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我发现允鑫这人最大的特点是有什么话不肯直说,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有几次他陪我去买衣服,我看中的衣服问他的意见,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见。几次之后,我才有些明白他是不是嫌这些衣服贵。
我记得他以前说过他的前妻喜欢风花雪月不切实际的东西,就问他:“你的前妻喜欢什么牌子,一般买什么价位的衣服?”
没想到他这么说:“她从来不买名牌。她做服装,买衣服基本上只花成本价。”
我问:“那你怎么说她很讲究?”
他想了想才说:“她讲究质地,贴身的衣服非棉的丝的不穿,有时候内衣比外衣贵,买衣服一定要看纤维含量。”
内衣比外衣贵?内衣穿得那么好给谁看?穿衣只花成本价,她一定省很多钱。那么在允鑫看来,我大约比他前妻更浪费更能花钱。
现在我发现,嫁给一个有过婚史的男人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也许身边的男人正在拿你的缺点跟前头人的优点对比。
当然恋爱的时候,他会拿前头人的缺点跟你的优点比。
他看我不高兴了才打点精神哄几句,拿了信用卡去替我把那件价格不菲的衣服买下来。
但是我看得出他很勉强,并非从心里愿意付这个钱。
尽管婚前已经有些不太和谐的因素,但是我们似乎都没有什么后退的余地。我周围的亲朋,都知道我的男友是个成功的海归博士,在美资公司任高管,我将来要跟他去美国生活;他那边已经跟前妻离婚,他的工作忙碌压力大,也没有精力再来一段感情。
并且前妻似乎已经紧锣密鼓地准备再婚,他的个性,似乎不愿意输她一把。
结婚以后我在想,他是爱我跟我结婚,还是跟前妻赌气跟我结婚?他在感情上并不是太主动的人,我们俩之间是我先追他。
我们也举行了很盛大的婚礼。他在上海只有同事同学,没有亲戚,所以出席的一方大多数是我这边的人。婚纱是买的,旗袍是定做的,那一天我很漂亮。女人一生只得这么一次,我当然要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
据说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没举行婚礼没有摆酒宴,一切从俭,也许正是因为这种马虎才让他们没有到头。
他的前妻这次婚礼是穿了婚纱摆了酒宴的。想象不出一个过了三十五往四十奔的女人穿婚纱是什么样子。我婉转地问黎真有没有去参加婚礼,她的婚纱在哪里买的,多少钱。
黎真说:“我当然去了。她自己搞礼服设计,那款婚纱是她自己设计的,所有的东西都是真材实料,无价。他们这次搞这种婚礼,一来是她现任婆婆的意思——她现在的婆婆是她的干妈,从小喜欢她,就喜欢看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二来她做礼服设计,顾客大部分是娱乐圈的明星,也是借此机会给自己做推广——她这次穿得婚纱旗袍全是自己的工作室设计制作的,在娱乐圈已经小有名气了。”
我还是别跟她比了。我怎么也比不过她的,我能跟她比的不过是青春与美貌。但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现在我们并没有在竞争同一个男人,所以就这么点优势,我也发挥不出来。
我所能做的就是过好我跟允鑫的日子。
蜜月期间,我们去海南旅游,回来过了几天两个人的世界,我学着作粥煮饭,做菜给允鑫吃,看着他吃得津津有味,我有一种满足感。
他主动洗碗,这让我感到很甜蜜,虽然他洗得到处是水,还要我重新再清理一遍。
但是重回单位上班以后,我们发生争吵。
自然还是为了家务。我想请一个保姆做清洁煮饭,因为我上下班路上单程要一个多钟头,回到家很累,不想再做家务。而且看着床铺乱糟糟,心情也不好。他上班近,起床晚,可是从来不整理床铺。
允鑫不同意,说我们只得两个人,为什么要请一个全职保姆?如果那样,还不如把他父母接过来同住。
我头一次发现他的脾气很暴躁,会突然发火。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我们请了个钟点工。他事后为他的坏脾气向我道歉,说不想请保姆的原因是不想有人来打扰我们的两人世界。
我们的两人世界确实弥足珍贵,因为一到周末,两人世界就要变成三人世界。他的儿子南山要过来跟他共度周末。
我一开始很紧张,怕这个已经懂事上学的那孩子对我很敌视。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对我不亲热,但是很客气,叫我“小吴阿姨”,显然是他妈妈教的。
每次南山过来都是允鑫去接他,有时候我陪他去,他也不反对,似乎对方也没意见。我们把车子开到他们小区门口,她家的保姆会把南山送出来,看着他上车。
我很好奇他在家里怎么称呼他妈妈的现任老公。据说以前他一直在外婆家养,自懂事起就记得这个男人,比知道自己的妈妈还早。他以前称呼他“大舅”,现在叫他什么?
