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度假一回来,梦醒就接到张允鑫的来信。张允鑫在信中极力劝说梦醒去美国,说他们之间的问题都不是问题,那是普通的新婚夫妇的磨合与争吵。她所说的那些缺点,他一定会改,她过去以后,他绝不会再跟她吵架。
梦醒给他写回信,劝他面对现实。他们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他以前也说过要改,可是没有一次能改得了。即便是改了这个毛病,指不定又会冒出什么问题。而且那些东西都是他性格中的因素,改起来很困难,也没有必要改,他只需要找一个能够包容他的这些问题的女人即可,这样大家的生活都能轻松一些。
正写着,她接到张允鑫打过来的长途。在那边,张允鑫的声音很困惑:“梦醒,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提出要离婚?”
梦醒说:“我正在给你写信。我不是突然提出要离婚,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了,几乎是你一出国我就在考虑。允鑫,这些天我在问自己,没有你的日子我快乐不快乐?答案是快乐。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在一起?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为了让人生路更好走,而不是充满争吵,令它更难走。我们俩在一起,只会让生活越来越艰难,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让大家都轻松一些。”
张允鑫说:“怎么我的感觉跟你的感觉不一样呢?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很好。”
梦醒几乎发昏:“你认为我们整天吵吵闹闹很好?好吧,那是你要的生活,但不是我要的生活。我现在告诉你,我不喜欢那种生活,请你让我解脱,好不好?”
张允鑫说:“梦醒,婚姻意味着责任——”
梦醒说:“我们两个成年人,谁需要对谁负责?你在那边有奖学金,不需要我支持,我在国内这点收入也支持不了;我在这边有工作,生活可以自理,也不需要你负责我的生活。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也不需要对第三方负责,这样分开不是很好吗?允鑫,你现在是留美博士,在那边如何我不知道,但是你要是回国再找一个,那是非常轻松的一件事,何必非要我过去呢?”
张允鑫辩解说:“我出国都是为了你。如果你不要出来,我出来做什么?”
梦醒顿时觉得有理说不清:“你出国是为了我?算了,允鑫,电话里说不清,电话费又那么贵,我们还是写信吧。我挂了,你保重。”
说着她挂了电话,搓把脸,埋头接着写信。还没写两个字,电话铃又响了,她以为还是张允鑫拨过来的,拎起话筒说:“允鑫,国际长途很贵的——”
那边的声音是梦醒妈妈。她问女儿:“梦梦,怎么回事?小张给我们打电话,说你要跟他离婚?”
又来了,张允鑫这个人的性格真是够七姑八婆的。两个人离婚,他总是能把双方的家庭搅进来。她感觉他就像块口香糖,一旦粘上,再也剥不下来。
梦醒放下笔,揉揉额头。
梦醒妈妈又说:“他在那边又做研究又要上课拿学分,压力很大,你这样跟他闹有意思吗?”
梦醒叹口气,说:“我现在这份工作很好,我很喜欢,不想去美国。我不是跟他闹,我是真想离婚。”
梦醒妈妈问:“你离了婚又能找个什么样的?你肯定你找的下一个比他好?”
梦醒反问:“什么叫比他好?什么叫不如他?我离了婚就一定要再找个男人?我现在一个人过不是很好吗?我觉得很轻松。我跟他在一起很紧张,压力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吵架,会吵得很凶,相互辱骂,他来伤我的自尊,我变成泼妇。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不想再过,行不行?我离了婚就一个人过了,我就要离婚!”
她火起来,啪的一声挂了电话。她看看桌上写了一半的信,推到一边,起身到厅里的沙发上看电视,自己也不知道看些什么。
梦醒挂妈妈的电话,对妈妈发火,这是第一次。她不喜欢妈妈口气中好像女人离了婚就贬值的意思,好像她是菜场当天被人挑剩下的发蔫的蔬菜,不新鲜的肉,要打折处理。
她才二十几岁,凭什么她的人生就此完结,非要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
电视没看多久,里面演的什么她一概不知,电话铃又响了。这一次又是谁?她把电视声音调低,伸手抓过电话。
这一次是梦醒爸爸:“梦梦,怎么回事?你妈给你气得够呛!你刚才在电话里跟她讲些什么?”
梦醒吸一口气说:“没什么大事。我要跟张允鑫离婚,我妈说我再找一个可能还没他好。”
梦醒爸爸说:“怎么你又要离婚?上次你们不是闹过一次吗?闹来闹去也没离成,这一次又为什么?”
