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年两人鲜少联系。她开始准备考GRE。她还没有真正下决心要出国,就是为了逼自己学学英语。而且这个单位实在沉闷了一些,也算给未来留个想头。
有一天她接到他的电话,说他手头有两张这个周末俄罗斯芭蕾舞团演出的“天鹅湖”的票。就在青年宫,离她住的地方不远,问她想不想去。她微微有些诧异,估摸着他的女友临时有事,所以拉她去顶班,就很高兴地应下来。末了他又叮嘱说,票很贵啊,不要迟到。这时候离苏联解体没有多久,俄罗斯经济正处于困难阶段,各个剧团不得不四处谋生,倒是让中国观众饱了眼福。
演出很精彩,中场休息时他还在感慨,这音乐简直是仙乐啊,还有这么优美轻灵的舞姿梦幻一样的布景,天堂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她没有他那样的震撼,她知道他拉小提琴,对韵律和美的感受自然不同些。看完演出随着人流走出来,一直走到西外大街上。两人慢慢地走着,任身旁的人急急超过他们。这条路上的街灯有点暗淡。他们很久没有说话,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享受之中。周围的人渐渐少了,声音也变得有些远,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静夜里不疾不徐地打着节拍。她忽然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明天。许久以后,她轻声问道,“你女朋友出差了?”他愣了一下,似乎被拉回现实之中。然后淡淡地说,我们分手了。她瞪大眼睛抬头看他的脸,但什么也看不清。“为什么?”“还是我比较笨吧。我一直都忙,忽略了很多事情,她和别人好了。。。”她想起他曾经说过“我不会离开她”,给人一种和自己角力的感觉。没有到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她转过身向他道别。他们站得很近,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他突然伸出双手搂住她,搂得那样紧,好像要将她融化在自己的怀中。他们就这样久久地相拥,忘记了时光和夜色。
他还是忙,出差,应酬。两人住的地方相隔又远,有时一周也见不上一次。有一个周末他的室友没有回来,他就叫她过去。那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他说,等你一到年龄我就把你娶回家。他们都是国家干部,必须达到晚婚年龄才能结婚。她甜甜蜜蜜地望着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害臊,就像她生来就是为了嫁给他和他相守的。他轻抚着她的后背,“我始终都记得,第一次见你,你坐在沙发上转过脸来跟我说话,还没有开口脸先红了。”她狠狠地得意了一下,“原来第一次看见我你就爱上我了。”“倒不是爱上。我那时候都不敢想到爱,因为我根本没有资格。。。那种感觉有点像放在角落里沉寂了很久的一把琴,‘嗡’地响了一下,然后那声音一直都在轻轻地颤。有一些感觉真的很难描述。。。”
“我给你拉一首歌吧。”他忽然来了兴致。起身穿衣,又去把小提琴找出来。“好久没练手都生了。不许笑我啊。”他拉了一首《心中的玫瑰》,中间停了两次。她能分辨出其中的深情。她思索着问,“你说,心是怎么把情感传递到手上,再用手把它表现出来的呢?”他顿了顿说,“我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好像是心里的某种力量催动了声音。拉琴的时候,心和手是连在一起的。”
他告诉她十一前他们部门会一起去唱卡拉OK。他说,你早点过来,让我隆重推出一下。她紧张了几天,想到他的同事们一定见过他的前女友。虽然他很少在她面前提起,但从只言片语中她也能猜出他的前女友一定很漂亮,而且很高,和他般配。她翻箱倒柜地试衣服,终于挑出一件玫红色的毛衣小开衫,搭配一条粉底碎花小丝巾,下身是黑色的直筒裤,一双半高跟的带襻儿皮鞋。她现在买鞋一定要带跟的。她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大门口等着。因为晚上要出去玩儿,他穿了一件浅粉的休闲衬衣。两人互相看着,不由一乐。他领着她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一个门口。他将她的肩揽到身边,几乎夹带着她走了进去,对里面的人说,“各位起立,欢迎我女朋友!”一间敞亮的大办公室,屋里有六七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大家一起鼓噪起来。她不由得又红了脸,羞怯地笑着,尽力扬起头来。她很羡慕他的工作环境,都是活泼的年轻人。她偷偷地想,如果自己也在这里上班,能天天看着他就好了。
