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的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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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伊人(15) 逃兵

(2008-12-15 08:16:16) 下一个


何致远连着两天没跟女儿讲话。何葭从来没见过父亲对自己这种态度,心中又是恐惧,又是不知所措,开始失眠。星期六晚上看资料做摘要做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然后被爸爸讲电话的声音吵醒。听着听着,觉得似乎是姑妈打来的。只听到爸爸用近乎暴怒的声音说:“你别说了!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弟弟好了!”砰的一声,话筒摔回去,几乎没把电话机砸碎。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声音。何葭转过身眯起眼睛偷看,只见何致远的身子躬在沙发扶手上,脸色苍白,满头是汗。

何葭跳起来,唰地冲过去,大叫:“爸爸,爸爸,你怎么啦?”

何致远颤抖着嘴唇说:“打,打 120 。”

何葭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一路上何致远握着女儿的手说:“葭葭,别离开爸爸。”

何葭哽咽着哭泣——她失去妈妈,不能够再失去爸爸。随车医生说:“你爸爸不要紧的,小姑娘你别哭。”

何致远因急性胃炎住进了医院。姑妈连夜坐火车赶过来。何葭请了假,在病房里做资料。何致远内疚地说:“我不要紧了,你上班去吧。”

何葭说:“资料在哪里做都一样。”

姑妈来了后就撵何葭上班。何致远出院后,姑妈到沈远征那里住了两天,然后回去了。临走时对何葭说:“是姑妈不好,害了你们。你和远征,还是分开吧。”

何葭低着头说不出话来。姑妈一定为了她跟表哥的事跟父亲谈过,没能说服父亲。她能感觉到姑妈的内疚和无奈。

沈远征悄悄地辞职去了深圳,到深圳后才给何葭来了一封信,寄到她单位里。何葭等到下班,埃立克走了以后才有勇气拆开来看,信纸上草草地写着几行字:“葭葭,忘了我吧,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幸福,让我做一个永远守护你的兄长。”

接下来是两个电话号码,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单位的。

何葭一手拿着信纸,一手捂着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信纸上。

他们这段感情就这么脆弱,这么快就完结了吗?那些曾经的甜蜜,曾经的誓言,就这么烟消云散?

人在风里人在雨里人在爱的岁月里漂流,你我不能从头不能停留不能抗拒命运左右。

张帆在毕业的时候就追随李春明到了深圳。沈远征到深圳没两个月,张帆写信告诉何葭,陆小雅也辞职去了深圳。李春明介绍她在一家港资公司做经理秘书。

呵,她又追着他去了。

那一天下班她没有回家,而是坐了公交车直接到四川北路。如今她的收入,已经令她不必再去四川北路淘物美价廉的便宜货,可是她还是喜欢逛四川北路。

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走着,街边是一家挨一家的或大或小的店面,大部分的商店卖外贸剩货。她停在那家鞋店外面,从窗子往里看。下班时间,夜幕降临,没有阳光晒进宽大的窗口。那个窗口里面,他曾经护着她,把她跟人群隔开,让她试一试那双可爱的靴子。他站在她的一侧,数着自己手上的钞票,又看着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小钱夹,从里面往外掏硬币,一元,两元,三元,四元,最后一元是两个五角凑起来的。

他为她买下那双靴子,说:“买下吧,为了好看冻出老寒腿就麻烦了。”

买了靴子,他们已经身无分文,只好走回学校。

这双靴子现在就在她的脚上。这几年她穿得很仔细,下雨天从来不穿,靴子质量很好,越穿越合脚,越穿越舒适,可是那个买靴子的人已经离开她,走到天边。

那一天,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身上,暖暖的,连他的微笑都是暖的。

可是今天,只有冷冷的日光灯的灯光透过窗映在她的脸上,脸上的表情想必也是冷的。

何葭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老了十岁。但是生活还要继续,她把痛苦埋藏在工作中,让忙碌的工作稀释心中的伤痛。

她的老板埃立克问:“女士,是什么使你如此忧郁?”

何葭回答说:“东方的女人都有忧郁的气质。”

没完没了的调查,写不完的报告。

一日,门房打电话上来,让他们去拿杂志。埃立克在家生病卧床,何葭懒洋洋地一个人下去搬。食人之禄,为人分忧。

“这么重,我来帮你。”一只大手不由分说地伸过来。何葭抬头看,发现是一个衣着发型干净整洁的优秀青年,白衫黑裤,一只公文包。

于是何葭帮他拿公文包,他一只手拎一堆杂志,上电梯。他把杂志送到他办公室,说:“其实我就在你隔壁。我原来总看到一个老外出去搬的。”

何葭说:“埃立克病了。”

优秀青年递过一张名片,说:“我叫钱仲明。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叫我。”

何葭展开看看,只见上面写:申台电子 。头衔是销售。她把自己名片给他,说:“何葭。”

钱仲明问:“你们两个人,这么多杂志,看得过来吗?”

