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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
孤独是一片阴冷的雾气,生于内心看不见的地方。自时间初始以来。
静记忆中的孤独是从四岁多回到父母身边开始的。一个整天被锁在家里的幼小孩童的单纯的孤独。妹妹小丽要在几年之后才出生,年龄的差距也定格了姐妹间的距离。当时那个家和静后来有过的几个家都已经陆续掉进时间的缸里被腌制成一种叫作“回忆”的东西。依稀间那个大院里有一些楼房,至少两栋或者一群。至于楼房的颜色,推测起来该是时代灰吧。他们一家三口住在尽前头一栋的二楼上。楼前有一排盖着油毛毡的低矮工棚。更远些的围墙根下面(也许没有围墙)是一片菜地。母亲似乎也在那里抢占了一小块地,种了些豆角茄子之类的蔬菜寥补家用。当然这些记忆未必靠得住。
一进家门正对着一条窄窄的过道。过道左边是带着阳台的厨房,一间很小的厕所紧临厨房。过道的尽头有一间小卧房,奶奶的卧房,当奶奶来同住的时候。右手边的卧室大些,估计也不是太大,一张铁架双人床占据了半壁江山。靠墙挨着床的是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一只造型普通的闹钟,一只偶而来客才作势要打开的旧绿铁皮茶叶盒,一只插着褪色塑料花的花瓶。桌上的玻璃板下压着一些照片,黑白的和一两张上过色的。照片的尺寸都不大,不大分辨得清人的眉眼。挨着桌子的是一个手工打制的粗糙的大衣柜。这寥寥的细节居然被记住,是因为后来长大一些的静领到了擦屋子的任务。那些东西早已消失,只存在在静的记忆里。那个小小的静又在哪里?怎么知道她长成了静如今的模样?说不定在每一天的深夜里,一个陈旧的静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身贴着窗缝飞出房间飞向黑黢黢的旷野没入闪着幽光的岩石的缝隙中。一个新的静接过记忆密码,悄然来到床榻上。如此,前尘往事一笔勾消。
正对着卧室门的墙上有一扇窗,窗下摆着吃饭的方桌。这张饭桌忠诚地扮演了沉默的监护人,为静支撑起那段寂静时光。一本名叫“未来战士”的书,一副花花绿绿的跳棋,一副军棋。这些是静的全部营生。静像一个摩挲财宝的守财奴在每一天的很多个时辰里全身心地摆弄它们。军棋是用真正的木头做的。每一枚都有自己独特的花纹,当然在另一面还有相应的官职,显出十足的个性。偶有父亲的同学来串门顺便陪静下上一盘,总会感到惊奇,“下不过她。她能(从背面)认出每个子。”静的脑袋瓜也纳着闷。她每天坐在桌边左手PK右手,棋子们就是她的小伙伴,不该认识它们吗?在很久之后回想起来,这左手下右手的游戏似乎暗含某种神秘的隐喻:我不是我而是我的对手,我的对手就是我,我对别人的不公平也是对自己的不公平。我赢了的同时又输了。。。
一道隔音的墙从世界中辟出一片寂静的小世界。这寂静自此在内心扎根。
天黑以后静就该睡觉了。应该是父母安顿她早早上床,然后出门留下她一个人。静从来没有试图求证过这段记忆,免得那种彻骨的寂静的感受摇身变成想象。天很黑房间里也很黑,没有依稀的亮光连黑影也没有。夜晚的黑很酷,空荡荡地充溢着。八点钟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从来没有误过时辰。而“国际歌”的旋律是在节目开头还是结尾响起来倒是忘了。播报的女声永远不疾不徐清晰有力,和那年月刻板的时间一样笃定沉着。这是整个世界里唯一的声音。它寂寥地回荡在夜空之中,仿佛不是为了带来陪伴而是为了渲染找不到同类的形单影只。
八点半,熄灯号响了。静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她还不懂日子里那些需要填充的空隙叫作“孤独”,
8/12/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