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苏梦醒白天在家里倒时差,睡觉休息。梦醒妈妈包了很多包子,晚上郑家一家过来喝稀饭,吃包子。她的儿子南山叫郑义成大舅,叫苏志醒舅舅,跟这两个舅舅比跟她亲。他拿着枪和坦克,跑进跑出,爬上爬下,梦醒只是坐在沙发里安静地看着他们跟他玩。
两家人连吃带喝,热热闹闹地聊天。郑义成和苏志醒星期一还要上班,到八点钟就结束,连夜开回上海。大家抱着南山到楼下相送,南山粘着郑义成不肯放他走。梦醒爸爸笑着说:“义成最会逗孩子,每次来都这样。”
苏志醒先把郑爸爸李妈妈送回家,再往上海开。
后面的两个星期,是梦醒的假期。两家的爸爸,都在发挥余热,比没退休的时候还忙,梦醒妈妈忙着装修房子,每天都要去新房子里监工,李妈妈每天抽空过来,帮她带南山,顺便做饭。
头三天,苏梦醒足不出户,在家里睡觉,跟李妈妈边聊天边做饭,一起跟南山玩,吃饭,再睡觉,用苏志醒的话来说,是“过着猪一般的幸福生活”。
她跟李映红家里联络,得知她不在国内,去了德国。
南山跟她渐熟,开口叫她妈妈。让梦醒感到欣慰的是,南山长得像苏家人,梦醒爸爸带他出去散步,人家都以为是他孙子。
男孩子太皮,梦醒带他出门玩过一次,累得半死,晚上跟妈妈说,等新房子装修好搬进去,还是请个保姆比较好。
梦醒妈妈说:“还好,最累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你现在是生病,等病好了就不会觉得这么累。
周末志醒一个人回来,开车带着姐姐外甥去兜风。梦醒问起郑义成,他说:“他的大老板召他去北京,不知道有什么事。”
梦醒好奇地问:“他不是总裁吗,怎么还有大老板?”
志醒解释:“银星原来没有他的股份,是他在军校的老同学林钟山搞的一个公司。林钟山这人特别能折腾,家里有些背景,路子也野,后来跟人合伙搞更大的买卖,这个公司就交给别人管,中间换了几个人,都不顺手,不知怎么找到义成哥。那个时候郑爸爸和李妈妈都反对他辞去报社的公职给同学打工,也不知道为什么,义成哥居然答应了。他接手的时候,国内的娱乐业还处于儿童期,这个公司的主营业务是做卡拉OK带,钱是赚一些,不是太赚。义成哥蛮有思路的,搞电影投资,唱片发行,慢慢把生意做大。”
梦醒想了想,奇怪地问:“靠卡拉OK带起家,赚来的钱够投资电影?”
志醒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后来做大了,这个林钟山不老实,老把银星当他的后宫,在外面搞女人,收不了场的时候就把他不要的女人往银星甩,让义成哥给他擦屁股。这次这个明妮就是这样。一次两次,义成哥看在他是老板,又是老同学的面上,帮他一把,后来次数多了,烦不胜烦,撂了几次挑子。大约这个林钟山想再找个可靠又能干的人也不容易,只好让出一部分股份来安抚义成哥,也不知道几个回合,义成哥也成了老板之一。不过,大老板还是林钟山。”
梦醒像是在听童话故事:“这么有趣?那他多搞搞女人好了,搞到把股份全都让给义成哥多好!”
梦醒想起在纽约见过林钟山一面,这人有钱,人又长得英俊,一双大眼目光灼灼,恐怕往上飞蛾扑火的女人前赴后继,都以为自己是能让浪子回头的最后一个女人,结果一个个都做了堵枪眼的黄继光。
志醒大乐:“哪有这种好事?上一次为明妮的事,义成哥又要撂挑子,林钟山就没再松口,只是向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下次绝不再犯。”
那一次林钟山请郑义成吃饭,志醒也在座。林钟山对着志醒控诉:“你看看这小子,已经把我剥得只剩一条短裤,还不肯善罢甘休,非要让我裸奔他才舒服!”
志醒又说:“明妮跟林钟山的时候,林钟山许诺她要把她捧成歌星。明妮这个人呢,嗓子不错,乐感也好,模样也算漂亮的,就是文化低点,素质差点,脾气也不好,被林钟山甩了以后,义成哥怕她闹事,极力安抚她,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对义成哥产生了好感,在后面穷追不舍,把义成哥搞得狼狈不堪——我看他杀林钟山的心都有了。”
梦醒哈哈大笑。
志醒带着他们母子围着湖转。几年不曾回家,H市大变样,湖边围墙全部拆光,整个湖区全部变成开放式公园,不收门票。分隔里湖和外湖的长堤上,法国梧桐整天蔽日,两边花草树木生机勃勃,鸟语花香,似人间仙境。
志醒放慢车速,边开边讲解。他说:“其实就生活而言,H市比上海要舒服——你别看这个城市比上海小,房价一点也不比上海低。”
沿湖兜一圈,他带他们去儿童公园。他带着外甥玩摩天轮,过山车,海盗船,梦醒就找只椅子,坐在那里一边看着他们一边晒着太阳,想起小时候,她带着这个弟弟满大院疯跑,嫌弃他这个小尾巴是自己的累赘。如今那个拖着鼻涕的小男孩长成个大男人,对她的儿子呵护有加,耐心无比,不禁自内心生出歉意来。
等舅甥两个满头大汗地下来,她对着弟弟检讨:“老弟,小的时候姐对不起你。”
志醒大模大样地说:“转了一圈回来,觉得还是自己家人最亲吧?看你还算诚心悔改,我就原谅你了!”
