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鑫走后,梦醒从楼下回家,看到爸爸妈妈正在一起交换看法。
梦醒爸爸说:“小伙子不错,就是有一样不好——说话听不懂。他普通话口音怎么这么重?”
梦醒说:“平时还好。他平常说话没这么快。”
梦醒妈妈说:“我看不错。他那边家庭还不错,不是很穷的那种山区。”
梦醒爸爸很通情达理:“只要他人本身好,家里穷点也无所谓。我们那个时候不也是白手起家?”
梦醒妈妈说:“可是现在学校也好,研究所也好,收入并不高。”
梦醒爸爸说:“这个我很乐观——这种脑体倒挂的时代总有一天会过去的,他们这些高学历的人,只要本事在身,还是会有翻身的一天。”
梦醒爸爸在出版社的收入虽然不高,但是他业余时间写稿,帮人家编书,写写剧本,外快还是蛮多的,所以他有能力供两个孩子计划外读书,并且家里的生活水准仍然不受影响。
梦醒爸爸最后长叹一声让梦醒很惭愧。他说:“我们自己家里没有高学历的人,有个女婿是高学历也不错。我听他的意思将来他是要出国留学的,以后梦醒也能跟着沾光。”
梦醒妈妈倒不以为然。作为母亲来讲,她并没有希望孩子有多大出息,尤其是女孩子。梦醒是长女,从小帮她带弟弟,在父母不在的时候,也能做些家务照顾志醒,一向贴心,她并不想女儿离自己远。她曾经非常希望郑义成能成为自己的女婿,觉得他懂事,体贴,从小知根知底,两家人在一个城市,能互相照应。她跟义成妈妈也曾经谈起过这事。不知道怎么搞得,好像随着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他们越走越远,到现在,居然一点希望也没有。她问过义成妈妈,义成妈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也不敢说得太明白,说得太明白两个孩子以后见了面难为情,不好做人。
梦醒妈妈觉得将来女儿跟自己最远的距离只能到上海为止,再远她就舍不得了。吃饭的时候,她转弯抹角地跟张允鑫提起,问他毕业后会不会被分到北京广州成都这些城市,如果有这意向,她不会太同意女儿嫁得那么远。
张允鑫很聪明,立刻说:“我只考虑上海和 H 市。”
梦醒妈妈放下心来——反正他不毕业找到工作,她不会批准他们结婚。
自那以后,张允鑫好像拿到了跟梦醒的“交往许可证”,每逢周末可以到梦醒家里吃饭,吃完饭可以跟梦醒关在小房间里叽叽咕咕说些私房话。张允鑫的学校在城市西头,梦醒家在城市北边,志醒在上海上学,按照惯例,每个月一次换煤气罐的光荣任务就落在张允鑫身上——每次煤气用完,他把阀门关掉,把煤气罐拿下来,搬下四楼,用一种特殊的钩子把空挂在自行车后座,到两站路以外的煤气站去换成满罐的,再骑回来,拎到四楼,替他们把管子再接回去。
这是每户人家的毛脚女婿的必修课,必须做得勤勤恳恳,毫无怨言。如果一个男人,活到二十五六岁还没有地方去搬煤气罐,就要着急,四处找煤气罐来换。
梦醒爸爸人开朗,好客,经常请单位里的外地同事回家吃饭,穷聊海侃,类似于法国人的沙龙。其中有几个是单身,口口声声尊称梦醒爸爸是师傅,梦醒是小师妹。搞文的人,讲究人脉,关系,吹起牛来海阔天空,把张允鑫听得一愣一愣,根本插不上嘴。他唯一担心的是这些“师兄”们会不会对这个“小师妹”感兴趣,因为似乎这个“小师妹”跟他们更有共同语言,争执起来眉飞色舞,热火朝天。梦醒爸爸对女儿的那些见解,常常持赞同态度。在张允鑫看来,他们谈论的东西都那么遥远,不切实际——美国的对华政策跟他们的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有什么分歧跟中国人有什么关系?欧洲文艺复兴的文学艺术那么重要吗?他们居然能为司汤达跟马尔扎克或者曹雪芹差点吵起来,是不是太搞笑?
当然这些他不会说出来。他只是默默地听,听不懂也硬听,周末有这种聚会的时候一定要跑过来听——否则一个不留神,“小师妹”跟着诸位“师兄”中的哪一位跑了怎么办?
