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把签梦醒探亲所需要的文件寄回来,挂号信,怕梦醒不在家,特地寄到公司。他做事有条有理,列了一张清单,指点梦醒需要办哪些公证,哪些文件。
梦醒在公司忙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只大信封拿在手里,不用拆也知道是什么,先放进自己的大皮包接着工作,到晚上回家才拆开来看,一看脑子就大。
张允鑫的意思是让她尽快办手续,最好能在放暑假的时候过去,这样他可以带她到处玩玩。
梦醒不得不承认,权力和成就感是会让人上瘾的。她到合资工司做业务,实现她一直以来的夙愿,工作上手以后,顺风顺水,手下七个业务员,管着十几个工厂,每个月走几百万件衣服,无论到哪个工厂,里面的人都对她毕恭毕敬,客客气气,她是公司里除了孙明峰和刘光明之外的第三号人物。这种感觉刚刚才上来没几天就让她放掉,她无论如何不舍得。
并且,她仔细思考,觉得没有张允鑫的日子她的感觉是舒畅,自由,没有压力,如果说思念,只有那么一点点,还被繁忙的工作所淹没。
她发现,她并不想到美国去。
她把文件扔在书房里,每天依然朝九晚九地忙碌,很快,这封信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到张允鑫打电话回来问她究竟办得怎样,梦醒才恍然记起还有这么回事。她敷衍地说:“最近太忙,天也开始热起来,我什么都没办——”
张允鑫说:“你现在不办,等到夏天不是更热?你要抓紧时间,等到夏天的时候,学生去签的人很多,到时候你更累。”
梦醒说:“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办。”
放下电话,她左思右想,觉得自己不能再拖,于是拿出信纸,给张允鑫写信。她信中的大意是,自从他走后,她感到很放松,她觉得他们的个性并不合适在一起生活,也许分手对于两个人都是解脱。他可以有机会重新开始,找一个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学历都比较接近的伴侣,价值观相同,不会有那么多争吵;而她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他们都还年轻,彼此不要耽误,各自寻求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生活。
所以,她决定不去美国,想在国内这么干下去。她要求离婚。如果他愿意,可以委托一个人作为国内的代理人跟她办理离婚手续,家里的财产可以一人一半。关于房子,她愿意把属于他的份额作价给他,找人换成美金汇到他的国外账户里。
这封信密密麻麻把一张白纸写满正反两面,梦醒列举了他们结婚后的争吵,价值观的差异,表示愿意给他自由,也请他放她自由。
信发出去后她放下一颗心,把那刀文件丢到抽屉里,专心工作。
那批真丝男装睡袍的单子走得是海运, D/P ( Documents Against Payment ,付款交单)。货发两个半月后从银行里传来消息,款子收到。李媛主管储运单证,把这个消息告诉梦醒,鼓动她说:“让孙明峰请客到哪里去玩一次才好!我们做得多辛苦啊!”
梦醒苦笑:“大约这批货客户卖得好,赚了不少,后面又来了一批女式睡袍,量也很大。”
李媛说:“那更好,跟他讲,他不请客,我们后面就不给他好好做,哈哈。”
没等梦醒回话,李媛看到孙明峰从外面回来,立刻叫住他,先把收到款的消息告诉他,再起哄让他请客。
梦醒笑着说:“我们特准你和刘光明带老婆,也算安抚安抚她们后方支援有功,下次再忙起来全力支持你们。”
孙明峰说:“你们说哪里好做个计划和预算。”
梦醒说:“大家都很累,爬山啊什么的就免了吧,最好是哪个湖边住一夜,乘船游游湖,晒晒太阳即可,休养生息。”
李媛随声附和:“是啊是啊,现在都老人家了,年轻人的玩意玩不来。”
孙明峰哭笑不得:“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 。”
最后公司里各科室的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讨论的结果是到距本市两个钟头的郊县的湖边去住一夜,顺便游湖。那边有个跟公司合作的服装厂,他们打电话给厂长,让他帮忙联络宾馆,安排游船。
四月三十号下午提早放工,旅游大巴等在公司门口。正要出门的时候,某个胶袋厂来送货,仓库管理员已经上车,孙明峰这个时候心情奇好,也不讲究工作第一了,这样训斥那个胶袋厂的业务员:“你们有没有毛病?也不看看现在几点!明天是五一节,你们这个时候来送货,是什么意思?”
