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山上

心里永远有一座开满野花的香草山。羚羊或小鹿在漫坡的绿草和山花中奔跑,空气中弥漫着爱的馨香。。。
正文

威廉福克纳的牛津

(2010-07-06 09:08:01) 下一个

1837 年在美国密西西比州北部原属于印第安查克撒部落王子的领地上崛起了一座小城。南北战争之前的美国南部农场主们底气十足地给它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 — 牛津( Oxford ):这些英格兰的后裔们得知州里有意要建第一所州立大学,就希望大学能建在这里,并且要建得象他们的祖籍国的牛津大学一样的举世闻名。最后他们如愿以偿, 1848 密西西比州的第一所公立大学:密西西比大学在这里落成。虽然密西西比大学没能如他们所愿地成为世界一流的高等学府,但这个小镇却歪打正着地举世闻名了:因为从这里诞生了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威廉福克纳,他被认为是美国乃至全世界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小镇虽然如福克纳所描写的:‘ 只有一张邮票大小’ ,但它却并不寂寞。

2008 年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麦凯恩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奥巴马的第一场辩论就在密西西比大学举行。九月二十七号那天,小镇正如福克纳的著名小说的书名一样充满了‘《喧嚣与骚动》’。成千上万的政客与记者蜂拥而至。主办方把第一场辩论安排在这里,真可谓用心良苦。这里除了出过世界级的大作家廉福克纳和当今著名的畅销书作家约翰·格里森姆( John Grisham )之外, 1962 年一件不光彩的事件也曾引起过一场全国性的轰动。虽然林肯早在 1865 年就颁布了奴隶解放宣言,但这个学校在建校一百多年后的 1962 年,才非常不情愿地招收了第一名黑人学生梅瑞迪斯。他在多次被拒绝之后,据理力争,结果遭到了从州政府官员到全城的白人居民和学生的群起抵制。最后市民与联邦政府派出的国民自卫队发生激烈冲突,造成 160 位国民自卫队员受伤,两名记者死亡。这个黑人学生每天必须有国民自卫队的保护才能正常上学,甚至连晚上睡觉也遭到骚扰:卧室的天花板上是永远不断地拍击篮球的声音,他甚至还不时收到死亡恐吓信。后来梅瑞迪斯成了美国民权运动的领袖。从这里开始第一场总统辩论,对这位当时的黑人总统候选人来说是具有历史意义的。这也是对美国南方保守势力的一个极大的挑战。不过从梅瑞迪斯到奥巴马,这一百多年里美国的确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黑人穷留学生的儿子,也能凭自己的努力,成为国家的总统。这也是无数的梅瑞迪斯们多年来坚持抗争的结果。虽然很多白人对这位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至今仍然不屑一顾,但他毕竟打破了那层透明的玻璃天花板,这在美国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他成为总统这件事本身。这是福克纳笔下的那些忠实,勤劳的黑奴和他们的白人主子们以及当时的梅瑞迪斯们所无法想象的。站在大学校园里的梅瑞迪斯塑像前我不禁对这位黑人先驱者肃然起敬。后来梅瑞迪斯的儿子在哈佛取得学士学位以后,又回到父亲当年艰难抗争过的密西西比大学完成了他的工商管理博士学位。这不能不说是那场抗争的延续,也是对他父辈们的告慰。写到这里我的耳畔不自觉地响起了马丁路德 . 金的演讲: ’I have a dream’……. 梅瑞迪斯入学的那年的七月老福克纳在牛津病逝。那场种族骚乱发生在当年的十月。不知道在小说中对黑人表现出深切同情的福克纳若是在那场骚乱的现场,他是站在市民的一边,还是站在国民自卫队的一边。他是否真的愿意看到家里的黑奴们有一天与他们平起平坐。

