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罂粟》（56）熊猫学生

飙车案经过审理，肇事者史海靖被判三年有期徒刑。之前史家在律师的斡旋下，史先生和史先生亲自出面向死者父母赔礼道歉，双方经过数轮谈判，史家向死者父母赔偿一百万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迦荑正在跟父母一起吃饭。赵太太长舒一口气说：“福祸相依，老天长眼，还好迦荑早跟他分手，否则今天真要命了。”

她出身乡村教师，说话文雅态度安详，在赵春望看来跟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播音员差不多，传达的是很微妙的最新精神。

赵迦荑说：“在里面关三年，出来后总该老实了吧？”

赵春望摇头说：“我看够呛。我们内部消息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了。他老子是发狠说要让他在里面蹲三年尝尝味道，好好修理修理他。可是他娘日哭夜哭，缠着他老子从公司到家里，从家里到公司，搞得他不得安生。我看用不了多久，等到声浪平息，大家都把这事儿给忘了的时候，说不定能给他儿子搞个什么保外就医什么的，只怕这小子反而会有老子有钱，天大的事儿可以用钱摆平的思想！”

赵迦荑默然：“希望他不会这么不长记性。”

赵春望说：“听说本来他娘嫌他的女朋友门不当户不对，不同意他们来往，出了这档子事儿，好像也不挑人家女孩了——反正他儿子这辈子门当户对的不大可能了。”

赵太太一听“女朋友”三个字，连忙把目光转向女儿询问：“迦荑，你有没有男朋友？”

赵迦荑：“。。。。。。”她不明白好好地说着车祸案，怎么忽然烧到自己找男朋友一事上了。

赵太太慈母婆心地说：“迦荑，你自己的事儿也要抓紧点，老大不小了——”

赵迦荑晕啊，她才大学毕业，就老大不小了？美国女人三十结婚还说早呢！

赵太太说：“哪能跟美国女人比啊？人家吃啥你吃啥？人家身体状，四十生孩子也不晚。你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妈还可以给你搭把手。”

就妈妈这副病歪歪的身子扳还给她带孩子？赵迦荑都差点要倒地不起了。

上了雅思班之后林叶子跟赵迦楠和殷勤打招呼，自己周三这天晚上是不加班的，有事她宁愿第二天早来晚走。殷勤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像江姐那样闭紧嘴巴一声不吭。殷勤有天实在好奇，尾随着她，跟在她乘坐的公车之后到了学校门口，才知道她在业校进修。

第一天上课，林叶子带了点心在公车上就着矿泉水吃了，早早地赶到教室，坐在第一排。

胡启凌的课讲得很好，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还有些趣味，只是人看起来有些高傲。这种高傲不是表面上的，表面上她笑容亲和和蔼可掬，可能是教师的职业使然。她的高傲在骨子里，像是从云端俯视芸芸众生的悲悯感觉。

林叶子也不知道她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有这种直觉。

课间休息的时候，林叶子拿着书本上去问了几个问题，然后笑容可掬地说：“耽误胡老师休息了，我来帮你擦黑板吧。这黑板上的东西您有没有要留的？没有要留的我全擦了。”

胡启凌微微一愣，脸上露出欣赏兼欣慰的表情——现在这样的学生已经绝迹了，即使在常日制的大学里，新一代的学生也没有这样的，何况在这种收费相对较高的业校，学生都是一副我花钱读书，是你衣食父母的嘴脸，这个漂亮清秀的小姑娘简直是大熊猫般的稀有动物。

她点点头：“我去办公室加点水。辛苦你了。”表情还是淡淡的，跟上课时的热情趣味完全相反。

林叶子一边擦着黑板一边回头一笑：“这不算什么。胡老师回见！”

第二堂课上完，学生纷纷迫不及待地背着书包涌出教室，林叶子走上讲台，从胡启凌手里拿过板擦说：“胡老师，还是让我来吧。”

灵活欣长的身子在黑板前来回摇摆着，唰唰地将黑板擦得干干净净。

胡启凌等她擦完，一起走出教室，慢慢问道：“你是哪里人？”

林叶子说：“西安人。“

胡启凌笑道：“好地方啊，我去过，古时曾有八水绕长安之说，是个很有灵气的地方。”接着她又问，“你是在校生还是工作了？为什么要学雅思？”

林叶子说：“我工作了。我觉得自己外语还是不行，尤其是听力和口语，雅思比较侧重这方面。”

胡启凌问：“我们还有专门的口语班，从一级到十级，干嘛不去上那个？”

林叶子道：“我希望全面发展，包括写作什么的。等我拿到的公司股票真能上市，说不定提前退休移民出国了，这样雅思就派上用场了。”

