群时,后面的狼都下来,蹲在雪地上看着我。我旁若无狼,骑马穿过了狼队,感觉有点抱歉,把它们的行军队伍拦腰截断了。前面的狼队也没回头,继续走它们的,旁若无人。
我穿过狼队后,回头看了一眼,蹲在地上的那些狼巅巅的继续追赶前面的大队。再往南看,山坡后面依旧走出源源不断的狼。这是我在内蒙多年看见最多的一次狼。好像也没再听别人说过看见狼群。那些狼显然是投靠外蒙古去了。因为翻过那片沙窝子就出国了。狼不需要护照和签证什么的。
太阳落山前我赶回了营地,看见牛倌恩不合,他会说汉话,看见我第一句就是,那边有好多狼啊。显然他出去轰牛时也看见了狼群。
那年我十七岁,刚到内蒙不到三个月。也是第一次与狼近距离接触。
假如草原上没有狼的话,我们的放牧生活会简单得多。比如放羊,白天夜晚最担心的就是狼掏羊。一群羊满山遍野散开,牧人不错眼珠的四处张望,要随时发现狼的光顾。白天还好点,光天化日之下,狼还是有所收敛的。到了夜晚可就肆无忌惮了。尽管有狗在协助,可仍然防不胜防,时常发生狼闯进羊群的事情。那时我们都快神经了,坐在蒙古包里说话,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的。羊群哪怕有一点儿轻微的不安,我们都能感觉到,几个人会同时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尽管多数时候会是一场虚惊,可我们宁愿是一场虚惊,是自己在吓唬自己。没有亲身经历,亲眼看到,很难把那些感受描绘出来。当羊群发出轰隆一声响,我们奔出后看到的是羊群惊恐地站在那里,一只羊已经横卧在地上,脖子里流出鲜红的血,四条腿在不停地抽动,偶尔还会发出一声短暂地叫声,渐渐的不动了。
有时却是看见一只羊的大尾巴整个被狼咬下来,只是一口就把羊尾巴咬掉了。
下夜,每天夜里要有人专门在羊群边看守羊群。一个是防狼;再有就是夏天蚊虫特别多,把羊叮咬得根本无法趴卧在地上。那时羊会顶风走,即便是夜里,羊也会顶着风走。下夜的人就是要堵住羊群,不让羊群离开营盘。
又要防备狼来偷袭,又要围追堵截怕羊跑掉,一夜下来人简直都快崩溃了,身体疲劳还好说,最主要是精神紧张,就这样还经常被狼闯进羊群。一夜不停地围着羊群走,不停地呼喊,刚刚走到这边,狼就从那边冲进羊群。我在明处,狼在暗处,真是防不胜防。我现在还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有时会睡不着觉,一夜没睡,白天还挺精神的。很多人羡慕我,可是我知道这个滋味并不好受。话题扯远了,还是回来继续说狼吧。
有一次,折腾了一夜。天亮了,羊群也安静了。我实在太困了,就在牛车底下的毡子上,蜷缩成一团睡着了。我知道没睡多久,是自己把自己吓醒的,睁开眼睛懵住了。羊群不见了。赶快把蒙古包里还在睡觉的同学叫醒,让他们去找马,我顶着风就追出去了。刚刚翻过蒙古包后面的土坡,看见一个年轻的牧民轰着一群羊过来了。原来是他早上看见我们羊群跑了,赶快骑马过来,把羊群轰回来了。真是万幸。如果他没看见,后果不堪设想。就在过了几天后的一个夜晚。相临牧业队的一群羊半夜跑了,找到羊群后,尸横遍野,山坡上的草地都被羊血染红了。据说被狼咬死了二三百只羊。咬死羊的狼不会太多。狼非常贪婪,它咬死一只羊后,看见别的羊还活着,就会不停地追逐,不停地撕咬,直到没有一只羊还活着为止。
春天接羔,那时母狼也有了狼崽。它会找机会把羊羔叼走,回去用羊羔训练小狼抓活物。小羊羔不懂事,常常会乱跑。有时跑累了就找个土坑缩在里面睡觉。如果放羊的没看见,羊群走了,小羊还留在那里是很危险的,大多是成了狼的美餐。