牛津小镇的‘市中心’位于县政府大楼前的广场。广场上矗立着 30 英尺高南北战争时期一位手持武器的南方联盟将军的塑像。可见南方虽然因战败而不得不归入美利坚联邦,但他们骨子里还是在坚持着那份昔日的骄傲。虽然豪华的庄园,肥沃的种植园,俯首帖耳的奴隶都如著名作家 玛格丽特 · 米歇尔 在她的 在小说《飘》里所描写的那样: 已经‘随风而逝’,但是在心里,他们还是庄园主,是贵族。尽管他们已经没落了,风光不再,但他们仍然管北方人叫‘北方佬’( yankee ),而只有他们才是最正宗,最骄傲的美国人。广场的四周散落着一些各具特色的小店和餐馆。店面和街道看上去都很朴素 , 甚至陈旧,让人有一种历史感。我没有去过欧洲,但是走在那里总觉得像是走在梦中或书中的上个世纪的某个欧洲的小镇。据说这个镇上的先民们是来自欧洲的骑士后裔。也许他们是想把对故乡的眷念和记忆都浓缩在这些建筑和街景当中。目前市政府正在就是否允许沿街的店面安装霓虹灯而征求市民的意见。看来这座小城的主人们执拗地想让它保持他们记忆中的古朴。漫步在小镇的街道上,看着那些古老的浅色的廊柱,甚至是点着煤油的街灯,我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并且觉得很亲切:街上行人不多,店主们和顾客们都很悠闲。走进小店,不论你买不买东西,都能听到这样温馨的问候:“希望你在这里就像在家里一样。”这种宾至如归的问候在其他地方已经很难听到。餐馆和酒吧的装饰各有特色,但绝不豪华,有些甚至几近稚拙。没有高楼大厦,只有教堂那哥特式的尖顶直指蓝天,教堂的钟声依旧如一百多年前一样地响着,悠长,洪亮而又一成不变。我真的找不到很多现代的痕迹,仿佛跟外面那个信息化一日千里的世界隔得好远。也许这就是他们刻意要给这个小镇的定义。镇上最让我着迷的是‘广场书店( Square Books )。它虽然很小,却是美国最著名的独立书店之一。书店坐落在街角处,不大的店面却门类齐全。最具特色的是这家书店的墙上挂满了著名作家的签名照片。别看牛津地处偏僻,却时常有文学大家到此来签名售书。 1993 诺贝尔文学 奖得主,美国黑人女作家 莫里森 , “ 垮掉一代 ” 的代表诗 人 艾伦 · 金斯 堡, 荣获普立策文学 奖,著名小说《根》的作者海利等很多著名作家都曾到这里朗读他们的作品,并签名售书。 因为密西西比大学的缘故,它又比其他书店多了些学术的氛围。在别处难觅的有关南方作家和南方历史文化的专著很可能会在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 , 并且很多还是罕见的签名本。书店的楼上更像是一个家庭的书房,书架上大多为福克纳的作品或研究福克纳的专著,加上一个简易的咖啡吧,几把的靠椅,让人有在自家的书房里读书的亲切。捧一杯香浓的咖啡,读一本福克纳以这个小镇为蓝本的作品,我似乎能够看到或听到他书中的那些人物正在窗外的街道上行走着,或谈笑着。我甚至会觉得书店里正友好地和我搭讪着的店主是从他的书中走出来的,难懂的南方话里还带着老福克纳 式的幽默和南方人特有的好客。

