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在单位里遇到麻烦,这个麻烦名叫争权夺利,每天每时每刻在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有人的角落里上演着,概莫能外。在中国,大机构或者政府机构尤其演得剧烈。大学里,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都是人精,斗起来更加激烈好看,表面上却又文质彬彬,冠冕堂皇。
不是张允鑫争名夺利。在他刚进学校的一开始,梦醒就建议他走专业道路,只要专业过硬,谁也捍不动,这是梦醒从自己父亲身上得出的经验。
然而你不争名夺利,勾心斗角,别人厮杀起来却可能殃及鱼池,把你卷进去没商量。青年教师,刚走上工作岗位没多久,专业自然不可能有多过硬,正是努力时期,张云鑫还没到别人捍不动的阶段。
起因是学校里的党政之争。大学里,大部分的学校都有“党委”线和“校长线之争。大学校长,一般由懂得专业的权威教授担任,专业十分过硬;党委书记则不然,在专业上不必有很大的成就,一般从党务一条线上提上来的。跟行政干部不同,党务线上专门“务虚”。这群“务虚”的人整天无所事事,把精神文明,思想建设演变成整人大战,争权大战。
谁让中国是党指导一切呢?但是现在神州大地,都在抓经济,抓业务,在大学里,没有专业威望,这些高级知识分子谁服你?在教师中间,自然是校长更有威望。
张允鑫学校的校长叫林大森,教授,很有经济头脑,思路敏捷,是个实干家。他是省教委从别的学校调进来的,教委的头头很喜欢他,希望他能给这个学校带来新气象。党委书记名叫吴光耀,是早年本校毕业生,因为学历不够,人很“勤奋上进”,一直由辅导员,党支部书记,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党委副书记一路升上来。为了便于院长开展工作,吴光耀的职务到党委副书记止就不再往上升。他一直为把“副”字去掉而努力,孜孜不倦。
梦醒只从一件事就感觉到这两位学校领导者的领导水平天差地别。学校参加市里的精神文明建设检查,其中几个指标是迟到早退数量和校园卫生状况。而这个学校里的卫生状况较差,校园里随处可见纸屑垃圾。吴光耀采取的措施是成立匪夷所思的“精神文明纠察队”,由各系里的党务系统的工作人员和机关楼里的各科室工作人员组成,一周六天轮流值日,自早上起在校园里转悠,专门捉拿迟到早退者和随地乱扔垃圾者,在校报通报批评外,还要罚款。
梦醒听鸳鸯楼里的老师这么讲,还以为听天方夜谭——这不是把已经成人的大学生当作幼儿园小朋友了吗?
林大森的对策截然不同。他对手下说:“考勤由教务处和任课老师来抓——迟到早退扣专业分,记入期末的成绩,你看他们还迟到不迟到!至于卫生,学生们找不到地方扔垃圾当然扔到地上,在校园里多放垃圾桶不就行了?!”
梦醒当时这么对着张允鑫评价:“你们校长很有头脑,是个做事的。你们党委书记大约靠整人上位的。”
那时学校里有两派,院长派和书记派,张允鑫哪一派也没参加,只教好自己的书,复习好英语,搞好专业,想置身事外,不招惹是非。他刚进学校的时候,书记派下面的党务线的人想拉拢他,他没有表示,竟然得罪了吴光耀,从此处处刁难他,为难他,所有他能控制的资源,能让他少沾就少沾。
最突出的就是科研项目的申请上,教务的提拔上,都设置障碍。
不投靠某一派有时候并不能让你置身事外,相反,真的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罩着你。目前张允鑫就处于这种困境中,苦闷之极。
梦醒不可置信地说:“知识分子居然也这么灵魂丑恶。”
张允鑫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入党,学习过党史,这么回答:“你翻翻党史,基本就是一部整人史。”
梦醒说:“我们公司还好——现在的公司都是经济挂帅,业务说话,这就比学校强太多。学校是花钱的,公司是赚钱的。这样说起来我心理就不平衡了——我们上交的利税,养着这批学校的饭桶,整天勾心斗角,不干好事。”
公司里有没有争权夺利?有,但是比学校稍微强些。在公司里,谁的营业额高谁的声音响,其他的全是假的。
张允鑫郁闷地说:“本来我还觉得我们过得蛮舒服,想在国内读个在职博士。现在看来还是要准备出国。”
梦醒说:“就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拿个洋学位,不管以后留在国外还是回国再找工作,选择余地都比现在大。你留洋回来,去 Z 大做教师也没问题了吧?”