每周两次,张允鑫会从美国打个电话过来。苏梦醒通常拿着无绳听筒走到卧室里去,一边歪着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一些问题,诸如时差倒过来没有,身体有没有好点,睡眠怎么样,有没有约见老同学,家里人都怎么样,儿子怎么样等等。
梦醒回答得波澜不惊:“没有出门,天天在家里睡觉。大家都好,有房有车的,儿子也好,跟我不算亲,但是还行。”
完了张允鑫要求跟儿子通话,梦醒开门把儿子领进去,把听筒递给他。南山对这个爸爸更加陌生,说不到两句把话筒还给妈妈,自己跑出去缠着舅舅玩。
收了线松一口气。她没问他的情况。他爱说,她就听着,他不爱说,她也没兴趣问。走的时候她对自己说,如果这次回中国,还牵挂着他,想念他,就说明她还爱他;如果她对他毫无感觉,那么,他们之间应该已经完结。
也许,他们之间已经完结,在感情上。
苏志醒这次回来,要住大约一个星期,跟郑爸爸一起修改一些乐稿。他白天跟郑爸爸待在他的工作室工作,去之前把姐姐和外甥拉到郑家,跟李妈妈一起聊天做饭带孩子休息,晚上工作完了,再把他们娘儿两个送回家。就是这几天,苏梦醒跟儿子的感情日新月异,梦醒妈妈对义成妈妈说:“到底是母子天性,你看才几天南山就跟他妈这么亲。”
义成妈妈说:“要不怎么叫血缘呢!”
有天晚上,等南山睡了,志醒问梦醒:“姐,要不要听听我们下一期要推出的歌?”
梦醒很好奇:“好啊。”
于是志醒拿起钥匙开房门下楼,梦醒穿了外套跟着,他开车带着她到了一个邻近小区,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带着她乘电梯上了十八楼,开钥匙打开一个单元的门,开了灯,走进一个房间,里面也有架小钢琴。
他跟姐姐解释:“这是义成哥在H市的工作室,公私兼用。你别跟郑爸爸李妈妈说,有时候义成哥回来住这里,他们都不知道的。”
梦醒有些犯晕:“这是居民楼吧?你不怕扰民啊?”
志醒解释:“这房间隔音装修,效果非常好,外面听不到的。”说着他坐下来,打开手头的稿子,一边弹一边低声哼。
苏梦醒拖把椅子坐在弟弟身边,留心看那歌词,听着曲子,听完一首,说:“我外行,说点外行的意见——我觉得你这一段转折力度还可以大一点,突出主题,否则这首歌起伏太小,太平淡了。”
“这歌词怎么写得这么幼稚?你们的目标市场是什么样的人群?”
十首歌,她倒挑了十一、二处毛病
志醒在稿子边上一一记下。她奇怪:“咦,你不跟我吵了?不说我外行指导内行,狂妄自大?”
倒退个六年七年,她的弟弟可不是这态度。
苏志醒笑笑:“我一贯这样谦虚谨慎啊!”
梦醒起身参观这间房子。最外面自然是客厅和餐厅。客厅的沙发是黑色真皮沙发,餐厅的桌子倒象会议桌。一个朝南的房间锁着,据志醒说那是郑义成的卧室;一个朝东的房间就是那间工作室;另外一间朝北的房间是办公室,也是书桌书架,磁带光盘,传真电话等等。
梦醒看得浑身发冷,说:“这套房没有人气,感觉冷冰冰的。”
志醒说:“本来就是做办公室用,当然感觉不好。说起来这房子有个故事,好像是义成哥的一个朋友生意周转不灵,离婚分财产,手头急需现款,只好卖房,要么找不到下家,要么下家压价狠——因为很多人认为这房子是间离婚房,不吉利。义成哥算帮哥们一把,按照市场价买下来,他说反正他不结婚,也就无所谓离婚。”
梦醒笑笑:“他就这样,专门学雷锋做好事。”
两周的假期飞快地过去。这是几年来苏梦醒最轻松最开心的日子。她不用考虑工作,不用奔波在上班路上,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吃了睡,睡饱了带着儿子出门散步。她的两位妈妈只要有一点空闲时间,就做些她爱吃的拼命往她的肚子里塞,都没时间的话,大家出去吃,外面的饭店,物美价廉,服务一流,既没有重税,也不需要付小费,渐渐地,她感到自己身上在长肉。
志醒更正她:“那不叫长肉,叫长膘。”
梦醒把一只靠垫扔过去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