不久以后,他告诉她自己可能需要驻外地一段时间。她又吃惊又不解。“为什么要让你去?”“也是征求过我的意见的。这个标我们好不容易才拿到,一下就是五年的销售合约。但是必须和工厂方面对接好,重新调试设备,还要请国外的专家来指导,需要能力比较强的人去沟通和管理。而且这个位置是处级待遇,如果在公司这边要跨上这个台阶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到了处级,以后分房的时候就可以分到两居室。等我们结婚再要孩子,我都快三十了,立业成家哪个也不能再耽搁。就是半年一年的事,等那边理顺了,我就申请回来。”他耐心地对她解释着,最后补上一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不去。”她想了想又问,“那你多久能回来一次?”“去那边的待遇很好,有驻外补贴住房补贴之类的,除了出差,周末我可以自己坐火车回来。”她觉得这个法子不妥,那里不是省会,只有火车可以直达。单程大概就要花上一天的时间。但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说“我也可以去看你。”她没有告诉他自己已经报名参加下个月的GRE考试。既然准备了半天就当去考着玩。反正现在就算是有一群狼在后面追着,她也不能往国外跑。
他周末就要去工厂那边。他说直接从公司走,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交接。他不让她送。“看见你哭我会难过。”他说这话的时候,她就将眼泪使劲地噙住。她想自己要学会坚强一点,不让他一边在外面打拼一边惦记。不过她早作了打算,约好那天上午去他公司附近见一位撰稿人。十一点不到就告辞出来赶去他的公司。她穿着新买的杏黄色短大衣,正好配上秋天的灿烂。他喜欢她穿明亮的颜色。他总是叮嘱她,“想买什么就尽管买,钱的事交给我”。她还是舍不得乱花钱。买这件衣服只为了临别时穿给他看。她脚步匆匆,等不及要看到心爱的人。他的公司在一座老式的大楼里面,屋顶很高门也宽大,只是走廊里比较幽暗,地上是新铺的地毯。她无声地经过一扇又一扇开着或关闭的门,终于快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大敞着,远远地就听见里面的喧闹声。走到门边,她听见有人说,今天吃蛋糕给岳哥送行!接着一个沙沙的软软的女声说,听说岳哥不爱吃蛋糕岳哥爱吃豆腐。一阵哄堂大笑。这时她正走到门口,看见他斜倚在一个女孩的办公桌边,一边说“吃豆腐就吃豆腐”,一边作势朝女孩亲过去。是“作势”,她看得清楚,他根本没有凑到近前。那女孩咯咯地笑着也不闪避。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不让屋里的人看到。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之后,她返身离开。
秋天的太阳温暖暖地拥住她的双肩,但她的心里却凉幽幽的。她问自己是小心眼是嫉妒吗?是在心里怪他吗?她越是不愿承认越是被自己严厉指责。她怎么可以怪他,这个她深爱的人,这个体谅她包容她无论她多么无理多么霸道都没有埋怨的人。她怎么可以嫉妒,难道对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连一点儿信心都没有吗?还是苛求他必须对别的女人目不斜视心如止水?你以为你是谁!可是她又觉得这样说对自己很不公平。她不断地回放着那一幕。那是他的声音又和平时不大一样,好像调了一勺炒菜油进去,怎么都有点油滑之感。他穿的那件软领细格衬衫是她为他买的,周末不须要打领带,当他倾下身的时候领子有些歪斜,他的嘴角似乎也挂着一丝坏笑。她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她曾经无比幸福地想,她的他切合了自己对于异性的所有期望,深情担当沉稳宽厚正直。。。她从来没有想过他还有其他的样子。他是她的天,一片高远的蓝天,但她没有留意过天上飘过的云,无论阴云白云或彩云。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她郁郁地想,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很多房间,她只进过他的几个房间而已,就以为看见了整个世界。她还能相信在她心里那个他吗?可能她对他的了解还不如他办公室的那些女孩子。有些话原本可能只是赌气而已,但说着说着你就会相信,仿佛你把自己的魔力交给它们,被带着向它们的目的地奔跑。
她还是想要他的解释和宽慰。只要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她都愿意接受。她给他打电话说,我今天去你公司了。我听见你说想吃谁的豆腐。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冷,她渴望温暖。他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柔声说道,“既然来了,为什么没有进来?”她不说话,等着他的解释。这时候有人叫他,他匆忙说回头我打给你,就挂断了电话。她等着电话,等到下班以后,天也渐渐黑了。后来算了算时间,估计他已经上了火车,这才离开办公室。
第二天他发信息来说顺利到了。接下来那些天他给她打电话,说起那边复杂的人事陈旧的观念以及敷衍了事的工作态度,让她一阵阵的心疼。她知道他没有回头路可走,就一个劲儿安慰他慢慢来不要太急。这个时候她已经将那天的阴影完全抛开了。
还有一个“尾声”。话痨是怎样炼成的。。。:)
谢谢鼓励。:)
谢谢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