牛津最著名的当属福克纳的故居罗恩橡树庄园( Rowan Oak )。 Rowan (山楸树) 在欧洲的传说中, 是一种魔树,她是万树之母,能驱逐邪恶,保守平安。 福克纳给自己的庄园起这个名字包含了他对未来的憧憬和愿望。 他的大部分作品以及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幢古希腊风格的白色两层楼别墅度过的。房子不大,但前面的白色立柱简洁而有气势。通往大门的道路两旁是两排高大笔直的杉树。他在自家的庄园里骑马,打猎,种花,喝酒,然后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写只属于南方,属于故土的故事。在意识流当中,他让自己的想象突破时空的障碍,突破传统小说的架构,自由地驰骋。让那些随风而逝的南方传统,让那些破落的白人贵族,善良的黑人奴仆在命运的纠结中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失落,他们的希望与绝望。现实生活中的福克纳并不完美,甚至牛津小镇上的人有些讨厌这个浪子与酒鬼。据说在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有个崇拜者慕名而来,在小镇的理发店里问一个也叫福克纳人是否认识他,那人都羞于承认自己和他是亲戚。但是他却天才地用自己手中的笔让他的小镇上的人物永远地栩栩如生,让他的小镇至今受到各国文学爱好者的朝拜。故居的一楼是客厅,餐厅和书房。福克纳用过的老式打字机依然陈列在他的书房里,像是主人刚刚用过。二楼是卧室和阳台。从阳台上可以鸟瞰整个庄园的风景。我想象着福克纳一定时常站在这里构思他的作品。故人已去,空留下物是人非的景物让人追忆和怀念。漫步在罗恩橡树庄园里,听风声穿过树林,吹落满树的风华,我崇敬的心情里又添了几分伤感。俯身拾起几片落叶,和一串如同相思豆一般火红的山楸树果实放在手心里,觉得沉甸甸的。心里陡然掠过一阵悸动。我相信如今他的作品替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引领着如此多的人穿过万水千山来到这里。漫步在如今显得有些落寞的 罗恩橡树庄园,我感到老福克纳无处不在。这是他无法割舍的家园故土,不管他曾经远去好莱坞写剧本,或去弗吉利亚教书,他最眷念的还是他的故土, 他写得最得心应手的还是他的‘只有邮票大小的故土 ( My little postage stamps of native soil) ’。 我相信老福克纳不曾离去。。。。。他仍然活在他庄园里,活在他的作品中,并借着他的作品影响着今天和未来。正如他在 1950 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时所发表的获奖感言中那个充满使命感的结尾所言 : “诗人、作家的责任就是书写这种精神。他们有权力升华人类的心灵,使人类回忆起过去曾经使他无比光荣的东西 —— 勇气、荣誉、希望、自尊、同情、怜悯和牺牲,从而帮助人类生存下去。诗人的声音不应该仅仅成为人类历史的记录,更应该成为人类存在与胜利的支柱和栋梁。”

福克纳的墓地离市中心不远。它淹没在家族的众多坟冢当中,很不起眼。我们找了半天,又问了人,才最后找到。这多少有些让我失望。在我的心里,一个更好的墓地才能与他的成就相配。但是在这个朴实的南方小镇上,他只是一个靠写作为生的人,与其他职业者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去的那个午后雨下得很大。墓碑上放着一小瓶威士忌,和一个红色的小蜡烛。不知道这瓶酒的主人走了多远路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为的就是在他的墓旁坐一坐,与自己心中的大师喝上一杯他一生最爱的威斯忌。看到这些,我的心释然了,其实每个人的墓碑都是由自己的一生来塑造的。它的高度是在每一个活着的人心里。就如同俄国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普希金在他的著名抒情诗《纪念碑》中所写的那样:

我为自己建了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在人们走向那儿的路径上,青草不再生长。
它抬起那颗不肯屈服的头颅,
高耸在亚历山大的纪念石柱上。
。。。。。。
我将永远光荣不朽,直到还有一个诗人
活在月光下的世界上。
我的名声将传遍伟大的俄罗斯,
它现存的一切语言都将说着我的名字。。。。。。


离开牛津的时候,正好听到小镇上教堂的钟声在回响,虽然它听上去依旧有些沉闷和按部就班。但是因为福克纳,这钟声在我就有了意义。老福克纳在不远的地方安息着,就如同小镇中心的那座教堂,那座大钟,那家特别的书店,成了小镇上独特的风景和永远的标志。它们就像小镇的保护神,守护着这座可爱的小城 — 密西西比州的牛津,也是 威廉福克纳的牛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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