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南山照例去父亲家,李映红把两个孩子全交给马克,自己拉梦醒逛街谈心。
梦醒难得放松,很仔细地看着市面上流行的款式,颜色,质地,良久叹口气说:“算了,我这一辈子还是放弃做这种休闲线路的雄心壮志吧,赚几个小钱糊口付房贷即可。”
离开郑义成的日子,一开始她很不习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第一反应是拿起电话拨一个熟悉的号码,拨到一半想起他们已经分手,他对她不再有责任有义务,她也没有资格再要求他帮她做这做那。
她必须学会不再依靠他,独自扛起两肩风雨。
有些男人,他们的肩膀不给你靠,有些男人,他们的肩膀愿意给你靠,可是你不能永远靠下去。
女人最安全的方式还是靠自己。
她的礼服线路,最初的人脉几乎都是通过郑义成认识的,后面做得好,全靠口碑在客人的朋友间互相传播。如果她想做休闲大众线路,郑义成一定会帮她打通百货公司线路,可是她如今不愿意再靠他,同时也感觉自己体力透支,实在没有精力再做什么。
平平淡淡才是真,她累了,想休息。
李映红说:“这个行当是很累人,我也打算再做两年就收手,专心致志在家里做主妇,陪孩子长大成人,顺便帮马克做好他那一摊。这些年马克为了给我的生意让路,差不多成了家庭主男,我们的两个孩子,他付出的心血比我还多。”
梦醒羡慕地说:“你们两个真是最和谐的搭档,难得马克没有大男子主义。”
李映红说:“夫妻之间,哪能分得那么清楚?刚去德国那会儿,为了让我打进百货公司的渠道,他帮了我很多忙,否则在那个排外那么厉害的国家,我哪有那么顺?他的生意,前头不赚钱,我也要全力支持,因为他就是喜欢文化交流,否则他不会来中国留学,我们也不会互相认识到结婚。”
梦醒好奇地问:“那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差异?”
李映红说:“哪能没有啊?我觉得马克最可贵的地方是他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他喜欢看一些本国电影,吃一些妈妈做的菜,我不喜欢,他从来不勉强我,一个星期有那么一天两天,我让他带着孩子出去享受他的德国电影德国菜,我在家里看我的中国电影吃饺子;我喜欢吃辣菜,他总也没办法接受,隔个半个月,我带着孩子出去吃湖南菜四川菜,他留在家里啃三明治整理文件。我们家的两个孩子,什么极端的东西都能接受,呵呵。”
梦醒笑着说:“你们俩都很聪明,懂得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懂得相互妥协,还知道让对方带着孩子避免出现意外的火花。”
她们找间茶馆坐下,喝茶歇脚。
李映红收敛笑容问:“说吧,为什么不能坚持一下,跟郑义成守得云开见月明?他这个人我大致了解,如果你决心坚定,他未必不能等。你难道真的想跟张允鑫捆在一起过一辈子?”
梦醒转头望向窗外,半天才说:“以前我只想找个肩膀靠一靠,没想很多。这些日子我把这段关系从头理到尾,觉得放手对他更好些。映红,他现在事业金钱地位什么都有,只欠家庭,只欠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孩子。事业金钱地位,只有他给我的,没有我给他的,做一个温柔的妻子,我大约努力努力勉强能做到,可能会很累;给他一个可爱的孩子,这是不可能的。他是独生子,他的父母是我的干爹干妈——这个债我实在是欠不起。”
梦醒满脸都是悲哀,接着说:“他也年纪越来越大,禁不起拖了。映红,我是很爱他,可是目前这种状况,我觉得放了他比抓着他不放对他更好。”
李映红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番理由,想了想,才迟疑地问:“你确定你不能再生了吗?”
梦醒说:“我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体状况,再生一个风险很大,对我也好,对孩子也好,风险都非常大——这种险不值得去冒。一个年轻健康的女人能让他轻轻松松地做个快乐的爸爸,我何必去冒自己健康摧毁或者孩子不健康的风险?”
李映红说:“不生也没什么,他不见得这么浅薄。”
“渴望完整的家庭生活是人之常情,不能说是浅薄。”梦醒说,“如果说浅薄, 是我浅薄,我心理素质不够。我在张允鑫面前被打击惯了,经不起一点点心理上的劣势。我敏感,我脆弱,我只能跟我骄傲的自尊心过一辈子。”
李映红叹口气:“你这么想那就没办法了。这人呢,最难的是超越自己。那你跟张允鑫呢?”
梦醒说:“我跟张允鑫是另外一码事。原来急着离婚,是想跟义成正大光明地在一起。现在我们分了手,离婚的事似乎不那么迫切了,就这样拖着吧,走到哪里算哪里——我们现在分居,财务分开,生活分开,不吵架也互不关心,跟离婚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我打算在中国的合同满了带着南山到美国去生活,在走之前一定要把这事了结掉,然后开始自己的新人生。”
李映红拍拍老友的手,微笑着说:“还好还好,你还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生活的信心,这比什么都强。”停了停她还是惋惜地说,“可惜了郑义成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要是我,我就自私到底,死也不放,让他陪我到老到死!”
