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回美国后频频给梦醒写电邮,平均两三天就有一封,给她讲自己的生活,回忆他们以前共同的岁月,尤其是恋爱时候的那些日子,即使梦醒不回复,他还是不断地写。他不是个善于驾驭文字的人,每次只写一小段,因为写得频繁,最后连格式都省略了,掐头去尾,只有中间的正文,小小的一段两段,几乎令梦醒发疯。
他似乎回到当初追求她的年代。
他头上夹杂的白发不断地在她眼前晃动,他的这些邮件她都不敢点开,到后来,她都不敢开私人邮箱。
跟郑义成在一起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她说话的时间少了,沉默的时间多了。
但是郑义成仍然象块磁石一样吸引着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投进他的怀抱,享受他的宠爱。
非典过去,百业待兴,郑义成的工作变得忙碌,他们聚少离多,难得在一起的时候静静地品味幸福的时刻,这使他并没有察觉梦醒的变化,或者他察觉了一点,但是因为脑子里事情多,没有空暇多想。
梦醒的服装设计工作室正式开张,她从康健厂里要来个比较灵活的缝纫工徐佳,稍加培训,替她接待那些偶尔上门的顾客。当然大部分的客人会提前预约,在周末或者晚上过来挑选,试衣。
林钟山来上海的时候,王怡特地带来几个朋友捧场。梦醒开张大吉,徐佳要在成衣上小作修改,忙得团团转。
配套的首饰披肩等配件也卖得不错。
梦醒飞纽约述职并接受新的订单等工作。临行前郑义成问她:“你去那边住在哪里?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梦醒说:“下次度假再一起去吧。我这次日程安排得很紧,没有时间陪你。我住在公司附近的旅馆,这样往返公司方便。”
郑义成试探地问:“你跟他见面吗?”“他”自然指张允鑫。
梦醒说:“我没跟他说我要去美国,不打算见面,见了也白见,他不会同意离婚。他住在新泽西,我没车,过去也不方便。我想找个律师咨询咨询该怎么办手续,也许把委托书签了,全权委托律师办理。”
说到这里,她低下头,心里一阵阵酸楚。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心酸的感觉。她跟张允鑫,感情虽然没了,但是毕竟他们有过那么多共同的岁月,一旦那根线真的断了,没有一点知觉是不可能的。
临行之前,她休了因为非典推迟的年假。两个星期的假期,她给了儿子一个星期,给了郑义成一个星期。她在H市陪着儿子玩了一个星期,跟郑义成飞荅里岛去晒太阳。她希望下一个假期,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带着儿子跟郑义成一起度过一个完整的假期。这样一想,心中对张允鑫的歉意又被挤到一个小小的角落。
在荅里岛的时候,他们在旅馆的沙滩前散步,郑义成问她:“未来有什么打算?”
梦醒说:“拿到自由,把南山接到身边,自己做一个品牌——到那个时候,你不怕被人家曝光了吧?”
郑义成笑:“我怕什么?只要不跟明星搭边,我哪里有什么新闻价值?顶多小规模圈内的人议论议论,议论个两三天也就没事了。你呢,你离婚后,有没有什么打算,比如再婚?”
梦醒低头好半天才问:“人为什么要结婚呢?”
郑义成说:“两个人相爱,想永远在一起就结婚呗。”
梦醒说:“可是婚姻并不能让爱情天长地久,只能加速爱情的死亡过程。两个人相爱,在一起就足够。等到哪一天不再相爱就分开,这样多简单,何必搞得那么复杂,最后反目成仇都有可能。”
郑义成停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梦梦,没有人能够谈一辈子恋爱,最终生活要归于平淡,工作,过日子;也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充满了伤害和争吵——你是不是被吓怕了?”
梦醒说:“那么同居也可以过日子,为什么非要结婚呢?婚姻究竟是什么?人类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婚姻,婚姻只是私有制的产物。因为婚姻是私有制的产物,所以婚姻中的丈夫妻子,往往把对方看成是私有财产,任意支配,任意驱使,甚至不顾对方的个人意志。结婚前多少甜言蜜语,多少应许和诺言,结婚后都好像得了健忘症。婚姻好像是一个保险箱,似乎你在箱子里做什么都理所当然,可以不计后果,因为你要冲出这个坚固的保险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有可能头破血流,伤痕累累。”
郑义成凝视她:“你就这么看待婚姻吗?你父母的婚姻呢?他们不是很好吗?没有他们的婚姻,哪来的你从小生长的家?”
