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曼需要陈明快的时候,陈明快像个勾引纯情少女的有妇之夫,在得手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在干什么呢?跟那些有责任感的有妇之夫一样,她被突如其来的家庭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据说那些外面彩旗飘飘,里面红旗不倒,有魅力的中年已婚男,能够在关键时刻对红旗不离不弃,对彩旗出手大方,安排好后路,就算有责任感的新时代的好男人了。显然陈明快对李小曼的友谊,跟这些中年男比并不等而下之。
首先,她的儿子峰峰在奶奶走了之后改跟爸爸睡,爸爸睡大床他睡小床。这样爸爸倒是睡眠保证了,可是他半夜踢被子着凉,先感冒,又发烧,钟兆辛带着他深更半夜看急诊,在急诊室等了半宿,轮到他,护士给他服了退烧药,等到医生进来,他又活蹦乱跳了。于是医生没给开药,只让他们回家接着服用退烧药。
西方的医生,轻易不开抗生素,尤其是对儿童。钟兆辛辛苦了一夜,天明还要去研究所,陈明快只得白天看护儿子,看他的温度上去了赶紧给他吃退烧药让他睡觉,醒了哄他多喝水。无奈好动是儿童天性,何况男孩子,峰峰是烧一退开始皮,皮多了开始烧,人发蔫,把陈明快心疼得好像被人拿钝刀子割肉,只要儿子赶紧病愈宁可做牛做马。
还有一个小不点的妹妹跟在后面要这个问那个,把陈明快累得饭都没时间做,让钟兆辛自己买披萨充饥。
这样反反复复三天,陈明快的紧凑双眼皮变成凹陷的西方美人眼,极具雕塑感。
如果婆婆在多好啊,陈明快欲哭无泪。
钟兆辛的论文在赶一个最后期限,被儿子发烧事件打断。儿子发烧,他晚上回来帮着老婆照料。陈明快已经很体谅他,换他去跟女儿睡,自己起夜照顾生病的儿子。他只负责买外卖,做些老婆支配的工作,比如切西瓜,烧开水,哄女儿睡觉。等到儿子病一好,他又全天泡在实验室,声称要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他半夜十一点到家,往往看到一儿一女睡在陈明快的大床上,一边抵着一把椅子,陈明快不是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就是在洗衣房折衣服。
有一次他进来,到处黑着灯,只有厨房边早餐桌上的灯亮着,陈明快人趴在桌上,睡得天昏地暗。
他轻轻地去推她:“明快,醒醒,回房间去睡。”
陈明快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看他,脑子十分不清醒,眼神发呆,似灵魂出窍。
老婆累成这样,钟兆辛心里一揪,似猫爪在抓,连忙问:“你要不要喝水?我倒给你。”
陈明快一口水下肚,灵魂附体,疲乏地叹口气:“我怎么睡着了?糟了,也不知道他兄妹俩有事无事。”
连忙站起往楼上跑。还没完全醒的人,头重脚轻,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钟兆辛扶住说:“你别急,我上去看。”
到底男人身长步子大,三步两步上楼,看见兄妹俩睡态安详,并无不妥,松下一口气。
钟兆辛连被子带人,把儿子抱到自己房间。他从早上工作到晚上十一点,也很疲乏,洗了澡倒下没多久,就鼾声如雷,睡得如火如荼。
陈明快也似松了骨架收不紧,爬上床没多久也进入梦乡,不知道此梦乡是不是在早餐桌上的彼梦乡。
婆婆留下的慢炖锅和汤谱,早被束之高阁,扔到一边。陈明快觉得她已经像个风干的稻草人,日夜守望着家庭,任劳任怨,永无尽头。还慢炖汤给钟兆辛喝,她现在想把钟兆辛剁了慢炖,婆婆大人可答应?
星期五晚上陈明快听老公说星期六他要加班做实验,忍不住终于爆发了,发火道:“你有完没完?平常你加班加点我就算了,周末这个家你也不管不顾,你当我是钢筋铁骨啊?孩子们早就盼你周末带他们踢球,盼这一天都盼成长颈鹿,你居然出尔反尔——”
钟兆辛看老婆发火,连忙说:“好了,老婆,我知道你很辛苦。我明天已经跟老板同事约好,不去不行。我一定早去早回,回来就带着他们踢球,那个时候你抓紧时间休息。要不你把他们俩送到小朋友家玩,你回来睡觉——”
于是那天,钟兆辛真的早回来了,这老天爷真是不开眼,下午下起了雨,孩子眼看着踢不成球,心里的失望都挂在脸上。这都难不倒我们伟大的科学神童。科学难题都不在话下,何况这点小小的天气突变?钟兆辛兴致勃勃,把餐厅和客厅的沙发餐桌椅全部靠边站,跟两个孩子在家里踢得不亦乐乎。
在楼上卧室里的陈明快,似睡非睡之中,听到楼下一声巨响,以为外面在打雷,起来又倒下,倒下复又起来——不对,打雷不是这样的声音。
外面下着雨,屋内也凉意阵阵。她起身批件衣服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只见楼下两个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客厅边上,而钟兆辛,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到处找扫帚。
客厅中央,那只前房主留下的价值不菲的豪华水晶吊灯,陈明快的最爱,躺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楼下起居室连着厨房早餐厅,陈明快听到的打雷声,绝对不是这个水晶吊灯的声音。她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快步下楼,果然看到白天炉灶上给儿子蒸蛋没来得及收拾好的蒸锅,被摔在地上,滚得东一个锅盖,西一个锅身,蒸笼更不知道在哪个角落。
锃亮的不锈钢锅身凹进去一块,似哈哈镜。
陈明快站在厨房,把锅顿在台面上,生气地看着排成一队的父子三人,一肚子火不知道该向谁发。
小孩子的不懂事,这做父亲的也不懂事?在家里踢球,亏他想得出!她这哪里是跟丈夫在共同生活,简直是养了三个孩子!