尤其是到了冬天,放羊时经常看见狼在不远的地方窥视。更有甚者。一年冬天雪大,都住得很分散。我们的蒙古包和另一个女生的蒙古包相距不远。也是为了可以互相照应。一天傍晚,我骑着马,跟着羊群回营地。突然看见一条大狼闯进女生羊群。那个同学当时是牵着马,跟在羊群后面往营地走。其实那时已经看见蒙古包了。那头大狼跑进羊群就叼住一只羊的尾巴往后拉,想把羊从羊群里拉走。那个女同学就过去用手拽住了狼尾巴。狼叼住羊尾巴在拽,人拉住了狼尾巴,在夕阳的照映下显得很美。当时那里顾得上欣赏美景,我赶快骑马跑过去,用套马杆打狼。打了好几下狼才松嘴,然后跑到碱泡子去了。
草原上的牧民恨死狼了,所以只要看见狼,就会骑马去追。直到把狼追赶到远处山梁后面。我也骑马追过狼。如果是在平地上,狼还真跑不过马。我有几次都是快追上时,不敢让马再跑了。狼很狡猾。它看见骑马的人追过来了,就会拼命往滩地跑或往山上跑。滩地有塔墩,马跑进去后绊脚,就跑不快了。往山上跑的话,马驮着人,往高处跑会很吃力。速度也会减慢,也就根本追不上了。狼也被人打怕了,轻易不敢离人很近。远远的看见骑马的人就会躲开。要不是草原狼就像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我那次看见狼群恐怕早就成了狼群的晚餐了。就因为狼怕人,所以不会轻易攻击人。即使是在狼多势众的情况下,它们也没想起来。
在草原上看见狼是家常便饭,后来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了。如果半夜听不见狼的嚎叫,反倒会觉得太静了。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什么都不正常了。
那年战备很紧张,我们到边防站帮他们修洞。就是在山里挖洞。当然那里面我们没进去过,只是做一些辅助工作,就结识了一个老兵班长。他在闹情绪要求复员,成天泡病号不去工作。一次我去看他,发现他的帐篷里有两只小狼。是战士出去执行巡逻任务时挖的。他告诉我,每天夜里母狼都会找来,站在山坡下叫一夜。小狼很好玩。样子跟小狗崽子一样。那个班长说,自从有了这两头小狼,战士半夜都不敢出去,怕母狼报复。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两只小狼。后来再去小狼没了,我也没再打听。
我和狼的零距离接触也是很多在草原上生活多年的人所没有的。我敢确信,即使是当地牧民,也未必有亲手打死过狼的经历。我却有过两次。
有一段时候在宝格达山林场当通信员,经常随汽车下山取信。一次汽车刚刚离开林场场部不远,那段山路很不好走,坡陡林密。汽车开得很慢。这时看见一条狼在树林里走。好像是病了,摇摇晃晃的。司机停了车。车上四五个人每人拿了铁锹把狼围住。狼的个子不小,就是很瘦。它蹲在那里目露凶光,冲着我们龇牙咧嘴的,样子很可怕。我们举着铁锹,谁也不敢最先劈下去,怕万一劈空了,狼扑过来就麻烦了。可能是受别人影响,心里还真有点害怕。狼和我们僵持在那里很久。后来还是巴图大叫一声,首先冲过去一下打在狼头上,其他人铁锹乱砸,狼挣扎了几下就被打死了。这次看狼更清楚了,很不喜欢狼的样子。尤其是狼的眼神,阴险狡诈,无情残忍,冒着绿色的光。不像狗的眼神那样简单淳朴。其实分辨是狼还是狗,只要看眼神就全清楚了。树林里的狼与草原狼是有区别的。树林里的狼攻击人类的几率要大于草原狼。主要因为树林里的猎物要比草原少多了。狼在饥饿时往往更容易铤而走险。
