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芸打灯,把车子转入大路,眼泪唰地流下来,不能停止。此时从外面看进来,不会有人知道她在哭泣,因为如线坠落的雨滴不断地砸在车窗上,掩盖了她脸上的泪。
结束了,她生命里迟来的爱情。金秀莲说的对,当初她对她说:“你那个前夫没有妈妈,跟爸爸的感情不太好,如果他不在乎家里的金钱,反抗家庭会反抗得很彻底。这个刘先生跟自己父母关系怎么样?他本人性格是不是那种极端激烈的性格?如果他跟他的家庭关系好,自己又不是那种很鲜明的性格,你不要指望他能为了你做出跟你前夫为了那女人做的同样的事情。”
她早该知道的,她不该对他心存幻想,是她傻,是她痴,她活到三十岁没有看清楚人性,没有明白男人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算太晚,她现在明白了,也不算太晚。
可是为什么那么不舍呢?为什么那么痛呢?
他们怎样开始的?呵,那个醉酒的夜晚,他软软的唇贴在她的唇上,让她无法拒绝。
她忘不了当初他向她求婚时的样子,他说,小芸,让我们做一对比翼齐飞的事业夫妻。
他抱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退无可退,坠落在床上,被他拥着讲和。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即使家里不同意他也要跟她结婚。
所有的一切烟消云散。这短命的爱情,就像秋天的叶子,灿烂过后,一场秋雨的摧残,纷纷坠落,明天清早,被环卫工人清扫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孟小芸的眼泪越来越多,以致前路一片模糊。她不得不打灯换线,把车子靠边,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她很软弱很无助,不知道前面等待的她是什么。
最后她干脆让车子熄了火,所有的仪表都暗了,她在黑暗中痛哭。
车外秋雨潺潺,不会有人听到她的哭声。雨刷停止摆动,也不会有人看见她哭。
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看,是家里的电话——这个时候,只有自己的亲人担心她,记挂她,除了血亲,谁又真正在乎谁?缘份在的时候千好万好,缘份尽了,只怕你痛死在路上他都不会再看你一眼。
她深深呼吸,按下接听键,果然是妈妈的声音:“小芸啊,你不是要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回来?外面下着雨,你在哪里去?你该吃药了。”
孟小芸尽量简短地回答:“我在路上,马上回来。”
不等妈妈反应,她收线,把手机放在旁边,重新打火。
刚才还好好的车子,突然不能启动了。孟小芸试了几次,就是没用。
黑暗中,她感到更加无助,忍不住捶着方向盘又哭起来。
陈胜春,突然这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现在似乎只有这个和蔼可亲的前辈可以帮助自己了。她知道他对她有好感,他们有着相同的背景,相似的经历,相互之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她拿起了手机,拨了陈胜春的号码。.当她听到对方的铃声时,又按了停止。
太晚了,也许他已经入睡,不好打扰。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她擦干泪拿起来看,居然是陈胜春,她松一口气,再一次按下接听键。陈胜春在那边问:“小芸,是你给我来电吗?什么事?”
她眼泪又流了一脸,哽咽着回答:“我有没有打扰你?”
陈胜春那边很敏感:“小芸你怎么啦?你生病了吗?怎么声音不对头?”
孟小芸哭出声:“我车子抛锚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胜春立刻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孟小芸报出自己的方位。
十分钟以后,陈胜春开着自己的车子赶到。他让孟小芸坐到旁边的副座上去,自己到驾驶座上试了几次,也没成功。他果断地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告诉他车子的方位,让他想办法解决。
过一会儿他的司机跟汽车修理公司的人一起过来,把孟小芸的车子拖走。
孟小芸坐进陈胜春的车。陈胜春开她玩笑:“孟大经理居然为这种小事哭鼻子,传出去可不好听啊。”
孟小芸本来已经停止的眼泪又纷纷而下。她把头转向车外。
陈胜春看看情形,收敛笑容,默默地递过纸巾,说:“发生了什么事?如果你愿意说,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
陈胜春了然。他说:“如果你不愿意说,那就哭吧。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你当我是空气。”
孟小芸仍然不说话。
陈胜春拿出一张盘塞进播放机,不一会儿,一个沉着的女声充斥了小小的空间——
昨夜的雨
惊醒我沉睡中的梦
迷惑的心
沾满着昨日的伤痛
冷冷的风
不再有往日的温柔
失去的爱
是否还能够再拥有
漫漫长路
谁能告诉我
究竟会有多少错
何处是我最终的居留
曾经在雨中对我说
今生今世相守
曾经在风中对我说
永远不离开我
多少缠绵编织成的梦
多少爱恨刻划的镜头
为何一切到了终究还是空
孟小芸问:“这歌叫什么名字?”
陈胜春说:“风中的承诺。很老的歌了,我那个时代的歌。”
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明白,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孟小芸觉得自己似乎没有隐藏的必要,没有再死撑的必要,她再一次痛哭出声。
他伸手拍拍他的肩,劝解说:“小芸,人生路上有很多风雨,很多无奈很多痛,都要一个一个去面对,没办法的。”
孟小芸竭力稳定自己的情绪,问他:“市面上关于你的传说,是真的吗?”
