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功课非常紧,课排得满满的,尤其是早上的课。那个星期四,梦醒和李映红上午十点半就下课,早早去食堂吃饭。这个时候食堂人不多,她们很从容地买了米饭,青菜底和大排,炒三丁放在一起吃。李映红父母搞外贸,她很洋派,吃饭用刀叉,当下拿出塑料刀叉去切那块大排,一人分一半。
李映红正在咬牙切齿地跟那块大排做不懈的斗争,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身边响起:“阶级仇,民族恨呢!要不要帮忙?”
梦醒和李映红的目光从那块该死的大排上转移到身边发出声音的人身上,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张勇!”
那个男生正是他们高中同班同学张勇。
张勇不请自坐,一边跟她们一起吃饭,一边问:“你们在哪个系?我在历史系。”接着他如数家珍,说着同班同学的去向,某某去了哪个大学校,某某去了哪个中专,某某没考上,预备复读,某某正打算找份工作,不想再读书。
马承波去了外贸中专。
苏梦醒和李映红因为忙着改志愿,办各种手续,对班里同学的去向并不了解。
张勇把自己的宿舍地址,家庭地址,宿舍楼下的公用电话,家里的电话统统都抄给她们,并向要她们的电话和宿舍地址。
苏梦醒看看李映红,硬着头皮说:“我们走读。”
张勇诧异:“为什么走读?”
李映红白他一眼,直冲冲地说:“我们在外语系外贸英语大专班,属于计划外。”
张勇尴尬地说:“噢,其实走读好,学校的条件不好,七个人挤一间房,转身都转不开。”
李映红脸色稍霁。梦醒把自己家的电话抄给他,把郑家的电话也抄给他,告诉他自己除了星期六,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郑家。
李映红也把自己家的电话抄给他,虽然她知道他要她的电话只是个幌子,他是向庄舞剑,意在沛公。
梦醒是星期六晚上回家的时候才看到张勇写给自己的信。这个时候苏家已经分了新房子,三室一厅,由于厅只有七个平方,只能吃吃饭,所以那间带阳台的十四平方的房间被用来做客厅。梦醒上大学前住在朝北的小房间里,那个房间只有六个平方,志醒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梦醒上大学后,由于大部分时间住在郑家,志醒就住进小房间,梦醒周末回来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凑合一个晚上。
张勇的信被放在父亲的工作台一角,上面细细的一层灰,刚好是她在学校食堂里碰到他的前一天到的。怪不得他那天看看她,又看看李映红,欲言又止。
张勇在信中问她暑假过得怎么样,汇报了自己暑假都做了些什么,告诉她自己已经被 H 大历史系录取,目前的通信地址是 H 大某宿某房间,楼底传呼电话号码,自己的家庭地址,家里的电话号码等等。
末了叮嘱她给他去信告知她的下落。
梦醒的桌上铺着信纸,本来打算给郑义成写信汇报一下大学的新生活,读了这封信倒犹豫了一番,不知道该不该先回封信给张勇。她觉得他信中想知道的信息都已经知道,似乎她用不着再写信通报。
于是她取出钢笔,先给郑义成写信,下笔如飞,一会儿写好,找信封装进去,贴上邮票,等第二天到楼下的时候顺便去小区的邮局寄出去。
张勇家离 H 大也很近,离郑家只有两站路的样子。他喜欢读书,没事不怎么愿意回家,在食堂吃完饭后喜欢去泡图书馆。当时大学校园里正在流行钱钟书的《围城》,梦醒还特地买了一本非常美丽的软面抄把她认为很幽默很警世的句子抄下来。张勇的兴趣一直在历史方面,没怎么注意,听两个女孩谈得兴致勃勃,也发生了兴趣,又听说这本紧俏的书在梦醒手里,当即提出要转借过来读一读。
李映红说:“去,去,你排在我后面。等我读完就要到期了。”
张勇说:“不至于吧?你读书读得那么慢啊?到期也没关系,我跟你一起到图书馆去办转借手续。”
大学里很多生活都是很新奇的,讲座,演讲,舞会,还有网球。校园里的教学楼都是些红砖老楼,楼的侧面无窗,网球的初学者会在这种楼侧开阔的地方对着墙壁练习。这种楼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墙面不平,使得小小的球不好控制,经常飞到意想不到的方向,于是这些初学者拣球拣得的不亦乐乎。
李映红玩网球玩得最来劲。她居然通过他父母找到出口网球的进出口公司买了好几盒出厂价的网球,网球拍,穿上球鞋,短裙裤,全副武装地上阵。梦醒被她拖着每天陪练,张勇自然要凑个热闹。这样玩了一个月,李映红自认为水平了得,让张勇去附近的某重点大学去占场子,要上场练一练。
辛辛苦苦地占了场地,只打了二十分钟,就见旁边围观等他们结束的人脸上的表情是“这种臭水平也出来浪费场地”。梦醒羞愧得无地自容,李映红面不改色心不跳,跟梦醒换场的时候在她耳边说:“怕什么?这里的规则是,谁先来谁是大王,不是谁打得好谁是大王!”