当然梦醒对于他的心理并不了解,还以为他很喜欢这种的聚会,愿意学这些自己不了解的知识,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
学历高不等于有文化,这是她认识张允鑫以后才认识的“真理”。她有时候会觉得他很没文化,但是如果他肯虚心学习,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像他这样聪明,这样用功的人,只要他愿意,还是能变成一个很有学识,很有修养的人。
张允鑫通过梦醒父母的审查,又依依不舍地在 H 市多逗留了一个星期,怀着对梦醒家庭的整体认识后的新鲜感,乘长途车回乡度暑假探亲,带着更多梦醒的照片,并向父母汇报自己谈的这个女朋友。
李映红的马克也从美院毕业,回德国打工赚钱准备来年在 H 大专修一年中文。李映红也有大把的时间,跟梦醒又回到了亲密无间的死党生涯,一起下班吃饭逛街看电影胡说八道。只是她工作忙些,要跑工厂,经常是回到的公司的时候公司已经下班,她会打电话把梦醒再从家里拽出来去吃大排档。她有些单子在康健厂里做,经常敲康健竹杠,让他请她们吃饭,唱卡拉OK。这个时候康健通常会把孙明峰也叫出来,一玩就玩到十一、二点。
康健只有高中文化,但是很油滑,很会做人。业务二科的很多业务员的单子都在他厂里做。李映红他们的很多吃饭,打车的发票都拿到他那里去报销,逢年过节,他还亲自上门去送礼物慰问,平常隔三差五地请这些人吃饭。梦醒听他们说些生意经,感觉很有趣。
他们拿李映红打趣,问她那个马克的种种趣事。孙明峰说:“小李,我们公司里口语最好的大约就是你了吧?你实践机会比我们多啊!你说说看,你的马克中文怎么样?你们平常谈情说爱,用中文多还是英文多?你有没有学点德语?”
李映红嘴巴很厉害,当即顶回去:“说中文怎样,说英文又怎样?切!我们中文英文夹着说!”
康健问:“小李,这些鬼佬可靠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如果结婚,以后你跟他去德国?”
李映红叫起来:“帮帮忙!我才多大就结婚啊?就是结婚我也不去德国,我要留在中国,公司要分我房子!”
孙明峰说:“你太贪心了吧?你如果跟马克去德国,要住别墅吃牛排,还在乎中国的这种破房子?
李映红说:“怎么,不行啊?我是公司职员,怎么不能分房子?分了房子我自己不住,给我妈住行不行?切!”
孙明峰说:“真好意思,还跟我们抢。”
李映红一向跟自己的师傅说话随便,没大没小,当下反驳说:“谁跟你抢啦?你连女朋友都没有,结什么婚,分什么房子!”
康健在旁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哑然失笑。
孙明峰尴尬地看看梦醒,没说话。
李映红忽然一本正经地对孙明峰说:“师傅,我听说公司马上要分房子,你再不结婚排队,那就太亏了。你想想,跟你一起进公司,贡献还没你大的,因为结了婚,就可以分房,你因为没结婚,就没有资格分房。不如你找哪个女的,愿意学雷锋做好事,跟你登记一下,你先把房子拿到手再离婚好了,分给那女的一点钱,也很合算的——我听说很多人这么干!”
梦醒一口水差点呛住——结婚是儿戏吗?可以开这种玩笑!
孙明峰那天喝了点酒,借酒盖脸,对梦醒说:“要不小苏你帮个忙怎么样?”
梦醒被闹个大红脸,还没开口,李映红摇头说:“你们俩要玩只能玩真的,不能玩假的。同单位的人这样搞,以后人家都知道你们结了婚又离婚,以后她还怎么申请房子?要找外单位的人,谁也不认识那女的,悄悄地离了,那个女孩的单位不一定知道——”
康健这个时候插话说:“单位怎么会不知道?结婚要单位开介绍信吧?”
孙明峰摆手说:“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好像跟真的一样。我就这么困难吗?扯着嗓子大甩卖都没人要?”
李映红连忙下台阶:“算了算了,据说这批房子地段不好,师傅,不急,你悠着点慢慢来,等市中心那批房子盖好再申请不迟——不过你要加快找女朋友,否则又要临时抱佛脚。”
不久梦醒听李映红说,孙明峰家里给他介绍一个在幼儿园教师,本市人,很漂亮,脾气也很好。因为孙明峰已经三十,几次错过单位分房,家里给他很大的压力,最后他不能不向现实妥协,抽空跟着妈妈去相亲。
李映红惋惜地对梦醒说:“你说说你看,如果你能考虑考虑他,你们现在谈着,明年登记的话,刚好可以申请下一批房子。凭着孙明峰的资历和业绩职务,分数肯定排在前面,你们分套市中心的大两室一厅没问题,多好!”
梦醒看看死党,觉得她匪夷所思。
偶倒!你没在旁边做旁证说那研究生证是真滴,绝非假冒吧?
记得上学时, 同学和人在公共汽车上吵架时, 被说没文化, 立马掏验究生证。
梦醒看下去你也会郁闷的。
是啊,他们会说,我博士还没文化,难道你小专科有文化?
厚厚!
好看。
那个葭葭看的我难过极了。看梦醒,我心里好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