黎真的回答让我大跌眼镜。她使劲想,想了半天才说:“我好像听南山叫他‘老爹’。”
我晕倒!
黎真过了一会儿又说:“他现在叫他妈妈是‘老妈’。”
老爹老妈,倒也相称。南山叫自己的父亲倒是老老实实地叫“爸爸”,不乏亲热。
南山对我很客气,我给他水果零食,他说谢谢,但是从来不主动要我帮他做事。他有什么要求会直接跟允鑫提。
他很自觉地做功课,允鑫还给他布置了课外题,他虽然不情愿,勉强地做好,接着会自己玩游戏。
我发现允鑫真唠叨,对着儿子抱怨他在游戏上花太多的时间,抱怨他妈妈不管他的学习,要把他宠坏。
南山给他说急了会用英语顶撞他。小孩子对环境的适应真是惊人。他才上国际学校小半年,居然可以用英语跟父亲吵架,说得还那么流利,像发连珠炮。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浑身不舒服,只好找借口出门买菜,避出去。
原来婚姻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浪漫,早上匆匆忙忙像打仗,没有吻别,晚上回来筋疲力尽,也没有问候的拥抱。允鑫的舌头很硬,吻起来根本不舒服,他也不会主动来吻我——当然我指的是结婚后。结婚前他还是蛮主动的,会时时地来个惊喜。结婚后我要求,他才会在醒来的时候来一下。我不暗示他不会做,渐渐地我失去了索要的兴趣。
有一次我试探着说要不我辞职在家里专心做主妇,全力支持他算了。他工作很辛苦,每天在办公室要做到七八点,回到家吃完饭还要在家里工作一会儿,有时候要跟美国方面通话联络,睡下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筋疲力尽。
他哼哼哈哈不明确表态,只是说:“上上班跟同事交流交流也好,在家里容易跟社会脱节。”
我问他:“那怎么那个时候你说要让你前妻辞职在家里做全职主妇呢?”
他顾左右而言他,被逼急了才这么回答:“那个时候她身体不好,我想让她回家养病带孩子。”
他的意思大约是我这么年轻健康,又没孩子,实在没有必要待在家里。我出去工作,至少还能帮自己的父母还还贷款。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跟我父母扯扯平,也替他父母在他老家靠近他妹妹家的地方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每个月的贷款由他来还。当然这个数额非常小。我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他说那是他结婚前买的。
言下之意不用跟我商量。
这样算起来,他的薪水拿到手,百分之三十要给儿子做抚养费,一部分再给他父母还贷款,给他父母生活费,剩下来开销我们的生活,房子,车子,虽然我们的生活水准还算维持在一定的水平,但是每个月的结存折算成美金的话并没有多少。
据说他给儿子的抚养费不算多。南山读国际学校的费用他前妻还没跟他算,如果全部跟他算他还要付更多。
他花钱的时候根本不像他这个阶层的人那么爽气,总是在心理默默地算计。有一次我跟黎真抱怨,她忽然笑了。
我问她笑什么,她这么说:“大约他们美国回来的人都这样。志醒的姐姐也这样呢,反而是她的现任老公对金钱不太有什么概念。她看中什么东西,站在跟前算半天,犹犹豫豫,搞得她老公不耐烦,替她拎起来就走。”
接着她又说:“据志醒姐姐说,美国的中产阶级过的日子都差不多,薪水下来税扣去一大截,听听好听,拿到手里没多少,付房租或者房贷,水电,交通,人工贵,保姆请不起,什么事都要自己做,一个星期大约出去吃一顿两顿,饭钱加上税加上小费,是可观的一笔,也不能常吃。买东西买打折的特价是常有的事。小美,你不要对那边的生活抱太多的幻想,过舒服日子还要在中国。张允鑫在那边不过是个普通中产,人称office worker,高科技民工,扔在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
半年的婚姻生活,已经让笼罩在允鑫头上的光环渐渐褪去。似乎我也不能抱怨,因为人是我自己选的,我只能过下去。他的脾气很硬,如果我跟他吵,他大部分时间不会再像恋爱的时候那样哄我,也会跟我吵。但是我看得出他已经在尽量克制。也许他的婚姻已经失败一次,经不起再失败一次。
妈妈说我们该要个孩子,孩子的出世会改变一切,让我们之间有个血肉连接,感情更亲密。我跟允鑫商量,他有些犹豫地说:“再过两年吧,现在有些吃力。”
他还说:“要生到美国生,我现在只是绿卡,生在中国很麻烦。”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我还要再等。
也许这就是生活,层层面纱掀开,背后的面目如此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