那个仓库管理员本来要下车收货的,听老板这么说,放心地坐在座位上不动,跟同伴说说笑笑。那个胶袋厂的业务员给骂得灰头土脸,只得一挥手令驾驶员打道回府,一边说:“孙总,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有活动。我节后再送来,我节后再送来。”
梦醒和李媛相视一笑,眼神里都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的表情。
过几分钟,孙明峰的驾驶员和刘光明的驾驶员分别把两位老总的老婆接过来。孙明峰的老婆姓吴,叫吴茗,刘光明的老婆也姓刘,叫刘淑红。梦醒和李媛在进出口公司的时候见过吴茗,不太熟,当下只是打声招呼。刘光明和刘淑红比她们大很多,刘淑红她们第一次见,只能点头致意。
到了目的地,先分配房间再去餐厅吃饭。菜一上来这些人全部叫苦——每一盘菜都有半盘红彤彤的辣椒,令这些口味清淡的 H 市人难以忍受。
梦醒叫服务员来吩咐:“不要辣椒!”
但是端上来的菜,只把辣椒的数量减少了一半,还是辣得恐怖。
李媛解释说:“我听说做惯了辣菜的厨师离了辣椒就不知道怎么做菜了。”
晚上的风景没有什么好看的,照例是卡拉 OK ,跳舞。他们包下多功能厅,唱歌和跳舞可以同时进行。没了李映红,梦醒唱歌没有搭档,手下业务员年轻,级别低,都不敢请她一起唱,她顿时感觉落了单。
刘光明和老婆刘淑红属于文革中被耽误的一代,据说上过山,下过乡,喜欢唱老歌,什么《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三套车》,《山楂树》,《红梅花儿开》等等,看起来两个人感情很好,一起说说笑笑,一起唱歌。不唱歌的时候刘淑红坐着吃瓜子聊天,看刘光明跟别的女孩子跳舞。
梦醒坐过去问:“你怎么不跟刘总跳?”
刘淑红笑着说:“老夫老妻的,面对面跳有什么意思?话都没得说。还是让他跟别人跳去,至少还可以说说话。”
梦醒说:“要不我找个人跟你跳。”
刘淑红连忙摆手说:“我不行,我跳舞真的不行,要跳得好的人带着跳。其实我不跟刘光明跳的主要原因是他跳得也不好,老踩人脚。我跟他跳,别的事不要干了,就在那里我踩你的脚,你踩我的脚好了。”
梦醒笑得前仰后合。她没想到这个刘总夫人这么豁达,这么有幽默感。
过了一会儿刘光明过来,刘淑红问他:“怎么样?有没有进步?踩了人家几脚?人家有没有抱怨?”
刘光明笑着说:“抱怨倒没抱怨,就是表情不好看。”说着他对着梦醒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说,“小苏,我请你跳一支曲子。这个是慢四,我保证不会踩你的脚。”
梦醒的交谊舞还是跟张允鑫学的,技术也不怎么样。她犹豫了一下,刘光明说:“这个曲子最简单,你跟着走就行。”
刘淑红冲她做个鼓励的眼神,她起身跟着刘光明滑入舞池。刘光明端着个架子,一看就知道他确实不是什么熟手。刘光明边走边问:“听说你老公在美国留学。”
梦醒回答:“是啊。”
刘光明问:“那你要不要去?”
梦醒沉吟着说:“还没想好。现在房子不好办,去的话要给进出口公司赔钱。”
刘光明笑着说:“你这人真笨。进出口公司能卡你的是因私护照。你去办个新马泰几日游,护照不就有了?你签证签出来,悄无声息地走了,谁管得着?我这话你要保密啊,别把我给卖了。”
梦醒豁然开朗。
刘光明接着又说:“其实美国有什么好?你在公司做下去,以后去美国去欧洲开展会的机会有的是!那种地方,偶尔去玩玩还行,要是天天住在那里吃面包喝牛奶,难受不难受?”
梦醒说:“所以我说我还没想好。我不是太想去。”
一支曲子跳完,梦醒又回到刘光明和刘淑红的那一桌。她觉得跟这两口子说话很放松,很有趣,很对她的脾气。没半个小时,她跟刘淑红就很熟了,了解到当初他们是技校同学,都学丝绸印染,一起进的印染厂。现在刘光明被孙明峰挖到合资公司,刘淑红还在印染厂做技术工作。
两个人有一个女儿,已经上小学,有事的时候孩子被放在奶奶家。
梦醒四处张望找李媛,发现她坐到孙明峰和吴茗的一桌,正在跟吴茗聊着什么。吴茗也正在四处张望,跟梦醒的目光正好对上。
吴茗看着她的眼光,不知道怎么令她浑身不舒服。
呵呵,人心复杂
这个吴茗,嗅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