胡启凌说：“看你年纪轻轻，倒是蛮有想法的。你在什么公司工作有这么好？”

林叶子道：“一个网络游戏公司。”

胡启凌对网络游戏没有概念，不知道这种公司为什么会发大财。这时候到了办公室楼下，她还要上去交待工作，所以只能就此作别。

林叶子含着微笑慢慢向学校大门口走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离校门越近，笑容越淡，当这笑容将要消失干净的时候，她忽然站住，怔怔地看着路边的一辆汽车发呆。

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车，崭新锃亮，殷勤靠着车身冲她挥手微笑，整齐的白牙在路灯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一刹那间，她久已沉寂的心湖泛起一片涟漪。

她走过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课？”

殷勤笑道：“你鬼鬼祟祟吞吞吐吐不肯说实话，我怕你误入歧途不小心加入什么贩毒集团或者被国际特务拉入间谍网，所以跟踪你，一看原来你在这里做乖乖学生。好好的学什么雅思？想去英联邦国家留学？”

她问：“你一直等在这里？”

殷勤说：“哪里，我今晚刚好去提车，手续办完刚好你下课。怎么样？这是公司新买的车。迦荑和迦楠说买奥迪又低调又够级别接送客人。以后这车基本上我开，迦楠还是喜欢他的甲壳虫。来，上车，让我们试试车，也拉风一把。”

说着他走到另外一边把车门打开，伸手做了个“请上车”的姿势。

林叶子展颜一笑，坐上车去，叮嘱：“你可不能学史海靖飙车！”

殷勤说：“你拿枪逼着我我也不敢啊！我爸妈就一对呆头呆脑的知识分子，家里最值钱的就是那套房子，万一我飙车撞了人，赔个 100 万啥的，娘老子就要露宿街头了。”

林叶子道：“你在公司的股份值不值一百万？”

殷勤哈哈大笑：“我做梦都想让它们价值一百万，那要有人买才行啊！”

林叶子好奇地问：“那你们怎么舍得买辆奥迪？迦荑姐决定接受张总的劝说，要跟大网站合作？”

殷勤发动汽车，将车子开上路，说：“还没有。不过她前面谈到的一笔风投签了合同，今天第一笔资金到帐。”

林叶子不再问了。

殷勤将车转上高架，继而上了环城路，向着江对面开去。他按动 CD 的播放按钮，一个女孩的歌声在车内流淌——

叶子 是不会飞翔的翅膀

翅膀 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天堂 原来应该不是妄想
只是我早已经遗忘
当初怎么开始飞翔

殷勤神秘地笑笑，问：“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什么吧？”

林叶子不明白，问：“什么？”

殷勤道：“就叫《叶子》。我一看到这个盘就把它买下来了。”

“孤单 是一个人的狂欢
狂欢 是一群人的孤单”

这两句歌词触动了林叶子内心最脆弱的角落。她感觉被一颗子弹射中心脏，心痛得不能呼吸。她将脸转向窗外，道路两边的路灯渐渐发散出放射性的光晕。

接着，她眼泪爬满了两颊。

后面一辆车违规超车，将殷勤吓了一跳，他气得骂道：“看来警察还是抓得不够，刚出了飙车案，还有出来作死的！”他这一激动，林叶子的眼泪跟他擦肩而过。

她自口袋内取出纸巾擦去腮边眼里的眼泪，深吸一口气，恢复常态，笑着说：“是蛮好听的，我回家后上网找找，下载到我手机里随时听。”

殷勤说：“好听是好听，就是太消沉了，不宜多听。不过叶子，我觉得这首歌跟你的气质很配。”

林叶子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笑一笑没说话。

殷勤问：“叶子，你有男朋友吗？”

林叶子警惕地反问：“干什么？”

殷勤道：“我听萧雨说你好像有一个，是画漫画的，好像在上海。可是最近我觉得你好像不像有男朋友的样子。”

林叶子的心似乎又被人拿着机器揉捏挤压，痛不可言。她勉强问：“有男朋友是什么样子？”

殷勤道：“就算你们不在一个城市，也该有电话或者短信往来，可是我好像感觉不到你们有这种联系。上次我们去上海打高尔夫，如果你男朋友在上海，晚上吃完饭你应该留在上海，而不是跟我们一起回家。”

林叶子笑得更加勉强：“你可以做侦探了。”

殷勤把车子转出告诉，上了国道，说：“嘿嘿，我小时候就爱看侦探小说。”

温婉的女声还在车内回响——

“我一个人吃饭 旅行 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 写信 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
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