陈胜春对着车窗外惨淡的雨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些是真的,有些不是。”
“那么分手的时候,你们男人也会痛吗?”
“怎么不痛?除非没有感情。”
“那么为什么不离婚?”
“小芸,人生有很多无奈。”
“如果不能对一段感情负责,为什么要听任它开始?”她不能了解男人的思维。
“小芸,你在审判我吗?人都是需要感情的——我说了你也不明白。我送你回家吧。我觉得你需要度假。找个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安排一下,出去散散心吧,别为了工作把小命搭上。”
他开车送她回家。
孟小芸在家里吃药睡了两天,醒着的时候把弟弟孟启明叫回家谈话,让他进她的公司做,从工厂做起,她私下补贴他的金钱损失——因为他在陈胜春的公司里已经有了一定基础,升职指日可待。
回到公司再见到刘家珉的时候,她的脸上平静如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当他平常同事。她给他写了一封电邮,说希望他们分手也能做朋友,不要因为个人感情的分歧影响工作云云,用自己的私人邮箱发到他的私人邮箱。
刘家珉没回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答复。
她吃的中药很见效,血已经渐渐止住,只是身体感到很虚弱。她把业务工作分别卸给刘家珉和钱宇,把行政一摊托给孙小敏,择日到海南三亚度假一周。
她去三亚的第二天,陈胜春飞广州出差,据说在广州办完事后再去香港公干。不过他在广州没有出机场,直接转机去了海南。当然这些事情H市没有人知道。
孟小芸到达三亚的第一天哪里也没去,在旅馆里吃饭,到海滩上游水游得筋疲力尽,再回到旅馆里做按摩指压,然后回房去睡得天昏地暗。
第二天陈胜春入住同一酒店,请了一个导游,带着他跟孟小芸独自驾车穿梭于各个景点。他显然以前来过,对各个景点都很熟悉,如数家珍。他给她讲笑话,听得她哈哈大笑。
吃饭的时候他殷勤地给她夹菜,说:“小芸,多吃点,你太瘦了。”
海鲜吃多了,消化不良,孟小芸半夜里上吐下泻,不得不打电话到陈胜春的房间里,让他叫出租送她去医院。
第三天他陪着她老老实实地在海滩上晒太阳,吃饭的时候只喝粥吃馒头。他对牢她摇头:“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瘦了——你的消化吸收系统有问题,你需要吃中药调理。”
第四天他们飞回广州,自广州出关到香港,会见陈胜春的一个香港合作伙伴。
晚上入住酒店的时候,陈胜春问她:“你觉得我们有必要开两间房吗?”
孟小芸没说话,把脸转过一边。
当晚他们入住同一房间。
从香港回来后,孟小芸与陈胜春一起谈了一个项目。她跟刘家珉没分手的时候,经常听他说些校内的科研动态。应她的要求,他定期把校报和科研处的简报拿给她看。当时她看中一个项目,觉得很有前景,曾经让刘家珉把成果持有人约出来吃过一顿饭。现在她跟他分手,直接跳过刘家珉亲自找到那个项目的拥有人,由陈胜春牵线找到投资人,又成立一个公司。这次的公司她没有投一分钱,却在陈胜春的斡旋下,拿到百分之十有表决权的股份。她也不参与管理,管理由陈胜春找到的投资人全权负责。
但是她享受该公司所有董事享受的年终分红,每个月的车马费以及各类的年节福利补贴。
这个项目的成功,让她切实地感受到民间游动资本寻找机会的渴望。她跟陈胜春秘密注册了一家咨询公司,为海内外的游动资本在本省的投资牵线搭桥。由于为那个香港公司在本地的一个商业地块的成功谈判,他们拿到一笔可观的佣金。这个项目本来陈胜春已经进行了一半,赚来的钱却愿意与她对分。陈胜春建议她把贷款还清,把当初抵押的房契拿回来,将现在住的房子过户给孟启明,同时把孟启明的那套两室一厅卖掉套现,用这笔钱做首付,在他朋友的房产公司重新买一套大的复式楼自住,价格自然非常优惠。
那套两室一厅是当初梁家给她的聘礼。这样一番运作,她至少从某种方面摆脱梁浩然上一次婚姻给她带来的阴影。新房装修好之前,孟小芸跟父母兄弟暂时住在一起。新房装修好后,孟小芸父母跟儿子同住,孟小芸搬到她的大房子里单住。
跟刘家珉分手半年后,孟小芸和陈胜春都接到刘家珉结婚的喜帖——刘家珉先生和齐琳琳小姐的喜宴将在本市某四星酒店举行,请携眷光临。
那个时候孟小芸的新房子还没装修好,她跟陈胜春约会都选在外地。那一次他们在上海的希尔顿酒店,陈胜春问她:“家珉的婚礼你去不去?”
孟小芸说:“我不去了。我送点礼金托谢先生转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