张允鑫一心一意准备 GRE ,挑灯苦读。
自从搬家后,梦醒上班只一班车就能到,路程和时间缩短很多,张允鑫反而没有以前方便了。因为张允鑫复习功课,梦醒主动承担了煮饭烧菜的工作,张允鑫担任饭后洗碗的责任。梦醒回家跟妈妈学习做鱼,红烧清蒸煮汤都像模像样,比张允鑫做得更好。张允鑫的红烧鱼,一条鱼配着半锅汤,味道很寡淡。梦醒的红烧鱼,汤汁收得浓浓的,薄薄地盖着一层,味道咸淡可口。如果煮鱼汤,能煮得像牛奶一样白。
采购还是张允鑫下班进行,学校附近有菜场,他又骑自行车,顺路且方便。他比梦醒更懂鱼和肉新鲜不新鲜,菜是嫩还是老。
梦醒对自己略为多做并无怨言——你只要不强迫她做,不给她压力,让她自己产生兴趣慢慢学,她还是很愿意尝试的。而且,生活有时候就是一种妥协,这一点她深深地体会到。
有时候张允鑫出考卷,改作业,备课实在忙,梦醒甚至主动把碗也洗掉。他在那里忙这忙那,她也不好意思看电视,要么拿本英文小说读,要么上楼在自己的“书房”,拧开灯试着写写诗歌或者小说。
她有一个小说写了十页纸,给李映红读了,李映红说:“文字很流畅,能让人跟着一口气读下去。你接着写,说不定能成作家。你爸爸做这一行,在出版业有很多关系,不利用多可惜。”
这篇小说到底没能进行下去,被她扔到一边。她觉得她构思情节,驾驭人物能力还是欠缺。或许她书读得太少,或许她的生活积淀不够丰富。
这种有头没尾的尝试她没有跟张允鑫讲,因为她基本能想像他不会给她鼓励,肯定说她异想天开,浪费时间。
这段时间,比较接近他们刚结婚时的蜜月期。张允鑫在单位里如意或者不如意,梦醒都没有责怪他,没有给他压力。她主动多做家务,为他分担。两个人的生活,没有孩子,也没有多少事要做。张允鑫读书读得辛苦,不妨碍他勤奋地享受性爱。也许这种幸福生活让梦醒有些忘乎所以,有一天甜蜜过后,他们聊天,跟他讲起小时候的某些愿望。她说她小时候有两个愿望,上小学前希望自己能有个哥哥——这个看似不可能的愿望已经实现;读书后希望自己将来能成为中国的撒切尔夫人,这个愿望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张允鑫当即不屑地说:“真够异想天开的。要是你这个大专能成为中国的女总理,还要那些硕士博士干什么?你的毛病就是嘴巴会厉害,眼高手低,大专就大专呗,还自费!”
也许张允鑫这句话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也许他只是随便说说,也许揭人疮疤是他性格中很正常的行为,正常得像他父亲在自家院子里边干活边唠唠叨叨地骂人一样。也许他自幼就在这种教育中长大,不这样做才不正常,我们从小到大,经历了每次考试的排名次,成绩太差被老师当众点名批评,也许他被这样揭着骂着长大,也许,梦醒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令他这个读到硕士证书到手的人如此不会说人话。
梦醒坐起来反唇相讥:“自费怎么啦?好歹我自费家里还供得起,不想象你家,没钱还给你妹妹去读自费!我自费读的是大专,你妹妹自费读技校!你家真好,真能干,个个眼高手高!这么眼高手高怎么还干临时工?”
张允鑫被噎住,顿了一顿才说:“知道你家有钱,多好啊,你家真有钱!”
梦醒更加气愤:“噢,我倒不知道,原来现在这年代还讲越穷越光荣!怎么,我家是有钱,可惜这钱不是从你家偷来的抢来的,犯了谁家的法了?!”
说着她又躺下,被转身对着他,不再说话。
从此以后,梦醒再也没对张允鑫谈过任何人生计划,未来打算。她的人格不被他尊重,她的理想被他耻笑,她的自尊被他践踏,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造成的结果都一样。
她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进入梦乡。闭上眼的霎那,耳边响起高考那年夏天,郑义成带着她在一家小面馆吃面,温声对她说:“梦梦,这次挫折实在算不了什么,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你的分数,如果在我们那里,已经够上本科线了,只不过这里的分数线特别高。所以你没发挥好,并不能说明你比别人笨。我知道你读很多书,知识面很宽很有思想和见解。”
他还说:“学历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只要有真学识真本事就可以。”
她原来以为,这世界上的男人都跟她的父亲,郑爸爸,义成哥差不多,现在看来,事实绝非如此,男人和男人不一样。
ABUSIVE人格。
You can't say that 张允鑫 doesn't love his wife, but he would say things like that to her everyday :(
通过家暴讨论,才明白这种人是ABUSIVE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