过了春天,天气转暖。我要从林场返回牧场。是跟边防站当兵的一起走的。由于道路泥泞,根本没有汽车来,正好边防站搬家,我们就搭他们的牛车,走了两天才到牧场边上。那天很早就拆了帐篷,离开宿营地不太久,我就要单独步行回牧业队。那里叫73公里,好像是以界桩起的名字。要走回牧业队还很远,大概有十几里地。中途还要淌过一条小河。我扛着简单的行李,拿着根木棒,便走边玩。初夏的草原开满了各种野花。我随手摘了很多,也根本叫不出名字来,反正是红红黄黄的一大把。举起来看,以蓝天为背景,很是绚丽。正在自我陶醉中,还外带有些忘形。突然,从身边的草丛里跳出一只金灿灿的长毛大狼,舌头伸出老长来,夹起尾巴就跑。我和狼都吓了一跳。它把我吓着了,我也把它吓着了。毕竟狼就是狼,毕竟狼还是被人打怕了。狼开始拼命逃走,它淌过小河后奔跑速度减慢,还不时回头看我,后来消失在茫茫草原上。这头狼的颜色很好看。通过这次我才知道,夏天的狼颜色反而比冬天要浅。一身金灿灿的黄毛,非常好看。
我与狼之间的事情并没有结束。那时好像狼就认准了我,别人下夜时它们不来,只要是我下夜,经常半夜有羊被狼咬死。我整夜整夜的围着羊群转,一喊就是一夜,可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在夜幕的掩护下,我根本不可能发现哪里有狼的存在。我很怕下夜,怕夜里狼闯进羊群。有人开始说风凉话,说我不负责任。那时真是有口难辩。后来索兴也不分辨了,他们爱怎么说由他们去了。
一个深秋的夜晚,又轮到我下夜。记得很清楚。天似乎发着微黄,反衬得草原也显得满目枯黄。虽然是黑天,可是有月光,朦胧着的月色也是黄色的。吃完晚饭,我走出蒙古包。狼一般上半夜不会来,都是等下半夜,尤其是天快亮时才来。那时人困狗乏狼精神,它们会乘机潜入羊群边上,然后凶猛地扑向看准的羊,一口咬下去,然后就跑。其实即便是把羊咬死了,狼也得不到一块肉,可在它的本能促使下,还是要来的,还是要冲进羊群把羊咬死。
我走出蒙古包后,拉了一块毡子,走到羊群旁。秋天下过霜后就没蚊子了,羊群不会跑走,上半夜可以放心,如果能够打个盹更好。有三条狗看着羊群,这时狼来的可能性比较小。我把自己裹在毡子里,身上还趴着一条狗。只要有狼来了,狗可以看见,我睡了都没关系,狗只要一冲出去就把我弄醒了。不过我还是尽量不睡,只是在养精蓄锐。
迷迷糊糊的,身上的狗突然狂叫起来,愤怒地冲向黑暗。另外两条狗也跟了过去。肯定是狼。我赶快钻出了毡子。那时天气还不是很冷,刚下过的雪也化了。我没穿好皮得勒,只是披在身上。这时看见三只狗在追赶什么动物,都是黑影也看不清。也不知道怎么了,三只狗居然把一条狼追进了羊群。那狼拼命把头往羊腿里扎,可能是怕被狗咬住。羊群被这四个家伙闹得大乱。我也有点紧张,赶快到牛车底下找到事先放在那里的一根山丁子木棒。
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过(也是最后一次),忙乱中我犯了一个大错误,也是最忌讳的错误。当狗和狼打架时,最忌讳的是人在一旁大喊大叫,如果人不出声,狗一旦把狼按倒在地上,那狼就会四脚朝天躺在那里装死。可是只要人一喊,狼马上会拼死挣扎,还会跟狗搏斗。我喊了,大喊大叫。本来已经被狗咬住的狼,突然翻身从狗嘴里挣脱出来,跑到蒙古包另一边。也就在同时我意识到自己犯忌讳了,到蒙古包外让睡着的人起来,他们有枪。然后我闭住嘴,不发出一点声音。狗还在与狼搏斗,再一次把狼按倒。一条狗咬脖子,一条狗按住胸脯,还有一条小狗,咬住了狼后腿。它们配合得还满不错的。
我走过去,一声不响,用手把咬狼脖子的狗推开,那狼还四脚朝天的装死。我举起山丁子木棒,照准狼鼻子狠狠打下去,狼全身震了一下,我没等它缓气,第二下,第三下。狼不动了。三下子狼被打死了。这时蒙古包里的人才拿了枪出来。鼻子是狼最弱的地方。如果直接打头,狼不会有事。狼的头非常硬,不怕打。只有鼻梁子致命。
我在草原那几年,半夜里把冲进羊群的狼打死的事只此一家。也有狼进羊群的事情发生,但是都让狼跑掉了。
这就是我最近距离与狼接触的事情。现在草原狼没了。据说79年一场大雪过后,狼从此在那片草原上绝迹了。那时我也早已离开草原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