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新衣裳

         
       自出国以来，就没有怎么正正式式地过年，甚至过年的概念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只有每年一次的春晚，还在忠实地提醒着我，年三十又到了。是啊，在这本该合家团圆的节日里，对于我们这些远离故土和亲人的游子，有的只是浓浓的乡思和惆怅。

     对于过年，在我的记忆中，最难忘的，是外婆在年夜蒸的萝卜糕，马蹄糕，最开心的，是一家人大大小小围在一起做油角，还把小面团捏成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最“恐怖”的，算是年三十的零点时分，家家户户同时烧的鞭炮，那种等级的分贝，用“震耳欲聋”来形容，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还有，对于一个女孩子，最得意的，自然是大年初一穿上漂亮的新衣裳。。。

    不过，在我的记忆中，自从我告别了童年，就很少在大年初一穿新衣服了，只因随着年龄的增长，新衣服已不再是大年初一的专利，再者，还认为把新衣服留在这一天穿，着实是挺幼稚甚至可笑的行为。然而，在虎年的第一天，我破例地穿上了一件新衣裳，然而，穿上这件新衣时的感觉，不再是儿时的那份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深深的思念，一阵重重的遗憾，因为这是一件我婆婆要送给我，但还没来不及亲手交给我的最后的礼物。。。

    每每当人们抱怨她们的婆媳关系如何糟糕时，我总会暗暗地庆幸我是多么的幸运，有这样一位宽容，仁慈，和充满爱心的婆婆。我们并没有长期的生活在一起，只是偶然的小住一阵，但每次的相聚，她总是给予我慈母般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虽然，我不是一位贤惠，惜福的媳妇，但婆婆对我的关爱，却依然是那么的一如既往。

     我的婆婆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一个丈夫心里的贤妻，儿女眼中的慈母。有着贤淑，温柔秉性的她出身于一个当时被称之为“成份不好”的大户人家，师范毕业后，就在广州附近的一所小学任教，后来，因为公公被划成“右派”的缘故，他们全家就被遣送到广东的一个偏远的小村庄，从此，婆婆几十年的春秋，就奉献给了那里的小学校和一代一代的孩子们。当时，公公被关押集中劳动，婆婆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精神和经济的支柱，她用微薄的工资，养育着三个幼小的儿女，用柔弱的双肩，支撑起了当时那个摇摇欲坠的家，更用无私的母爱，为儿女们营造出一份快乐和温馨，尽管，这快乐混合着穷和苦，那温馨也掺杂着人情的冷漠，直到现在，当他们兄妹几个回忆起那段不堪的往事时，还念念不忘当年妈妈给他们带来的笑声。

     然而，艰难的岁月，并没有把婆婆这位昔日不喑世事的“千金小姐”给摧垮，相反，生活的历练，使到她温柔，贤淑的秉性添加了一份坚毅，学会了节俭，还教会了她应对这个世界莫测的风云。。。

     在我的眼里，我的婆婆是我见过的最仁慈和有爱心的人了，她那份慈母的爱，不单单表现在她自己的几个儿女身上，还无私地伸延给了我们这些儿媳，女婿，孙子，孙女，乃至她的学生们。即使在他们家最艰难的日子里，她也会毫不吝啬地用自己并不富裕的粮票去帮补那些不够粮食的知青们；塞给那些因为家里穷得连起码的生活品都买不起的学生一点零花钱。。。而给予我们这些儿孙晚辈们那份无微不至的厚爱，更是不能用廖廖几行的文字所能表达的。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位没过门媳妇，跟着我的现在的先生，当时的男朋友，到他们在乡村的家度暑假，在短短十几天的相处里，我就被这位未来婆婆的细心关爱和善解人意，好生感动了几次。

 当时，他们的家，是在一所独立于村庄之外的小学校里，屋后，是翠竹青青，野花点缀的小山岗；门前，树木环绕着学校的操场；远处，有一条潺潺的小溪，伴着一片开阔的田野；极目远眺，一座座的群山峻岭在视野里隐现，简陋的乡村校舍，在这一切的衬托下，显得那样的安谧和幽雅，对于生长在大城市里的我，如此“野味”的乡村生活，无疑是一种新的诱惑，

 每天，我都尽情地享受着这种 “回归自然”的生活。白天，玩疯了，累了，到了晚上，就在蛙虫鸣唱的小夜曲伴随下甜甜地咁睡，睡得很沉很死的那种。

有一天早上起床，未来婆婆告诉我，昨晚你睡着时，我在你的蚊帐里打死了一条大蜈蚣， “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婆婆说：“我怕你醒了看到害怕，就非常小心， 用尽量轻的动作把它给消灭了”，言语间透出的是那样的平静，而我呢，却是越想越后怕，如果昨晚婆婆没有查看一下我的蚊帐，看见大蜈蚣的人就是我了，那将是怎样的一种恐怖！更不敢想象甜睡中的我被蜈蚣咬上一口的那种痛了；再如果婆婆不是用最轻的动作把蜈蚣消灭，而让我“有幸”目睹这场“战争”的话，那对于我可真的无异于上演了一出“夜半惊魂”了。当时，我真为未来婆婆的这般细心和关心感动。

而这份关爱，并不是单单在一，两件小事上，而是体现在每天的生活细节里。

记得当时的我，因为颈椎有轻度的骨质增生，正在服用一种中成药片，本来就丢三拉四的我，在玩“疯”了的时候，就更不把吃那种药当回事了，而婆婆却总把这事放在心里，每次外出去玩，她总会不声不响地把小药瓶放进我的包包里，到时候就督促我吃药。。。

 在之后二十年的婆媳生活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但她对我的的那份关爱和情感，并没因为距离而减少，她的情，浓得用任何漂亮的文字来表达，都会显得苍白；她的爱，细微得就象盛夏里的一丝丝柔风，那么的清爽，那么的不经意，它轻轻地拂在你的脸上，却需要你用心去慢慢地感受和读解。。。

作为一个儿媳，我享受着婆婆比母亲还母亲的无微不至的关爱，而惭愧的是，我却没有给予她比女儿更女儿的孝心和照顾。。。

     本来，在新年之前，她和公公准备再次来美看望我们，与我们一起共渡圣诞，新年和春节的，可就在他们去签证面谈的前一晚，我们这里的早晨，一串电话的铃声把我们从床上叫起，一个令人震惊得难以置信的噩耗从大洋的彼岸传来，婆婆在晚饭时突然倒下了，再也没有醒来。。。

      一个在我们眼里，心里都如此健康的七旬老人，还没来得及留下一字一句，就这样告别了她还留恋着的世界，和牵挂着的儿孙。在思念，不舍的同时，我们又不得不感叹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就在清理她的遗物时，我们看到了一件件她为了赴美而我们准备的礼物，其中就有这件新衣裳，它看起来，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花毛衣，价格不贵，更不是名牌，但是，在我的心里，它再也不单单是一件毛衣，它寄托着我婆婆的爱，一份我永远也无法回报的沉甸甸的爱。。。

[丽雅]

好感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