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000年。冷兵器时代。
我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家的时候,父亲正在院子里劈柴。院子用竹篱笆围起来。
“那东西还没有找到。。。”我尽力用平淡的语调掩饰心中越来越浓的焦躁。
“哦。。。”最近几天父亲似乎有些心神不安,我疑心他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屋子里有一头我刚打的狍子,晚上我们有狍子肉吃了。”
我走进屋里。光线很暗,从土墙上方凿开的不大的方孔中透过来。我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地上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一定是父亲打的那头狍子。
“妈和妹妹去哪里了?”我顺口问跟在身后进屋的父亲。
“你难道忘了吗?是你把她们杀掉的。。。”
父亲的话越来越模糊混乱,我分辨不出其中的含义。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然后我在惊恐万状中醒过来。
*
我们住的乌萨国开始打仗了。乌萨国国王信奉奇潘达,据说那是比人类智慧更高的一种存在。跟随奇潘达的指引,我们可以趋吉避凶,安享福乐。但是国王最亲信的一个大臣最近宣称奇潘达想要通过国王控制和奴役人类,于是起兵反叛。国王发令,所有乌萨王国里的青年男子必须应征入伍,讨伐反叛的大臣。我从来不关心奇潘达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去打仗。不想像杀狍子一样杀人更不想被人那样杀掉。如果你见过被杀死的狍子还没有合上的眼睛,你大概会明白我的意思。在得到国王征兵令的当天晚上,我就和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卓那跑了。我们像两只土拨鼠趁着夜色穿过一片又一片黑乎乎的树丛,走了整整一个夜晚才走到海边。那里停靠着几艘正要出海把乌萨的货物运到印朵拉的大船。印朵拉在海的另一边,我从小就听人讲起那个富有的王国。那里有金色的殿堂巨大的喷水池白玉刻的雕像。我们偷偷爬上一条叫作“好运”的船。
但是,我们的好运到头了。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我们从舱底藏身的棉纱堆中爬出来想要找些填饱肚子的东西,就被船上的人发现了。我和卓那被狠狠吊打,然后那个怒火仍在熊熊燃烧的船长下令将我们装进麻袋丢到海里。“你们这些可恶的贼,竟敢在我的地盘上胡闹,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最终还是被人所杀,这就是无法逃脱的命运吧。当死到临头而又无法再去做点什么的时候,我竟然有了一种解脱感。死亡的神秘让人看它时如临深渊,而我终于要走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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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一次看到蓝天。除了阴天下雨我看到的天都是蓝色的。但我可以保证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蓝天,让你心甘情愿地想要融进去再也找不到自己。“kala woha da?”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来。我想那声音一定是蓝天幻化的,我听不懂它的意思。只能闭上眼睛接受着它轻柔的抚慰。
“kala woha da?”那个声音更近了。我睁开眼看到在蓝天的背景之下晃动着一张关切的脸。那是一个女人的脸。我一直相信,爱,让我再世为人。
我和多米住在海岛上的一个茅草棚里。岛上没有其他人。我是多米记忆中见到的第一个人。多米想不起来她的父母是谁她又是怎么长大的。偶尔我会想起自己原来那个家,父母还有妹妹。在黑暗中恍惚听到父亲的吼叫和母亲的低声哭泣。我也会想起同伴卓那,不知他是不是还活着。而更多的时候我只是简单地幸福着。我们吃岛上各种各样的野果,那些果子有甘甜的或者甜中带酸的汁水。有时我会到海边去插鱼,笨手笨脚地插到一种没有危险意识的傻鱼。多米把这些鱼抹上盐用火烤熟。吃过晚饭我们会躺在“哔剥”溅起火星的火堆旁静静地出神。看着满天的星星有时我会想起奇潘达。我不知道奇潘达是不是住在最远的那颗星星上面,也不知道它是不是长着人类的样子,它到底是有多少个。但是我却因为它离乡背井。当然也因为它遇见了多米。想到可以和多米一起幸福地生活很久,我十分心满意足。
不久以后,印朵拉的大法师来了。
我一眼认出他是大法师,因为他手里的法杖。我小时候常常听村里人讲起那根法杖:金色的杖杆,上端伸出六根枝子。每根枝子上面都镶嵌着一种颜色的宝石。正中的杖头镶着一颗硕大的钻石。那天我正在插鱼,一抬头看见这根在阳光下闪着各种奇幻光彩的法杖。接着就看见满脸威严的大法师。我不肯跟着大法师离开海岛。但是大法师说他找了我很久。因为拥有某种特殊的能力,我必须出去拯救人类。
大法师顺手捡起海边的一粒石子递到我的手上,让我慢慢地摩挲。我渐渐进入恍惚之中,走入那枚石子的记忆。我跟着它回到数万年前。看见它从岩壁脱落掉进溪流,又被溪水一路打磨,一路推送,最后来到入海的地方。然后,我就信了大法师关于我的特殊能力的说法。
“拯救人类”,我相信没有男人可以抵御这四个字的诱惑。每个男人的内心都需要被一个伟大的幻象填满。多米眼泪汪汪地送我离开。她虽然已经听我讲过了海岛以外的世界,但是她仍然无法理解“拯救人类”的意思。她只知道自己无法阻挡我离去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