钟兆辛赶紧冲儿子女儿说:“爸爸带你们去买披萨吃冰淇淋。”
一手拉儿子,一手夹女儿,直接从车库那边开门,跳上车逃之夭夭。
车子开出老远,才致电回来说:“老婆,你不用烧饭,我带外卖回来。我买你最喜欢的夫妻肺片。”
陈明快肚子里的气,越发像早几年中国新农村试点提倡修建的沼气池,汩汩地止不住冒泡,什么人啊,闯了祸带着孩子跑出去,丢下这一摊让她收拾,真是岂有此理!每到这种时候,陈明快会为嫁个比自己小三岁的丈夫而后悔不已。当年她崇拜的是公司里的老总那种成熟型的男人,不管什么事,都会为别人考虑周全,安排得妥妥贴贴。好像钟兆辛谈恋爱,他们一起出游的时候安排得也不差,在自己母亲,她的未来婆婆面前也极力维护她,可是怎么在一起过日子后他就原形毕露,暴露出他那儿童般的幼稚一面呢?
把客厅餐厅空出来踢球,亏他想得出!他难道不会带着孩子们到社区中心去踢吗?如果实在没地方踢,改玩别的游戏也行啊!这孩子要的只是跟父亲在一起的亲子时光,她要的是休息喘口气的时间,怎么他就那么一根筋地要踢球呢?!
陈明快一边拿起扫帚收拾地上的水晶灯碎片,为那华丽,她不可能舍得买的水晶灯致以沉痛的哀悼,一边想着钟兆辛结婚后表现得种种劣迹,这些劣迹如同沼气池里的废料,在肚子里的持续发酵,冒泡,最后成为沼气。
还有那套蒸锅,她都用了五、六年了,从来没磕着碰着,平时擦得锃亮,跟新的一样,这一球击得,凹进去一块,彻底漏气,以后只能洗菜漏水,当漏筐来用了。
这一场球的损失,巨大无比。
陈明快做完清扫,接着把沙发和餐桌椅归位。这一归位不得了,气上加气!沙发茶几倒还好,深色的圆形餐桌椅,居然有几块很明显磕掉或者摩擦产生的掉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纹。
这是陈明快在婆婆来之前刚刚把旧的餐桌换掉,买的新餐桌,是家具店的陈列样品,虽然不是太贵,但是要想再买一套这么好看价钱又合适的餐桌椅,根本不可能了。而且她们现在的经济状况,这吊灯,蒸锅,餐桌椅——陈明快肚子里的沼气以极快速度膨胀,她越想越气,感觉这时候只要一点火星,她就会被点燃,像热气球一样快速升空。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首先冲进来的是两个孩子。哥哥手里捧着一盒热披萨,妹妹手里举着冰淇淋,争先恐后往妈妈怀里放,往妈妈嘴里塞。
哥哥说:“爸爸跟我打赌,他说你喜欢夫妻肺片,我说你喜欢吃披萨。”
妹妹说:“妈妈,这只冰淇淋爸爸说是给你的。爸爸说你吃了冰淇淋就不生气了。”
陈明快肚子像被戳了个洞,里面的气泡一点一点往外逃逸。
钟兆辛拎着大包小包从外面蹭进门,蹑手蹑脚地走到老婆面前,把袋子都放在早餐桌上,然后一只盒子一只盒子往外拿:“老婆,这是夫妻肺片,这是家常豆腐,这是——”
拿出来的菜,够他们吃两顿的。陈明快开始心疼银子,狠狠地瞪了钟兆辛一眼:“是不是这些菜都免费,不要钱啊?今天损失够惨重的,你还要雪上加霜!”
钟兆辛笑嘻嘻地说:“唉,老婆,那个水晶灯,呃,豪华是豪华,可是有点过时了。你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赚大钱了,我给你买个最新潮的水晶灯!”
陈明快指着桌椅问:“你看见没有?刚买的新桌子——”
钟兆辛挠挠头:“新桌子总要旧的嘛,当它提前折旧好了。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赚大钱了,我给你——”
陈明快一把推开他,接口道说:“你给我买个最新款最好看最高档的早餐桌!”
峰峰瞪着眼睛在旁边说:“妈妈,你好凶哟!爸爸对你这么好,你冲他吼。”
妹妹眨着漂亮无邪的大眼睛看看这个,脸上的神情分明很同情爸爸,同意哥哥的意见。
陈明快肚子里的废料又开始发酵冒泡——她凶,她吼,她是河东狮!天哪,知道婚后的怨妇是怎么炼成的了吧?!
以前俺家小蜜也老说俺吼,脾气不好。那天她吃早饭抹的巧克力酱给她爹收拾得找不到了,她气得也吼了。后来好不容易在冰箱的角落里找到,又冻得用刀子抹不开了,她又冲她爹大吼。
俺在旁边冷冷地问:“明白妈妈为什么老吼了吧?”
小蜜点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