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的父亲做过胃部手术,春节以后张允鑫带着父母回上海静养,顺便帮他做些家务,这样自星期五晚上起南山就被接到父亲家,一直待到星期天晚上。
之所以没有常住父亲家,纯粹是因为张允鑫宿舍离学校太远,上学放学不方便。
那天张允鑫从外面回来没多久,刚跟父母儿子说了几句,接到梦醒的电话,听声音不是太对头。
梦醒那边的声音似乎带着醉意:“允鑫,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万一将来我有个什么意外,你迟早要再婚,还要再生孩子,你把南山交给我父母和我弟弟养好不好?我让他们保证不给他改姓,他仍然还姓张,仍然还是你儿子——”
张允鑫放松下来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汗毛直竖。
梦醒接着说:“什么时候你过来一下,我有几份文件需要你签字才能生效——公司给我买的保险,我想把受益人改成南山,另外关于南山监护人的一份文件,也想请你签个字——”
听起来她醉得不轻。可她向来是千杯不醉的,当年曾经因此而在进出口公司一举成名,如今怎么会醉成这样?
他听说过她的唯一一次醉酒经历是少年时代背着大人跟郑义成和志醒偷酒喝,喝多了耍了一次酒疯。
今晚这是怎么了?
张允鑫穿上脱下的外套,开着自己刚买的车火速赶到梦醒那里。
梦醒摇摇晃晃地去开门,看见张允鑫笑了一下,问他:“你要不要喝一杯?”
张允鑫向餐厅望过去,只见桌上一盘拍黄瓜,半瓶剑南春。他拿起酒瓶仔细看,发现是三十八度的低度酒,松了口气。
他压低声音问:“你就着这盘黄瓜喝了半瓶白酒?你疯了?!”
梦醒冲他叫:“你吼什么吼!你不要对我吼!这些年我听你吼已经听够了,不要再听!这点酒算什么?我对酒精没反应!”
她对酒精没反应醉成这样?这个女人蠢得可以!
张允鑫拿过那瓶酒,将剩下的半瓶全部倒进水槽,把凉拌黄瓜也倒进垃圾筒,回来拉着梦醒进卧室,说:“你醉了,你给我上床去睡觉!还好南山不在你这里,否则看见他妈妈这个德性,还不把他吓坏?!”
梦醒一屁股坐在床上哭起来:“允鑫,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当年你究竟是爱我,还是觉得我这个人,我的家庭背景还说得过去,比较适合做你的老婆,让你觉得有面子?”
张允鑫想不到她问出这么个问题,顿时愣住,松了手,沉默不语。
梦醒接着哭诉:“如果你不爱我,为什么要跟我结婚?如果你爱我,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你知道不知道,我这一辈子被你毁了?我今天所有痛苦的根源,都来自于你,都是拜你所赐!”
张允鑫手足无措,仍旧沉默。
梦醒呜呜地问:“你为什么不肯放我?你为什么不肯放我?你要怎样才称心?”
张允鑫顾左右而言他:“你醉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以后再说。”
梦醒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张允鑫退出房间,给志醒挂个电话,告诉他梦醒醉了,让他过来照顾一下。
他坐在沙发里一边等,一边不时地进卧室瞄一眼,觉得分分秒秒十分难熬。
志醒赶过来的时候,梦醒已经和衣趴在床上睡着了,身上盖着张允鑫给她找的被子。张允鑫简单地交待了事情的经过,说南山还在那边,跟自己的父母不太熟,他必须赶回去,跟志醒告辞。
志醒只得把卧室门开着,自己拿床被子睡在沙发上,时刻警惕着卧室里的动静。
第二天梦醒鼻塞声重,感冒伴着低烧。志醒要带她去医院,她坚决不去,洗个热水澡,吃了药又回到床上休息,也不想吃饭。
志醒本来上午要去公司加班录音,下午跟黎真有个约会,这下全部取消。
他直接打电话跟郑义成请假,说:“你让小刘代我吧,也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非我不行。我姐病了,没人照顾,我实在走不开。我又不会烧饭,她什么也不肯吃,我头发都愁白了。”
他的严肃的无厘头,让郑义成的一颗心如同飞机上挂个吊桶,忽悠乱颤。他问:“好好的怎么生病?南山呢?南山吓坏了吧?”