梦醒低下头,小声说:“我觉得如果当年社会环境像今天这样宽松的话,他们其实不必结婚也可以过一辈子,仍然会有我和志醒。”
郑义成摇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正确表达。他跟梦醒在这方面的分歧是很明显的。这些年他一直单身,并不是说他愿意单身。他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可以跟他分享他的人生,他的经历,他的喜怒哀乐。一旦找到这个人,他感到很舒适很有共鸣,他是很想结婚并安定下来的。他觉得梦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他们在一起,各方面的默契度几乎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两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父母因为多年前曾经干涉过他的感情生活,他此后一直封闭自己的感情世界,已经后悔,不会再干涉他第二次。他们郑家上上下下也都很喜欢南山,即使梦醒带着孩子,即使梦醒以后不想再生都没有问题。
但是梦醒不一样。她经历了一次失败的婚姻,在这个婚姻里面,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被伤得支离破碎,如今要离婚又千辛万苦历尽撕扯。她渴望爱情渴望关怀,可是她惧怕婚姻。她怕再次走入婚姻的以后会重复上一次婚姻的噩梦,不计后果地互相伤害,等到遍体鳞伤的时候想脱身又脱身不得。
一谈到这个问题他们就无法继续。最后梦醒说:“现在谈这个问题还为时过早,我还没拿到自由呢。”
拿到自由,她只想作为一个独立的女人生活,不想再一次踏入婚姻。
婚姻的对于她而言是个噩梦。
假期结束,梦醒飞纽约述职,百忙里抽时间找律师咨询。跟律师谈话不是白谈的,每小时三百美金。梦醒离婚还没个影子,就感觉口袋里的银子呼之欲出,要滚滚东流。
结婚多容易,当初领证所办的各种手续,加起来几天时间,百把人民币,如今要离婚,不知道要费多少功夫,花多少钱。
梦醒记下律师所要求的文件清单,签了委托合同,提供了她所能提供的证件,再次返回中国。
在公司里遇到原来的顶头上司约翰,他同她开玩笑:“看来中国很适合你,你看起来精神焕发,越来越美丽。”
她冲着约翰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梦醒知道,是爱情让她越来越美丽。
飞回上海,司机把她的行李送到公司,她交待手下把样衣挂出来整理,自己早早下班跟郑义成去吃饭,吃完饭去他那里休息,睡觉。
小别重逢后格外甜蜜,加上她又吃了安眠药,第二天是周末,一觉睡过头,不曾想到又被人堵在郑义成家里。
这次的这位不速之客是个男的,名叫王大亮,是当年郑义成任军报记者的时候在某汽车连蹲点时认识的汽车连连长,如今早已转业,在家乡,一个二级城市开公司,经营加油站,汽修厂,最发财的业务是油改气。
王大亮性格豪爽,精力充沛。这种精力充沛的人,如果过剩的精力没有什么渠道发泄,大多会无事生非地泡小蜜。这位老兄兴趣广泛,喜欢运动,尤爱网球,组织一帮志同道合的哥儿们组成网球队,得闲要么组织友谊赛,要么坐飞机到处看比赛,而家里的夫人无不大力支持,甚至组成拉拉队为自己老公加油呼喊。
王大亮每次到上海,都会跟郑义成打场网球吃顿饭,顺便聊聊天,关心关心他的终身大事。
所有的郑义成的亲戚朋友中,只有他敢踩郑义成的雷区。
这次他来上海出差,夫人没有随行,大清早睡不着觉,从宾馆里出来,招呼也不打直奔郑义成家,要拖他去打网球。
郑义成要多倒霉就有多倒霉,就这么冷不丁地被这个朋友堵在被窝里。
王大亮一进门,看着郑义成一身的睡衣睡裤就嚷嚷:“你这个人吧,什么都好,就是爱睡懒觉的习惯不好!早睡早起,生活有规律才身体健康!”
郑义成满脸尴尬地把他让进客厅的沙发,给他泡杯茶,说声抱歉让他自己坐一会儿,他进卧室换衣服。
梦醒已经醒了,在床上支起身子,满脸疑问地看着他。
郑义成一边换衣服一边压低声音说:“这个人比较麻烦,等下如果我出去,你自己弄点早饭吃,我们再联络。”
梦醒不知道自己该倒下来接着睡还是爬起来梳洗。
郑义成按住她说:“你接着睡吧。”
这时候王大亮的声音从楼梯口响起:“义成,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呢?怎么跟女人换衣服一样?”
郑义成赶紧出去,顺手把房门带死,没话找话地回答:“你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给我?”
王大亮好奇地问:“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我飞过来之前你不是说你最近一直在上海不会出差?你这人爱睡懒觉,这个点肯定在家。”
接着他看到郑义成在客卫洗脸刷牙,心中更是疑云密布:“老弟,我是不是搅了你的好事?你今天是不是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