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父亲一人工作,母亲一面做家务,一面拉扯我们长大。生活极为清苦。全家五口仅靠父亲每月三十五元人民币的微薄收入,艰难的生存。
在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由于长期食用胡萝汤、腐渣和南瓜面疙瘩等,造成了我们全家营养不良,面成菜色。有时实在馋欲上来了,抵挡不住,我便带着老妹到弄堂口小菜场对面的“为民”饮食店门前,看师傅做大饼,炸油条,进行所谓的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似的精神会餐。
说是“为民”饮食店,其实只是一个大饼油条摊儿,设施极为简陋陈旧:一个烘炉烤大饼,一付油锅火炉炸油条,加上一块铺板一杆擀面棍一个风箱。招牌就更不用说了,只是在墙上用墨汁歪歪扭扭蟹爬似的写上“为民饮食店”作为标志。
“为民”食品店的大饼的做法和其他地方不同,油没有那么多,非常好吃,由于是在高温的锅炉壁上烤熟的,刚刚烘出炉的大饼,外层焦黄,香香酥酥的,当热乎乎的大饼拿在手上时,香味扑入鼻中,咬一口松脆可口,咸的带点葱花味,甜的也不腻味,美味实难掩。
油条也不错,“这块拉块”苏北口音浓重的武四郎师傅的油炸功夫十分了得,远近闻名,由他炸出来的油条不但相貌好,薄薄的面衣金黃酥脆,口感更佳且有咬劲。
通常油条是一根四分钱,(买时需付半两粮票),至于滚圆的形状的淡大饼是三分钱一块;洒着葱花的是咸的,洒着芝麻的是甜的,它们都椭圆形状的五分钱一个。(买时各需一两粮票.)还有豆腐浆,淡的三分钱、甜的四分钱、咸的豆腐浆附加的佐料比较多,葱花、虾皮、紫菜、榨菜末子还要另外再浇上一圈红艳艳的辣椒油,所以贵一点,五分钱一碗。
油条脆脆,大饼香香, 看着金灿灿黄澄澄的大饼油条,闻着香喷喷的味道,尤其是在柜台收钱的满脸皱纹菊花王阿宝大妈“大饼油条豆腐浆!大饼油条豆腐浆!”的吆喝声中,我和老妹常常情不自禁的口水直流,馋瘾难熬,肠胃里似乎有几百只小虫在拼命的乱爬,乱跳……
由于“柯湘头”是烈士弟子,党和人民政府给予了她每个月十八元人民币的生活补贴,将一直到十八岁成年,所以她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不必为生计担心。不象我和老妹如此这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每当这个时候“柯湘头”来这里找我一起“学唱样板戏”、“畅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的大好形势”,或者找老妹踢毽子,跳皮筋……若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尤其是自己和老妹的一脸窘相,往往便会豪爽的即刻慷慨解囊,掏出四枚银光闪闪.闪闪银光的一分人民币,热情快速递给柜台收钱的满脸皱纹菊花大妈,为我们买上一根金灿灿,亮晶晶油条,她知道我脸皮薄不好意思拿,硬是塞在天真稚气的老妹的小手中。
接过油条的老妹笑了,快活的蹦跳起来,腮帮上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真像一朵绽开的红山茶,头上扎着的两只羊角辫子也高兴地一摇一摆。而我呢,却是嘴唇哆嗦的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惊喜和感动的心脏怦怦狂跳不止,出神的久久的望着她,凝视着她,虽然十一,二岁的小屁孩,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什么叫喜欢,叫爱情,只会这样暗暗发誓:“等我以后有钱了,会待她更好,买天底下最珍贵的给她!……”
好多年好多年以后,由于工作性质的关系,我已经是上海著名国有企业助理会计师,老妹也下海经商了,在浦东金桥开发区创办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房地产公司。
由于自己是掌管白花花银子的财务大臣,手里有求的客户一大把大把的,做的是朝南坐的生意,于是隔三差五的便有人前来贿赂,竭诚恳切的请我赏脸“腐败腐败”,老妹也为了打通了人脉广开财路,时常宴请有关人员增进彼此的感情。
于是天南地北,南京北京,兄妹俩出席了不少丰盛的酒宴,从色泽淡雅的糖醋三丝,吃到甜松香脆黄金栗米饼;从灿若明霞的剁椒鱼头,吃到浓油赤酱的东坡肉,从山野本色的砂锅土鸡黄澄欲滴的香酥蛋塔,吃到清丽脱俗的高汤鱼丸;从清爽口的精品凉菜,吃到回味无穷的老火靓汤……兄妹俩饱尝了山珍海味,吃遍了鱼翅燕窝,但是潜意识觉得还是那时“柯湘头”买给我们的油条味道好,吃在嘴里,暖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