何葭淡淡地说:“这是我们的工作。”

钱仲明笑:“这工作真好。你们老板如果要人,麻烦你推荐我。”

何葭也笑,露出好看的牙齿。钱仲明一呆,起身告辞。

钱仲明好像很忙,难得他们碰上一次。有时中午他会过来,叫她一起去吃饭。一边吃一边发牢骚:“这些台巴子真是刻薄。花一千块雇你,要你一万块地产出。我如同一只母牛,不停地产奶。哪天不出奶了,就要给一脚踢开。”

何葭想象一只长了钱仲明脸的母牛,不禁莞尔。她问:“你做什么呢?”

钱仲明说:“我们老板卖电子玩具给美国人,我要负责找货,跟单,联络美国客户。一个星期,至少有四天出差,累死人。”

啊,跟曾经的沈远征同行。不同的是,沈远征卖针织产品。”

慢慢地,何葭知道钱仲明在大学里曾经做过班长,是优秀学生干部,才得以留在上海,去了杨浦区的一个大型国营日用化工厂。可是现在的国营企业效益差,工资很低,福利也不好,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农村父母那里有债要还,有弟妹念书要支持,根本入不敷出,只好跳槽给台湾人做。

甚至于不惜改行。可是做了以后才发现,虽然台湾人给的薪水比国营厂高很多,但是比起其它外企,又要差一截。

钱仲明说:“中国的事,有没有天理?我从国营厂辞职,赔他们的钱比他们那几年发给我的工资都多!”

何葭微笑着倾听——她毕业去外企,也要赔给学校一笔“培养费”才能得以调档,真是不可思议。只有去事业单位和国营单位才不用赔钱,这种政策简直岂有此理。只不过她命好,生在上海,父亲条件好,拿得起这笔钱。

他顿了顿又说:“男人生来是劳碌的命!女人干得不好可以嫁人。男人全靠自己。”

何葭第一次听到这样新鲜的理论,不置可否。

自小,她就被老师,爸爸和姑妈教育,要做对国家有用的人才。如今听到这新鲜的想法,很是想了半天。渐渐的,也听到女同学说起,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她们说得头头是道,何葭不得要领。

虽然钱仲明是外地人,家在农村,但他说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话,只是稍稍有点口音,可见他做人用功,有目标并且勤奋。他说:“你们上海人有根基的,在自己的地盘上混,容易多了。我们就要付出加倍的努力。”

当时何葭并不理解这话的含义。多年以后她去国离乡,独自在异乡挣扎沉浮的时候,才明白钱仲明当年满腹的辛酸,才明白那种孤独,无依无靠的感觉。

甚至于那种感觉比他更甚。

有些事情,不经历过,永远不能理解。

何葭办公室,只得埃立克跟她一个司令一个兵,钱仲明来找何葭一起吃饭,时间长了,埃立克拿何葭来开玩笑:“葭,他是你的男朋友吗?”

何葭严肃地纠正他:“是男性朋友。埃立克,上次你生病,他帮我把两摞杂志搬上来。”

埃立克做恍然大悟状:“看来我要多生病才好。”

何葭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只好沉默。

埃立克犹自感慨不止:“男朋友都是由男性朋友转变来的。”

何葭耸耸肩,不想纠缠。她的薪水里不包含出卖隐私的价格。她转变话题:“埃立克,你为什么到中国来?”

埃立克说“公司派来的。”

“可是为什么派你?”

“我优秀。并且我是单身。”

何葭一口茶差点喷出,她真是领教老外的自我标榜。

埃立克又说:“你不觉得我长着中国人的面孔?走在大街上可以乱真。”

他跟中国人乱真?他这个有着棕色头发,灰蓝色眼睛的犹太人跟中国人乱真?何葭笑得前仰后合。

埃立克故作正经地说:“如果你没有男朋友,可以考虑考虑我。你们中国人不是讲条件吗?我的条件很好。我身体健康,学历高,收入好,爱好广泛,游历过很多国家。”

停了停他又补充:“最重要的是我不仅仅很英俊,还非常具有幽默感。”

何葭笑翻。

她忍住笑问:“可是埃立克,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没找到心上人结婚?”

埃立克笑着说:“我在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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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烟雨镜中花 回复 悄悄话 很多事,没有经历过就永远不能理解。是我30多岁才悟出的道理。
饼姐姐 回复 悄悄话 沙发!越来越好看了!
葭葭会选择那个外国老板吗?
那时候去外企或出国就是要教培养费!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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