梦醒说:“不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个性不合,还是分开比较好。”
梦醒爸爸不解:“他在美国你在中国怎么离?小张这个人缺点是有的,但是人并不坏,将来读了博士出来,前途也不错,你们如果没有大的分歧,还是别闹了。”
梦醒说:“就是他这个人不坏,所以才让人头疼。要是他十恶不赦,恐怕你们要逼我离了。博士怎么啦?你们别以为博士就了不起。他搞科研,不是爱好,没有激情,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除了这个他别的什么也不会干。因为他没有激情,所以他会觉得苦,他觉得苦,看看别人不用吃苦,就会心理不平衡。外面的人他不敢惹,把压力全部倾泻在老婆身上。我现在做业务,也很辛苦,但是我喜欢,我有激情,所以我不觉得苦,我不会把压力转嫁到任何人身上。爸,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梦醒爸爸在电话那头沉吟一会儿,说:“你现在还年轻,不管做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你要是真觉得跟小张分开对你是一件好事,那我也不反对。只是,你如果离婚,就坚持到底,不要又跟上一次一样,半途而废。”
梦醒说:“所以我需要家里人的支持。你们今天这个来劝,明天那个来劝,让我怎么坚持到底?以前没办法,张允鑫在跟前一味说好话,现在隔得这么远,我看他还有什么计策可施。如果他不肯离,大不了大家都拖着,我不过去,我看他能不能耐得住寂寞。”
梦醒爸爸长叹一声:“我们管不了也不管了。你别为这事跟你妈吵。你妈也是担心你才跟你那么说话。”
梦醒把听筒放回去,起身把窗帘统统拉上,对着不知所云的电视机发呆。
她强打精神把给张允鑫的信写完,封好,贴好邮票,放进皮包,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塞进邮筒即可。
一夜没睡好,开会的时候老走神,惹得一干同事取笑她:“昨晚上干什么呢?”
梦醒没好气地回答:“通宵看电视连续剧。”
晚上一起吃过晚饭,孙明峰拿了订单表到梦醒办公室跟她一票一票地核对,哪几单已经上船,哪几单即将出运,哪几单面料已齐正在生产,哪几单面料还未投齐等等。
不知不觉间,办公室里其他的人已经走光,只剩他们俩。孙明峰一边在表格上记录,一边说:“这么说现在每只单子的货期都要往后拖一拖。”
梦醒回答:“没有办法。我给面料部和厂家的任务单,都已经把货期提前了半个月,仍然不能及时走货。”
孙明峰问:“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梦醒耸耸肩:“超负荷运转。无论是面料的采购还是服装厂的工作量,都已经严重超出他们的能力。”说着她笑了笑,“今天刘光明对我说,他这个负责采购的要去求人,而不是人家求他,完全颠倒过来。”
孙明峰喃喃地说:“真是疯狂,不知道还能疯狂多久。”
梦醒说:“丝绸这么疯狂,还不是因为去美国不需要配额?上次香港的人过来的时候说,现在美国市场上丝绸服装的零售价比棉织品的服装还便宜。我觉得市场总有饱和的时候,盛极而衰是基本规律。竞争越来越激烈,客户价格越压越低,总有一天市场要崩盘。中国现在购买力低下下,总有一天要升上来,人口这么多,市场这么大,我们要早些占住这个内销市场才好——等到哪天美国市场完蛋我们再想起来做中国市场就晚了。”
孙明峰说:“是啊,每年美国国会都要就纺织品关税和配额问题卡卡中国,给他们烦死。美国佬也是,就那么三亿多人,居然是世界上最大的纺织品进口国。”
梦醒说:“一个是有钱,人家牛;还有就是生活方式跟我们不一样。我听我们张允鑫说,那里的人无论冬夏,每天要洗澡换衣服,换下来的衣服攒在一起,一个星期洗一次烘一次——也就是说,每个人要保持有七件衣服以供替换,你想想三亿多人口需要多少衣服?!”
孙明峰笑着说:“什么时候中国人达到这种消费水平消费能力,我们也从美国进口衣服,每年我们的人大也开会讨论他们的关税和配额问题,让他们尝尝味道!”
梦醒给他逗得哈哈大笑:“你就痴人说梦吧你!”
不是说中国发达不可能,是中国再怎么发达,也不可能到美国去大批量地采购服装这种劳动密集型产品。
梦醒眼睛盯着前方,这个笑忽然凝滞在脸上。孙明峰一回头,也收敛了笑容,因为他看见他老婆吴茗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齐腰高的隔断外面看着他们,不声不响。
整个二楼,除了会谈室,样衣间,传真室,办公室和孙明峰与刘光明的经理办公室,其他的科室都是连通的大空间,走廊里只有齐腰的隔断。这个时候,办公室里虽然灯火通明,可是除了他们悄无一人,吴茗幽灵一样地站在走廊里,显得格外的诡异。
梦醒的脾气不会忍
两个人太不一样了
群众总是同情被离婚的那一个,不管TA为什么被离婚。
太形象了。
很理解梦醒的心情,价值观不一样。不过这离婚路可能很漫长啊。
大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