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常驻茶馆三年多了。
那时候写了文也想找个地方秀秀,似乎没有太多适合这种无病呻吟的杂文的地方。去过一、二个坛子后,便落脚茶坛,主要因为这里没有版主,免了逛个论坛还遇见领导。
一直能踏踏实实呆下来,全仗茶馆的姐妹里面没有是非之人。有时候觉得女人之间的嫉妒争竞,小心眼,小计谋,比男人的明刀明枪还不胜其烦。艾MM那时已是城中的知名ID,有幸一到茶馆就目睹她的风采,立刻有找到组织的踏实感。丹儿的第一个留言让我立刻认定了这个朋友。花姐还因为我结结实实挨过一回骂……
那会儿蒙着头进来,全不知茶馆玄机。以为是个台上自得其乐玩个票,台下懒洋洋喝几声彩的地方。后来不意间碰到现实和政治的话题,顷刻触发了核弹机关,桌椅板凳,茶壶杯盖,一起飞出来,冷不丁被砸个满脸花。这才知道此茶馆非彼茶馆,是练习推挡格斗,锻炼抗击打能力的训练场。这种训练分左右两队混战,无套路,无规则,搞清自己的方阵就中。
所幸我不但活下来了,还顺便练成了无敌脸皮功。其实这茶馆和老舍笔下的《茶馆》没有两样,都是大千世界的缩影。仔细搜索一下,竟然能在记忆中找到相似的画面。
从我十多岁开始,大家庭的每一次聚会,都是以左右相搏为主题的。六十年代被保送北大的舅舅,宣传部门工作的姨父为左方主力。当右派时被打得死去活来的舅舅,和早被我妈定性为“老反革命”的我爸为右方主力。余者或摇旗呐喊,或甘当观众。好在君子动口不动手,每次左右双方争到面红耳赤,场面白热时,好酒好菜及时出面打圆场。大家于是握手言欢,大吃一通。席毕,各归各家,皆大欢喜。乐此,不疲。
上次回家,为了劝说我爸携战利品及时从股市撤退,我陪着他回顾了一遍我党的光辉历程。我爸愤老依旧,定要将天上人间的不平事统统交给我党买单。末了,话题重回股市,老爷子沉吟片刻说,“我还是相信共产党(的能力)”。我,满眼黑线。《圣经》说,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就在哪里。这么多年没瞧出来,我爸原来有一颗向日葵般灿烂的心。
无聊的时候,我也好去仰望个星空啥的。仰望一下像顾准这样冷静的思考者,孤独的探索者……
有人说,为兄自打回了一趟国就成了五毛。这个过程我没有亲见。不过,我和为兄对很多问题的看法比较接近,以此推断,说不定我也越来越像五毛了。自己检讨了一下五毛的打造历程。
当时有一个叫“海涯”的ID。那天夜深人静,茶馆处于暂时休战状态。他说得认真,我听得投入。他的原话忘记了,大概意思是,他知道他说的话被人嫌恶,他让我想一想,要说与通常以为的“正义”相出入的话有多么不易。
也许人是需要以心来倾听的。那一瞬间忽然被他的话所打动,我完全理解了他所处的境地。
类似的感动在看《断背山》的时候曾经有过。这部电影让我走过了对同性恋从厌恶到同情的心理路程。
海涯的话让我开始想要了解那些看起来不可理喻的谩骂者的内心世界。我相信,一个人无论做什么事情,一定需要有些理由支持他,否则他无法跨过良心这一关。
后来的触动是由观看薄熙来事件引起的。留有文革记忆的人对红歌被推上政治舞台,难免心中厌憎。一方面,作为重庆人,我深知薄在重庆的民意。治安状况一直不太好的重庆,在薄王时代有了难得的太平日子。每个治安岗亭都有值夜的民警,每个警察都和颜悦色、规规矩矩。至今重庆人民还在享受薄时代建设的公路、免费公园,以及“熙来树”的荫庇。但另一方面,我也听说,王作风跋扈。曾经有个高速公路收费员因为向公安局的车辆收费被暴打。收费员所在的单位奋起反击。因为,“在一个没有法治保障的社会里,这种状况明天就可能临到我们自己头上”(知情者语)。有时候,我觉得民意是个十分短视的东西,未必靠得住。而毛左对薄的支持更是居心不良,意在把水搅浑。
但我有两个好友都站在薄的一边。其中一位甚至在薄被定罪之后,还四处发邮件力挺。因为相信他们的正直和理性,我也尝试着把视角转了一下,发现自己不同意的东西未必就是无稽之谈。
再后来有一次,我自己体验了一把支持“非典型正义”(不够正义)的心理感受。那天发完贴子,忽然感觉似乎有人用了“乾坤大挪移”,把原来热热闹闹的茶馆背景换成荒凉的戈壁滩,剩我自己孤伶伶地站在戈壁滩上。好在歌兄过来在我肩膀上拍了一下,让我意识到茶馆还是那个茶馆。歌兄过后为此过意不去,他不知道我心中一直十分感激呢。那时候的我还比较娇弱,现在回想起来,朋友们都默默地、(为我)羞愧地走开去,实在是很给面子了。
而驴兄呢,大约一直因此觉得欠下我一个人情。我当然不会给他还掉人情的机会。
坐在茶馆里,我眼看着驴兄从右边道打着左满舵拐到左边那条路上。其实,驴兄还是那个驴兄,他只是喜欢挑战惯常思维(只在没有风险的情况下)。当人们都觉得只有靠右行才合乎中道时,他非要大声呼吁,靠左行未必不好。他是那个始终站在反方的辩手,这让他从辩论开始就处于下风。就像当初在茶馆引发的有关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讨论,他立在那里活生生当了一回靶子,让包括我在内的茶客们足足过了一把瘾。真希望还有机会见到这么富有娱乐精神的驴兄。
茶馆里藏龙卧虎。江兄的专业素养和经历,挥兄的画和文字,野兄的摄影,玄野兄关于民主的溯源,悟空的快手著文章……让我受益非浅且羡慕嫉妒。对了,还有久不见的出喝酒MM。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她,她的文字如何惊艳到我,以至于现在去博物馆看到佛像,还不由想起她颇为独到的点评。
我还跟着一班大师听了一连串哲学讲座。德州老师、大明王朝、老几、慕容青草、y兄、曹溪兄……连一本哲学著作都懒得读的我,如今也可以拿萨特、尼采、维特根斯坦来说说事了。
以前见有个姐妹留言说,大家就这样慢慢陪伴到老。当时觉得这话十分荒谬,网上人生,皆为虚影,岂能当真?后来另妹妹(拉姆)说,到死都不分开。我头回听到这么热烈的情感表达,差点从电脑椅上跌下来。想了一阵子,觉得只要说话的那一刻发自内心,就弥足珍贵。特别为此写了一篇《阿皆路》。可惜这位美眉感情热烈,神经也粗大,对于我抛过去的媚眼浑然不觉。那时她在茶馆大张旗鼓地道歉,让我狠狠捏了一把汗,生怕现实会撞碎她的美好愿望。后来见她一直快乐地来去,心中十分宽慰:看来茶客们还是很友善的。
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自然就生出感情来,再忙也会有些惦念。逢年过节,彼此间的问候更是必不可缺。慢慢地,我们熟悉如真正的朋友。知道谁爱拌嘴,谁不服输,谁多愁善感,谁没心没肺。赶上了,不过在心里笑一句,转眼就过去了。茶馆冷清也好,热闹也好,淡漠也好,温馨也好,终究成了我们的一个驿站,经过的时候便要停一下。
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竟然在这里消磨了大把时光。这时光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