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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荒
应该是大年三十那天,老公发来信息说苏珊明天回国,问我能不能陪她去买点口罩和消毒纸巾之类的东西。苏珊是一个老公不很相熟的朋友,临时过来出差。我立刻回答“我陪她去”。那两天关于冠状肺炎的风声开始紧起来,一颗心也随之悬得越来越高,巴巴地想着能有机会为国内的人做些什么。我们在Homedepot一共买了八盒口罩,其中苏珊五盒。我们买的三盒也拜托她带回去寄给老公的父母哥哥妹妹一家一盒。老公本来想给家里带六盒回去,被我拦住了。苏珊自己的东西已经超带了一个箱子,不好意思给她添太多负担。我经过北京的SARS,知道这样的时候只要没有感染,最好的防护是躲在家里不出门。口罩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临时备用而已。不过后来我为此很是后悔。那三盒口罩到今天家里还没有收到。哥哥发信息问过几次,可想有多么急切。
那时老公的校友群里也在募集口罩,说有专机运回国内。我说我们也买点寄去表示一点心意吧。老公兴趣不大。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们和身边的朋友们几乎都捐了钱,还凑起来办了一个yard sale义卖。这些年过去大家的心被郭美美伤得透透的,再没有当初的热情。不过有时候我会想起类似诺兰导演的大片《敦刻尔克》里面的场景。当几十万英军被阻在敦刻尔克无法穿过英吉利海峡回家的时候,成百上千的渔船出现在海面上。它们就是回家的希望。我始终相信推动世界的力量是民意。民意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山脉一样的寂静,让人忘记它的力量。而一旦它开始涌动,一定会带来改变。
又过了两天我才想起来小新回学校的时候应该给他备点口罩。万一局势失控,他说不定还需要坐着飞机逃回家来。我本来指示老公买两盒口罩,小新又想到国内过来的同学,算了一下最后决定买四盒给小新带走。结果是,老公很没用地空手而归。口罩恐慌比病毒传播更快。微信群里朋友们也开始发慌。最急的是阿萍,因为她女儿的钢琴老师说,如果咳嗽必须戴口罩才可以去上课。这时候我开始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如果陪苏珊那天我囤上二十盒口罩,此刻大方地拿出来分派,那该有多么豪气万丈。
这番关于口罩的碎碎念源于前两天在城里看到的争论。一位网友应朋友之托在当地“扫荡”了三百只口罩寄回国内。本以为的义举,却被很多网友质疑全然不顾邻人需求给海外华人带来负面影响。我的口罩经历恰好二者兼有。一面是尽心帮助娘家的热切一面又在体会由这种热切给自己带来的不便。恍然之间,我成了自己的因果。又似乎我分身成争论的双方,左看看右看看,分不出谁对谁错。正所谓万事万物不在心外,我没有做的不等于我不会去做。各人的差别只在情势不同所处位置不同而已。而偏偏在现实的故事中,这“我”和“我”之间竟然有水火不容之势。
我刚刚把尼尔唐纳德的《与神对话》第三集重读了一遍。在书中,(尼尔的)神说,“你们会竭尽所能去帮助你们的同类,但要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你们将会先顾自己。甚至不惜让别人去死。实际上,你们不但会见死不救,如果你们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为了自己和亲人的生存,你们还将残杀别人,主要是那些‘弱者’,以此来证明你们是‘适者’”。不要质问我“这有什么不对吗?”我也想问。真的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有点不对劲而已。对于太多的“不对劲”,我们一直尽力避免去追问,免得问出更多的难以应付的“不对劲”。
不需要到生死攸关的时候。只要当我们感到“匮乏”,人心就被恐惧和贪婪俘获,世界顷刻间可以从天堂跌落到地狱。当我看到武汉红十字会的仓库里堆积的物资时,当我听朋友说她知道一个人买了9000美元的口罩备用时,我就信了《与神对话》里的这句话:世界上的资源是足够的。当然,口罩也是足够的。而一旦对“匮乏”的担忧出现,人们就会想方设法为不确定的未来储备更多,尽力拦截经过的水流,而真正需要水的人就可能因此处于干渴之中。当我们看到他们的情形时,就更加恐慌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更加努力地甚至不择手段地积攒,积攒那些并不能让我们真正感到安全的东西。
我们常以为别人的行为伤害了我们令我们没有安全感。也许,我们的安全感乃至我们的整个世界都不在我们的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