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工作渐渐上手,生活规律之后,约了专科医生去看病。专科医生是个中年男人,姓陈。陈医生翻着从美国医生那里转来的病例,又是一番常规检查,测心跳血压,观察手指,手测脖颈等,问她:“你回国后感觉好点还是更糟糕?”
梦醒想了想,说:“没觉得有太大的变化。容易生气,但是不能生气,一生气浑身发抖。”
陈医生点点头说:“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远离让你不开心的事,多想想开心的事。”
梦醒苦笑,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可能远离不开心的事。这病真是个富贵病,最好要辞职在家休养。
陈医生说了三种治疗方案,问她选哪一种。梦醒试探着说:“我听人说,有的人是自然治愈的,您看我有没有这种可能?”
陈医生笑着说:“这世界上任何事都有可能,概率的高低而已。你说的这种情况是存在的,那是病人发现得早,病情轻,出去旅游一圈,放松放松,睡眠好了,再加上调整情绪,可能会自然治愈。但是你这种程度已经不轻了,这样拖下去,有可能会好,但是不知道需要多少年,拖个二十年都有可能。拖这么长时间,由于甲状腺激素长期作用心脏,心脏变得扩大,出现心房纤颤,甚至出现心力衰竭而死亡都有可能。这个病虽然不是绝症,但是绝对可能致命。”
梦醒沉吟不语。
陈医生建议:“这样吧,你先做个常规血检,让我看看病情到底有没有变化,至于治疗,你再仔细考虑一下。真的决定治疗之前还要再做一次血检。结果出来,我会让我的工作人员随时跟你聊络。”
梦醒道谢出来,打电话给司机来接她上班。
晚上郑义成约梦醒去吃饭,跟她说起自己咨询来的结果,与梦醒听到的一样。梦醒情绪低落地说:“也许哪天我睡觉的时候一觉睡过去都有可能。也许我该找个人每天早上给我打个电话,万一我不接,赶紧报警叫救护车——”
郑义成说:“你别胡说八道,净说些不吉利的。你走了,南山怎么办?”
梦醒说:“按照美国法律,我死了,南山百分百要归张允鑫。南山归张允鑫,还不一定长成什么样呢——所以为了南山,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话题说到张允鑫,郑义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梦醒后悔地说:“我当初不该跟他出国,不管怎么说,咬咬牙离婚就好了。”
郑义成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梦醒无精打采地说:“还能怎么样?我现在除了工作,治病,还能有什么心思干别的事?张允鑫这个人很磨人的,我没有力气跟他磨,只好等病治好了再谈离婚的事吧。我以后找个回纽约述职的机会在那边找个律师,看看怎么办最好。义成哥,在纽约的时候,我给自己做了一个计划,先在这家公司打工,等到积累一定的经验,在五年之内开始做个自己的品牌,在全美范围内批发。现在这病生的,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没了,只求做好这个工作,过一天算一天,父母儿子最重要。”
郑义成笑着安慰她:“说哪里话?病治好了仍然可以实现雄心壮志。”
梦醒叹气说:“算了吧,我还是安安淡淡过日子。那么要强有什么用?到头来健康没了,什么都是空的。”
吃完饭,梦醒问郑义成能否陪她练会儿车。郑义成担心地问她身体吃得消吃不消,梦醒说没事儿,她晚上的心跳比白天慢,练个半个小时不成问题。
郑义成把车开到几条僻静的小路让她练,慢慢地转到大路,指挥着她开回家。梦醒没感觉怎么样,郑义成的心给她吓得狂跳不止。
晚上路上乱穿马路的行人不多,车也没白天多,反而好开。
但是郑义成觉得如果他经常性受到这样的惊吓,估计很快也会得甲亢。
他们坐在车里,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彼此能听到呼吸声。郑义成松口气的声音让梦醒听得一笑,转过头去解释说:“我有美国驾照的,只是不太习惯在中国这种噪杂的环境下开车而已。多开开就好了。”
小区的路灯下映射下,她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些明媚的笑容。郑义成也笑了,调侃说:“据说美国的驾照是世界上最不过关的驾照。如果你是在美国的小城考出来的,那就更不用说了。”
梦醒的驾照确实是在去纽约之前突击考出来的,属于最滥的那一种。
他在座位上动一动,一股混合着烟草味的男人气息散发出来。他从旁边的杂物箱里取出一只盘,看了看,塞进播放机,车厢里立刻充盈了一种轻松的音乐声。
梦醒问:“什么音乐?蛮好听的。”
郑义成说:“公司里刚录得伴奏曲子,我听着很轻快,复制了一张盘。我不想听歌词,还是只听音乐好。”
梦醒闭上眼,把椅背往后放放,放松自己。迷迷糊糊中,她打了个盹,头往下一垂点醒了自己,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说:“我上去睡了。不好意思,拖你这么久——”
郑义成笑笑,下车给她开了门,说:“早点睡吧,要休息好病才能好得快。”
梦醒出来,跟他挥手作别,看着他调整座位,倒车,把车开走。
自那天之后,郑义成每天早上起床后给梦醒打个电话,确认她好好的,“晚上没有睡过去”。梦醒接听的时候,声音总是一种非常清醒的状态,反倒是郑义成的声音还有些梦中的味道。他问:“你早就醒了?你睡眠不好?”