张勇脸皮也很薄,对两个女生说:“我觉得我们还是再刻苦地对着墙壁练习一段时间才能来打场地。”
李映红百折不挠地说:“不打场地永远不知道打场地是怎么回事。”
在李映红的坚持下,他们硬着头皮玩了四十分钟,才大汗淋漓地下去喝水,休息,让出场地,施施然出了“友校”。
张勇提议回学校,他请她们吃饭。因为是星期天,两个女孩原来准备逛街的,都没带饭碗。
他们只好分开行动,张勇回家,苏李两人去逛街。
女孩子逛街,买的东西都是零碎的东西。市中心有个服装市场,当时流行卖一种布头,是服装厂做衣服剩下来的布,多数是仿丝绸的化纤印花布,堆在钢丝床上,女人们在摊前挑挑拣拣,找到看中的花色,抽出来给摊主称一称,按照分量算价钱。
马上就是秋天,梦醒和李映红每人挑了两块买下,打算回去用蚊香把边缘烧烧做围巾。
她们把花布放进包里,再接着逛,吃些粉丝锅贴,再逛逛,吃些绿豆沙等零食,一个星期天基本上就被打发,然后再各自回家。
大学时代,文科生的日子最好过。平时不用怎么看课本,快考试的时候突击死记硬背也能把考试对付过去。可是英语系的学生不一样,词汇量和听力都不是靠突击能搞定的,那是靠平时日积月累,硬梆梆一个词一个词攻克过关的。为了梦醒念书,家里特地给她买了一台进口的索尼牌收放机,专门用来练习听力。
到图书馆听音室去录磁带,回来夜以继日地听。
一段一段听不懂,就一句一句听。一句一句也听不懂,就一个词一个词地听,合上书本不看书硬听,实在听不懂再打开书本看。
走读也有走读的好处,可以回家关上门,拿着书本大声读,不怕别人笑话,也不怕影响其他人,用不着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地坐侦查,到处找无人或者少人的地方躲起来读。
李映红不怕丑,在家里把自己读课文的声音录下来,拿着磁带放给梦醒听,听得梦醒笑着死命地要摘耳机,李映红摁住她的耳朵不让她摘,说要折磨死她为止。
功课与时俱进的同时,网球水平也与时俱进。她们跟张勇约好每星期打两次,一次跟墙壁对敲,一次星期日到某大去抢场地。
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时间出来玩,因为功课压在那里,不可以突击。张勇深表同情:“你们外语系的真可怜。不过现在苦是苦点,将来工作好找吧。”
历史系的毕业生大约只能到中学里去做历史老师。
转眼到圣诞节。这个节日本来就是外来节日,不同的是外语系的学生比一般的学生更洋派,比较重视这个节日,想自己搞个舞会。李映红说:“梦醒,咱们去美院玩吧,这里的舞会太没创意。据说那里的圣诞舞会很热闹,在本市大学里面很有名。”
她们一起去美院,顺着独特的海报指示,找到舞厅,发现她们这些没有创意的人根本进不了舞厅参加这种有创意的活动。两个在门口把门的学生造型奇特,倒没跟她们要票子,只是拦住她们说:“这是化妆舞会,你们没化妆,不能进。”
梦醒和李映红大眼瞪小眼——她们穿越整个城市跑过来,不让进?她们到哪里找行头化妆去?
她们站在门口看着三五成群的“公主”,“巫婆”,“圣诞老人”,“鬼”一拨一拨地往里走,不知道自己该打道回府,还是死皮赖脸地蹭进去。
梦醒灵机一动,从包里找出自己的头箍围在额头上,去花坛里摘了一片芭蕉叶撕开来,插一小片在头箍里,歪着头给李映红看。
李映红几乎笑歪,把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缠在头上,拿剩下来的半片芭蕉叶插在里面,跟梦醒手拉手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舞厅门口的学生看看她们,挥手放行。
里面人山人海。如果只有美院的学生,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显然全市高校都知道美院的化妆舞会有特色,都赶过来凑热闹。
彩色灯光闪烁,音响里播放着强劲的迪斯科音乐,怪叫声一片接一片,不像是圣诞节舞会,倒像是鬼节舞会。
李映红拉着梦醒,哪里热闹往哪里钻,没有暖气的舞厅居然也能把她们整出一身汗。
这个历史系找工作肯定不如英语大专班的!
好熟悉啊,称布头!
晚上,再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