志醒说:“南山在他爸爸家。我听张允鑫说她昨晚差不多空着肚子喝了半瓶剑南春,大约着了凉。我在想要不要到楼下饭店去定罐老鸭汤回来烧滚了给她发发汗——”
空着肚子喝半瓶剑南春?郑义成懊恼得差点吐血,同时心中无比愤恨——她以前对酒精没反应那是因为她年轻,身体健康强壮。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对酒精没反应,也不等于酒精不作用于她的内脏,不损伤她的胃和肝,她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她这种睡眠状态,再加上酒精的摧残,心脏怎么受得了?她真的不要命了?!
那边黎真听了志醒的叙述,立刻记下地址,打车过来,翻翻冰箱,找到一只冻土鸡,当即化了冻,烧一锅鸡汤,又做了几只清淡的小菜请梦醒吃。
黎真过来之前,志醒跟姐姐说:“这个女孩我打算追来做老婆的,你不给我面子不要紧,可不许不给她面子。她做的东西,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好吃也要吃,难吃也要吃,就是这么回事,你看着办吧。”
黎真话不多,温柔可人,长得也安静文雅,梦醒自然要给弟弟面子,爬起来跟他们一起吃饭,吃完饭督促他们出去看电影。
志醒找了几张盘在厅里放,让姐姐放心在卧室里睡觉。
张允鑫打电话过来问梦醒的情况,志醒告诉他感冒了,现在已经没事,不要惦记,照顾好南山。
没过五分钟,郑义成也打电话过来慰问,志醒说:“还不太好,在睡觉,不过问题不大。”
一会儿门铃响,志醒去开门,是郑义成,拎着一大袋水果进去,坐下细问有没有去医院,到底是什么情况。
志醒说:“死不肯去医院,找了片感冒药吃了躺在床上休息,下午吃了饭又睡,到现在还没醒。”顿了顿他又说,“义成哥,你在这里帮我顶一会儿,我送黎真回家。”
说着不容郑义成反应,替黎真拿了外套皮包,护着她出门。
郑义成起身去卧室,借着厅里微弱的灯光审视梦醒,只见她明显地消瘦,眼窝深陷,脸色苍白,眼圈发青,头发凌乱地披在枕上。
床头柜上是一瓶瓶的药和杯子,显然是下午刚刚吃过,也许晚上还要吃,所以没放进抽屉。
郑义成站在床边,想拉她的手,又怕惊醒她难得的好梦,想离开又有些不舍,最终还是蹑手蹑脚地折回厅里,坐在沙发里抱住头,心中的后悔难以言表。
那天他好容易安抚了陆风荷,保证尽自己的所能把这个绯闻压下去,第二天打电话给梦醒试图解释,她不接他的电话。
他写邮件给她要求面对面谈谈,她沉默了两天,回复说自己需要冷静地想一下。
又过了两天,她写了一封电邮给他,说双方都没有必要继续,可以结束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成婚,身体状况也不好,分手对大家都是解脱。
他再次要求见面,她躲着不肯见。
他气愤之下说她后悔了,在找借口抽身。
她说就算是吧。什么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关系已经没有办法继续,也没有必要继续。
郑义成气得不轻,没有再回复,想让这事先冷一段时间再说,没想到她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
虽然那一段时间他感到她在挣扎,在他的爱情跟张允鑫漫长的婚姻岁月里挣扎,但是她也没这么难受。
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体会到梦醒是爱他的。他不再需要什么证据,她的失意,她的憔悴,她的消瘦都在证明她深爱着他,不舍离去。
可是当他看到她的爱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决意离开他,尽管她心中有万般不舍。
什么叫弄巧成拙?
郑义成一筹莫展。他想对梦醒说声对不起,想对她说我不再给你压力,可是梦醒已经不愿意给他机会说。
这时志醒回来,悄悄地问:“醒了吗?”
郑义成摇头。
志醒探头到卧室看看,轻轻带上门,坐在郑义成旁边说:“她今天真能睡。”
郑义成自然知道她这是把这段时间欠的觉全补回来了。
志醒说:“我姐这个人从小就嘴凶心软。小时候说不带我不带我,可是我一转身藏起来,她急得到处找,找不到就哭。我把她攒得零花钱偷了请小朋友吃冰棍儿,被她发现的时候满满一盒子钱已经一分不剩,我妈打我,我哭,她自己也陪着哭,说算了,妈你别打了。”
郑义成意外地问:“还有这故事?我怎么不知道?”
志醒不好意思地说:“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我咋会跟你说?!你以为我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