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黄升堉九三年病逝后,我将唯一保留下来的一封老黄的来信视为珍物,那上边记录了老黄和我的友谊,背面还有他复印的一封已故原科学院研究生院化学所同学袁和在得知自己已罹患绝症后寄给他的一封信。
我与袁和不熟,但 78 级研究生院的同学恐怕没有不知道她的,人称研究生院“ Number One ”。仅知道她是上海人,文革前的老高中生,没上过大学,靠自学竟考上化学所分子膜专业的研究生。那时她的英文口语好像已很不错,常见她与外教老师在对话。舞会上也总有她的身影。让我们后来震惊的是她又成了全院 ( 可能也是全国 ) 文革后最先自费出国留学的人之一。据老黄告我,袁和到美国后学习并不顺利,癌症继续恶化,在友人乃至所在学校师生的捐助下才得以手术治疗。可是,八二年春又发现癌细胞转移了。那时我还在国内,说实话,看到老黄信背面袁和的信时,几乎不相信是她写的,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没觉着她是个对政治很关切的人。出来后民族和家国感思日多,才逐渐理解了袁和当时的感受。
她离世已近三十年了,仅能领风气之先,率先自费出国一件事,袁和就堪称豪杰了。相信看过下面这封信后,人们会更加怀念她。因袁信中所提到的人都已是公众人物,加上文明的今天,我想现在发表这封信也应不会给他们带来危害。
老黄:
当四月的暴风雪袭击 New England 地区的时候,我到医院去复查,医生告诉我,已经转移了。一切都向暴风雪一样来得这样突然,不过我并不悲哀,因为生命的价值不在于她的长短,而在于她是怎样被度过的。我奋斗过、爱过,从来没有虚度过任何可以努力的时光。
我唯一的愿望是希望我们古老的中华民族有一天能够重新焕发青春活力,能够真正强大起来。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特别是我们这些海外留学生。老黄,我一向崇敬你的耿直;你的遭遇以及千千万万中国人民的遭遇已经使我们不得不挺身而出去改变这种封建的结构了。为此我想将你介绍给温元凯和陈平等人。海外留学生假如回国后各自分散在不同的单位是会轻而易举地被顽固保守的势力吞没的,他们设想开辟新的领域,团结一切有志之士——我们应该对中国的未来贡献我们的一生。假如连我们都不敢有所作为,中国只能在沉默中死亡。老黄,我是相信你的组织与活动才能的。陈平是 [ 小农经济 ] 的作者。中国需要像你们这样的人,希望能联络更多有志有才的人。介绍你读一读当代杂志上“一九八 X 年北京狂想曲”( 1980 年 10 、 11 、 12 , 1981 年 1 连载,作者 XX – 原信字迹不清)。
可惜我不能做更多的工作了,但是我仍然坚定地相信,我们中华民族有一天会像雄狮一样觉醒过来,真正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留下我的照片做个纪念吧。
小袁
April 20, 1982
本文在[华夏快递]2010.2。21登出后,引发了一些网友的议论,诱我也再说几句。九年前看到郭冠英在张学良传记电视片播放后发表的采访追记[世纪行过](传记文学七十七卷),其中有几句老年张学良的话,让人掩卷长思、衔泪:“年轻人,不要自私,知道外患才知道你的国家。你能存在还是因为自己的国家,你看亡国奴没有了国家多可怜。你看看人家强国人多厉害,要国家强,你要占这个便宜,你自己要尽力量”。张当年统帅大军不抵抗就撤出东北,心结到死不能解脱,所以才有这样的话。不论如何,不可因人废言。袁和如果活到今天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也不难看出,她当年写的那封信,多有时代的烙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灵魂进一步净化,是因为有良心。一些人(包括我自己)在研究生院时对她的主要印象就是交际,敬佩我们这位同窗也不逊道德文章。人近看往往不如远看,这也是人性。
201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