梦醒苦笑。
斩断情丝的梦醒平静地工作生活,平静地做她的礼服系列。上班之余,要辅导南山的功课,要在家门口附近的商业地区找一间市口好但是租金不那么昂贵的铺面,时间显得紧凑忙碌。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还是不听指挥地闯入她的心,让她内心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她不得不加大安眠药的用药量来维持自己的睡眠。
早上醒来,似乎总能听到有个温柔的声音睡意朦胧地问:“醒了?别忘了吃药。”
她吃了药闭上眼,却无论如何不能够再入睡。
记忆力迅速衰退,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要写在记事本上,时时刻刻拿出来看,怕有遗漏。
头发大把地脱落,梳头的时候,很明显地感觉原本浓密的头发在变薄。
她不知道自己要用多久才能撑过去这段艰难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情况略有好转。有日去专科医生处复查,医生看了验血结果等各项指标,问了问她的情形,做结论说:“你的情况很稳定,用药量也刚好,不必调整,继续服用即可。”
那天她没有回办公室上班,而是跟自己委托的房屋经纪看店面,都不怎么中意,回到家倒在床上睡,徐佳什么时候把南山接回来,给他搞了些什么吃,她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一觉睡得很沉,似乎把这一段时间缺的觉全补上了。
南山睡下的时候她泡杯茶喝,猛地搓把脸,打开电脑,一边在网上闲逛,一边打开自己的公务邮箱,除了例行的公事,无甚大事。
再接着点开私人邮箱,只有了几个垃圾邮件,正要挂上记号删除,忽然揉揉眼睛,鼠标停留在一个很奇怪的标题上——“我是张允鑫先生的女友”,似乎来自一个陌生的地址。
梦醒还以为自己仍然在梦中,又揉揉眼睛,看清楚了,才轻轻一点鼠标,点开了这封奇怪的信。
信里是这样写的——
张太太:
我想你并不认识我,我也同样没见过你,但是我从允鑫的嘴中听说过你。本来我是不该来打扰你的生活的,但是有些话我觉得我必须对你说,所以瞒着允鑫给你写这封信。
我知道你跟允鑫结婚很多年,你们有一个共同的儿子,可是我不得不说,他跟你生活在一起,谈不上任何幸福,你根本不知道如何给他幸福。他从你这里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想要的东西——尊重、宽容、理解和关怀。
这些东西,他从你这里找了十多年了都没有找到,所以才在遇到了我以后,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也许你们确实已经非常了解彼此,但“了解”并不等于“理解”,而我理解他,我总是能给他他想要的东西,我给他带来的理解和尊重,幸福和快乐、充满希望与激情的生活,真爱的甜蜜。对他来说,这些本来都已经不再奢望了;他只希望生活不再充斥着争吵和冷战,不再充满火药味,让一家团聚,给儿子一个良好的成长环境,有个开朗健康的性格,可是这些东西你都不能满足他。
当初你嫁他的时候,你是城市小姐,出自书香门第,他是农民子弟,除了满腹知识一无所有,你觉得你是下嫁,觉得委屈。这一点我觉得不可思议——“城市小姐”怎么了,往上数三代,谁的祖宗不是农村人?没有农村人,有你么?城市小姐就高人一等么?嫁给他这个“农村人”怎么就委屈你了?后来他出国,把你也带到美国,你不但不知道感激,还继续耍小姐脾气,觉得到餐馆打工支持家庭的行为有损自己的面子,你跟他吵过,闹过,甚至离家出走,以致他不得不放下手上宝贵的科研时间,冒着被老板开除的危险到纽约去找你,接你回家。
儿子生下以后,你娇贵的小姐之躯又拒绝亲自抚养儿子,让自己妈妈把儿子带回中国抚养,以致他们父子那么多年天各一方,不能团聚。这些事情他都忍了,靠自己的勤奋和努力,读了博士,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潜心于自己的研究领域,工作上成绩斐然,受到同事的尊重和信任,希望能赚钱让你和儿子过上优越的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最难得的是,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嫖不赌不铺张,几乎无任何不良嗜好,生活健康而自律。以他现在的地位和成就,对人没有任何架子,为人不张扬,谦和而有涵养,谈吐风趣幽默,并有一颗善良纯真的童心,可以说,他绝对、绝对是个近乎完美的好男人。
可是这一切你都看不到,你都不领情,坚持自己所谓的事业不肯放弃自己那份收入远远低于他的工作,回到中国。而他不得不为了迁就你,放弃自己在美国的高薪和舒适的生活,也找机会回国。
可是你并不觉得这是他做出的牺牲,还是跟他吵跟他闹,让他的生活陷于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