梦醒平淡地说:“一直这样,无论多晚睡,到了点就醒。”顿了顿她说,“现在最怀念在军区大院的时候每天的午睡时光。”
在过去的北方,夏天都有午睡的习惯,很多人下午上班上课,脸上都挂着草席的印子。
南方人没有这习惯,老外也没有这习惯,如今午睡已经变成很奢侈的享受。
工作日的时候都忙,很多时候梦醒有些紧急需要沟通的问题要跟美国总部电话沟通,滞留在办公室到晚上十点以后也是常有的事。周末梦醒尽量不加班,赶回H市的家跟父母儿子共度。每个周四她会打电话给志醒,问他回去不回去,郑义成回去不回去。
好像每次他们也都回去,于是三人同路,志醒开车,梦醒跟郑义成坐在后座,有时候郑义成会用便携式DVD机放些最新的欧洲电影,两个人一起看。
看完了自然要评论一番。
梦醒好奇地问:“我查过你们公司参与拍摄的影片电视剧,好像都是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剧情也热热闹闹,怎么你的收藏反而都是欧洲的?”
郑义成笑着说:“赚钱和搞艺术不一样。”
梦醒说:“艺术就不能赚钱吗?《橘子红了》,《大明宫词》不都很赚钱吗?”
郑义成看她一眼,说:“去了一趟美国,品味有下降趋势——画面的唯美就是艺术吗?那电影电视剧干脆叫摄影展得了!电影是导演的电影还是摄影师的电影?”
梦醒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自嘲地笑笑说:“去美国的人都越来越像农民。”
志醒在前面纳闷地问:“义成哥,我真奇怪,你们俩这么谈得来,当年怎么没发展发展,而是便宜了张允鑫那小子?按说我姐也不丑啊。”
一句话把郑义成和梦醒说得都很尴尬,各自望向窗外。
梦醒妈妈的新家装修好了,正在最后清扫阶段。梦醒妈妈的意思是老房子留给儿子结婚,以后再努力一把,也为梦醒买一套,算是姐弟俩一碗水端平,一人给一套房子。
梦醒笑笑说:“你们还是先别忙着想这事,等以后我跟张允鑫离婚了再说,否则又要被他当作共同财产来分。”
郑义成建议她把H市她原先的那套小房子卖掉,加一些钱做首付,在上海买一套大一点的给梦醒爸爸妈妈住,这样梦醒爸爸妈妈可以带着南山跟她住在一起,往来方便。
那套小房子自从志醒搬到上海后一直出租给一对小夫妻。
梦醒说:“要住现在也可以住在一起,我这房子够住的。我爸不愿意,他的朋友圈事业圈都在H市,到上海来短期住住还行,长期住是不肯的。”
搬家照例选在周末,梦醒和志醒被叫回家帮忙,各自收拾自己的那一摊东西。星期五晚上一下班就往回赶。梦醒在公司楼下拖着行李箱等志醒来接她,一上车看到后座是空的,就问:“义成哥呢?他不回去吗?”
志醒说:“飞广州了,会见一个香港的联合投资人。这次他很惨,明妮也到广州办事,刚好跟他同路,他这一路肯定清静不了。”
似乎习惯了与他同行,没有他,很失落。
梦醒失望地哦了一声,把行李箱放进后座,坐在弟弟身边。他出差,怎么早上通话的时候没说起?
志醒兴致勃勃地说些明妮的趣事:“这次林钟山过来,义成哥特地安排明妮到外地去拍外景,让他们避开,否则不知道会怎么样。现在林钟山身边这个,比明妮懂事,长得也甜,估计老林比较喜欢。你看看,他忙着赚钱的同时,还要管这些狗屁事,不累得未老先衰才怪。”
梦醒说:“其实明妮也不错,年轻漂亮,唱歌又好。工作中常接触,近水楼台先得月,肥水不流外人田。”
志醒嘿嘿一声,笑着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